语气虽轻,却透着几分谨慎与试探。
谁知话音刚落,走在后头的姜钧,身子竟微微一颤。
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惊了一下。
他怔了片刻,缓缓抬起头。
那双眼睛清亮如洗,却带着一种陌生的茫然。
他左右张望了一圈,似在辨认四下。
良久,才看向刘子安,神情认真而困惑:
“姑姑?”
他语气里带着一点孩童般的真诚与迷惘。
“什么姑姑?”
“……哪家的姑姑?”
刘子安被他这一连三问,问得心口一闷。
半晌,索性不兜圈子:
“钧儿,你……在山中,可曾见过什么?”
姜钧怔了怔,那眼神里的茫然竟更深了几分。
他挠挠头,语气平平:“不知道啊。”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一进山,就迷迷糊糊的,天南海北地乱飘,哪还记得见了什么。”
这话乍听天真无邪,细想却更不对劲。
刘子安心头那根弦,紧了几分,脚步也不再往前。
“那你整日往这山里跑,”
他盯着眼前这少年,语声微扬,
“总得有个缘由罢?”
姜钧闻言,神色竟忽然一松,笑了。
那笑意干净自然,带几分不好意思的狡黠。
“原来姑父是问这个。”
他拱了拱手,语气轻快,像是说家常,
“我啊,从娘亲那儿学了门功法,叫‘睡梦罗汉法’。”
“这法子路数有点怪,非得半梦半醒、神魂恍惚时修炼,方能得其真意。”
他说得一本正经,似乎自己都信了。
“那后山阵里迷迷糊糊的劲儿,正合我意。修起功来,反倒比在屋里快得多。”
他说着摊了摊手,又笑道:
“只是可惜了,这是娘亲家的不传之秘。便是姑父您想学,侄儿也不敢教。”
那语气里三分真诚,七分调皮,倒让人一时分不清真假。
刘子安看着他,只觉这小子滑得像条泥鳅。
半晌,叹了口气,脸上也露出几分哭笑不得。
“你啊……”
他伸手拍了拍姜钧的肩,力道不重,却带着一丝无奈的意味。
“回家吃饭罢。”
推门入堂,灯火已起。
屋内一片温光,饭香裹着烟火气,扑面而来,连那山中的凉意也似被驱散了几分。
姜曦已然醒转,正倚着桌边,手里捧着一碗热茶。
茶气袅袅,她的神色却还有几分怔忪,像梦未醒。
见人回来,家中众人自是围上前去。
问来问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她只道一入山,眼前便雾茫茫的,方才炼成的“破妄之目”也失了灵,照见不清。
至于后来如何,竟是一片空白。
众人见她神情自然,气息平稳,心中那根弦也便松了。
不管怎说,人安然回家,木浊炼尽,又添进境,终是喜事。
柳秀莲听得欢喜,忙不迭进厨房,张罗着又多炒了几个小菜。
锅勺翻动间,油香四溢,几缕烟气升腾,映得檐下灯火愈发柔亮。
一桌人围坐,觥筹交错,笑语盈盈。
姜义举箸慢食,神色从容。
忽而似想起什么,目光一转,落在自家闺女身上。
“你那双眼睛……”
语气平静,像只是随口一问,
“可曾往地底深处瞧过?”
第211章 再添曾孙
姜曦正端碗喝汤,闻言微怔。
似被这话提醒,眼里闪过一丝恍然,露出几分俏皮的懊恼。
“爹您不说,我倒真忘了。”
“光顾着想去探那后山,反把这正经事搁下了。”
话音未落,兴致已起。
她将汤碗轻轻搁在桌上,正了身子,双目微阖。
再睁开时,那双眼中,已泛起一层幽幽的青光,清亮如水,寒意似霜。
神意凝定,气机贯于双瞳。
那目光,宛若两道细线,轻轻穿过青砖,越过泥层,缓缓探入那幽深的地底。
堂中众人,渐觉气息微敛,唯闻烛火细语。
姜曦的眼,似已不在人间。
这一“看”,便似神魂都被牵了去。
姜曦原本清亮的双眸,渐渐凝住了光。
她的神色,也随之由好奇,转为专注;再由专注,转为微蹙。
那眉间的凝意,像是雾里觅物,愈见迷离。
刘承铭瞧得心惊,见娘亲半晌不动筷,只盯着地面出神,便轻轻唤了两声:“娘亲?娘亲?”
他声音软糯,却未能穿透那层静寂。
姜曦依旧坐得笔直,纹丝不动。
那双泛着淡青光的眼睛,像是落入某处无底的深渊,被什么无形之物牢牢牵引。
堂中众人,也被她这模样感染。
笑语渐息,碗筷声止,一屋灯火摇曳不定,唯余窗外的风,带着几缕饭香,在夜色里轻轻拂过。
过了好一会儿,那青光才缓缓退去。
姜曦轻吐一口长气,像从水底浮出,一时间神思恍惚,连眼神都带着几分空茫。
姜义早已停了筷,目光平静,落在她脸上。
“看见什么了?”
满桌的人,也都不自觉地屏了气,望向她。
姜曦沉默片刻,那双清丽的眉眼里,浮起一丝说不清的意味。
她似欲开口,却又止住,唇瓣轻轻动了动,终是摇了摇头。
半晌,才吐出一句轻声,淡得几不可闻:
“底下……是一团混沌。瞧不真切。”
姜义闻言,也不追问,只轻轻点了点头。
“无妨,”他缓缓开口,语气平平,“小事一桩,好生修行便是。”
一席饭下来,杯盘狼藉,余香犹在。
众人散席收拾,姜曦却罕见地主动上前,把那一桌残羹都揽了过去。
姜家如今饮灵泉、食灵粮,连剩菜也带着几分灵气,寻常人吃上两口,抵得一颗补元丹。
她将碗中残饭细细拨入木盆,又从篮中挑了几茎药藤、两枚未熟的灵果,一并放了进去,端着往后院鸡窝走了。
姜义立在廊下,手中捻着一盏清茶,微微抿着。
女儿的身影穿过檐下的光影,衣角拂过青砖,步子轻得几乎无声。
他眼底的神色,慢慢沉了几分。
这闺女,素来不喜打理那几窝灵鸡。
嫌它们聒噪,爱啄脚踝,也嫌那一身鸡毛腥气。
可今夜,她竟是自个儿喂鸡去了。
……
檐下残雪初融,新泥里几缕嫩芽挣将出来,又被夜霜压弯了腰。
再到晨光微露,又悄悄挺直。
来来回回几场折腾,春意这才算在山中扎了根。
转眼,又是一季。
这一日,祠堂中香烟袅袅。
那炉檀香燃了十几载,从未断过。
只是今夜的烟,忽而微滞,聚而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