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它们竟能顶着那份刻在血脉里的恐惧,硬生生再度扑上。
姜义心念微转,只觉背脊一凉。
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手,在背后狠狠推着它们。
又似某个更深、更古怪的意志,给这满天的蝗虫,都下了个不得不从的死令。
不等姜义胡思乱想,黑潮已撞上了礁石。
没有轰鸣,只有一连串细密急促的“噗嗤”声,密得几乎连在一处。
黑色的虫潮,与那五彩灵禽,甫一接触,便血花四溅。
灵鸡终究是天敌。
一啄一抓,俱是杀机。
凡虫遇之,轻如草灰。
那三族嫡系尤甚。
金羽如铁,错身之间,便将一头妖虫斩作两段;
赤羽似火,爪喙齐下,烈焰翻腾,将三四头妖虫缠成一团;
至于青羽,身影忽隐忽现,专啄复眼、节肢,一击必中,飘然远去。
只是,这等厮杀,看的从不只是技。
虫潮无穷,如海浪叠起。
一浪碎了,十浪又生。
一只灵鸡或许能在一息间啄死十只凡虫,可转瞬之间,便有百虫扑上它的羽翼。
尖齿啃噬,血肉纷飞。
悍不畏死,才是这群畜生最可怖之处。
终于,有一只杂羽灵鸡,在啄瞎一头妖蝗的复眼后,身形稍慢了半分。
只这一息,便被七八头妖蝗、无数凡虫扑了上去。
黑影一合一分,地上只余一滩血泥,几根零落羽毛。
杀声正烈,村中屋舍的檐下、墙角,又突地蹿出数十道人影。
古今帮的那群青壮。
三人一组,五人一队,列阵成形,进退间竟有章法。
长械在前,短兵在后,前者捅刺挥砸,后者专补残漏。
更有眼明手快的,张弓搭矢,寻的都是虫群中体型硕大的妖虫,箭矢破风,声声不虚。
人影翻飞,鸡鸣震天,一时间,竟真将那三面扑来的虫潮,死死压在了村外。
只是,无论人鸡,看着眼前这局面,谁也笑不出来。
那黑潮依旧滚滚,一眼望去,无穷无尽。
杀下去的,不过是浪花一点。
人会乏,鸡会疲。
而虫潮近乎源源不断。
这般硬撑着,顶得了一时,顶不得一世。
终有一刻,会被那漫天的虫海一点一点磨尽气息,淹没无声。
第217章 杀之不尽,引虫出洞
那道防线,眼见着就要被黑潮磨穿。
姜义眉头微蹙,心神却忽地一动,目光,便转向了东面村口。
那处,有一股敦厚的土木之气,正悄然生发。
不甚强横,却极其纯粹。
下一瞬,那被虫脚踩得乌黑的土地,忽然鼓动起来,似有万物苏醒。
“嘭”的一声,无数尖锐的地刺破土而出,如倒生的石林,眨眼之间,便将数只气息强横的妖虫穿了个透亮。
黑色浆液,四下飞溅。
紧接着,路旁几株早枯的歪脖老树,竟疯了一般地抽出无数藤蔓。
那藤蔓青黑如铁,在半空翻卷,似百鞭齐舞,抽得虫壳破裂,噼啪作响。
顷刻之间,便清出了一块空场。
这般一幕,让原本心气已散的人群,登时又提了几分劲。
古今帮那群汉子趁隙喘息,手里的家伙越舞越快,血光与灰尘间,竟生出一股子倔强的生气。
村口,姜锦与刘子安并肩而立。
法术奏效,二人对视,皆有几分振奋。
刘子安已捏下第二道印诀,姜锦指尖青芒乍亮,灵气几乎要脱手而出。
却在这时,一声淡淡的话,不轻不重,却清楚无比地在二人心底响起:
“回来。”
二人神色微变,手上灵光皆敛。
不作迟疑,足下青光一闪,身影如虹,一息间,已悄然落回屋后。
姜义背负双手,仍立在桃树下,连眼皮都未抬。
“莫白费力气。”
他语气极淡,却压得两人心头一沉。
“这虫潮,杀不尽半成,你们那点真元,倒要先耗个干净。”
姜曦与刘子安心头同时一紧。
姜义的目光,却并未落在任何一处战场。
他只是静静地望着那片翻滚的黑潮,仿佛要透过那无边的虫幕,看穿更深一层的阴影。
“你们瞧着,”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得很,“这虫潮,可有什么古怪?”
