削尖的竹枪横七竖八地靠墙倒着,打磨得发亮的木刀一把把地架着。
沙袋绑得歪歪斜斜,梅花桩也不知被谁练塌了一角。
再看那墙头和门角,三不五时还有小子蹿上蹿下,身手倒是不差。
俨然快成了古今帮的据点。
岑夫子年纪大了,讲学早成了气力活。
这半年下来,每日能捱完那半日的蒙学,已是尽了全力。
剩下那些个翻墙打桩的折腾,他也懒得管了,眼一闭一睁,只当没看见。
索性连规矩都交到了姜明手里,只要别惹出事端,爱怎么折腾便怎么折腾。
学堂后头那块空地,往常也就是娃儿们翻跟斗、踢瓦片的地界。
此刻却像是赶集似的,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连树杈上都坐了人。
前头清一色是学堂里的半大小子,后头却混了不少村里的闲汉,还有人踮着脚尖,踩着板凳往里看。
自家闺女扎着两只小辫儿,已然叉着腰,大大方方站在圈子中央。
对面那刘家小子,依旧一副板正模样,双手垂落,站得直溜溜,自有几分小大人的架势。
两人一对视,那眼神一撞,火星子差点就迸出来。
围观众人呼吸都屏了几分,只等看热闹。
姜明站在一旁,轻咳一声,板起脸装模作样喊了句:“比试开始。”
话音未落,场中便倏地动了起来。
两人身影交错几招,拳脚如风,倒真有些架势。
姜曦力气上仍略输一筹,可如今气息已足,一口气提得顺滑如绢。
脚下轻灵,步步生风,一路穿梭腾挪间,竟有几分“燕掠枝头影不留”的灵动。
小拳头连环砸来,拳头虽小,气势却不小,拳风呼呼作响,身子在场中掠来掠去,带起阵阵残影。
反观那刘家小子,却稳得出奇。
他脚下如钉桩,半步不乱,只在原地略作挪移,出手不急不缓,打哪儿来,便从哪儿拨回去。
偶有疾招近身,便顺势轻推,借力打力,倒像一汪静水遇风起波,却不曾真正翻涌。
一动一静,两般架势,愣是打了个平分秋色,生生磨出场中一段拉锯。
场外众人看得眼热,啧声不绝。
谁能想到,两只不过六七岁的小娃儿,打起架来,竟也板眼分明、节奏起伏,叫人忍不住想拍手叫好。
姜义立在人群之外,神情不动如山,将场中两小的动静,一寸寸收入眼底。
曦儿力气虽还差些,可气息圆润,根基稳厚,胜在持久。
真要耗下去,未必不能熬出个空隙来。
只可惜,那刘家小子也不是个好对付的。
一双眼珠子沉如古井,表面看桩不动、势不挪,实则心底早已起了涟漪。
待姜曦身形再度逼近,拳影未收之际。
那小子竟拼着硬吃她一拳,脚下陡然一沉,腰脊微伏,臂腕轻颤。
一指探出,柔中带巧,宛如幽兰初吐,悄然点在她肋下三寸。
不重,却极准。
恰似雨打荷心,小丫头登时一滞,像被绊了一脚,脚下步伐登时慢了半拍。
脸上神情由张扬转作愕然。
可也没哭没闹,嘴角轻哼一声,脚底一绷,整个人便似一缕青烟,飘上了场边那株老杏树。
她蹲在枝头,单手捂着肋下,眼神却死死盯着下方,眸中一片清亮警觉,丝毫不肯松懈。
刘家小子吃了那一拳,虽脸色微变,却未乱阵脚。
只是脚底生根,站在原地,抬头望着,面上风平浪静,气息不见半分紊乱。
于是这场比试,便这般僵住了。
一人在枝头若风中停云,一人在地面如石上生苔,恍若对峙成画。
学堂里头,姜明已点过今日的帮费,又将刘家小子捧来的几味药材分发下去。
他心里早有数。
这场对打,成色虽足,却难见高下。
一个如风走石,一个似水绕桩,攻守相持,拉锯成局。
怕是真打上一整天,也未必能分出个“服”字来。
抬眼望了望天,日头早偏了西,霞光浅浅。
他还要上山一趟,可没工夫陪这些小家伙耗着。
于是迈步走出门槛,负手而立,语声轻飘飘落下:
“行了,天不早了。”
说得云淡风轻,又朝场中二人看了一眼,语气不疾不徐:
“从今往后,你俩