二人正待开口,姜义却已自顾自地接了下去。
“寻常虫豸,趋利避害,这是天性。鸡为虫敌,更是刻在骨血里的惧意。”
“方才那一声灵禽齐鸣,寻常妖虫早该肝胆俱裂、四散逃遁。”
他语声渐沉。
“可它们呢?”
“天敌在前,不退反狂。那模样,倒更像是一群被提线的木偶。背后,总得有人在牵线。”
话至此,意已分明。
“地底下,”姜义的目光缓缓垂下,眸中光色幽冷,似已穿透厚土,“定有一头成了气候的‘头虫’。”
“正是它以一身妖威,死死压着这亿万蝗虫的本能,逼它们悍不畏死地往前撞。”
他轻叹一声,语气淡得几乎带出一丝怜悯: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不揪出那畜生,今日这场,终究罢不下来。”
姜曦与刘子安对视,未发一言,只齐齐点头。
再抬眼时,姜曦那双清亮的眸子,已悄然变了颜色。
两点青焰,在她瞳中幽幽燃起,无风自明。
天地顷刻失了原色,虫潮、山林、气脉,尽皆透明。
这是她炼尽木浊后所得的神通,破妄明目。
在姜曦眼中,天地早已换了颜色。
泥土、石块、草木……纷纷卸下形骸,只余气机流转。
草木之气青翠温润,金石之气锐利如芒,而那虫潮碾过的地方,却只余下一片灰黑的死气,冷得似能沁入骨缝。
她的目光,循着那股污浊,一寸寸沉入地底。
刘子安默不作声,只双手一掐诀,身形微顿,便如一滴清水,渗入尘土。
土行之法,被他使得圆转自然,几乎不搅半点声息。
一炷香的工夫,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姜曦双瞳中的青焰摇曳不定,照得眼角微红。
地底深处,仍似一潭死水。
气息沉闷,寒意幽幽,除了那股阴冷的秽气,竟再无半分活脉。
刘子安那边,也空手而返。
他化身无形,沿着地脉来回探了数遭,几乎将两界村的地下翻了个遍,却连半点异象都摸不着。
外头的防线,已被虫潮一寸寸吞噬。
偶有几只蝗虫溅入村中,便引得妇孺惊呼,火光闪乱。
姜义看着二人归来,神色仍淡,却在眼底深处,隐隐有一丝焦躁闪过。
论修为,如今的他,反倒不及这两个年轻人。
一个有“破妄明目”,能观气机之流;
一个精修土遁,可循地脉而行。
这等探查手段,已是上上之选。
连他们都寻不出那“头虫”的影踪,姜义一时间也无计可施了。
话音未绝,村外便骤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啼鸣。
那声音又尖又锐,似长针刺入耳鼓,叫人胸口都跟着一颤。
姜义眼皮一跳,心神一动,视线落去,便见一只羽色鲜艳的赤羽灵鸡,被数头妖虫扑倒在地。
那抹鲜红在黑潮中只闪了一瞬,便被层叠的阴影吞没。
黑影起合之间,地上只余几根零落的羽毛,还带着一点未干的热血。
这一隅的崩溃,不过片刻,却像长堤蚁穴。
随即,一名古今帮的壮汉肩头被妖虫生生咬去一块血肉,闷哼一声,踉跄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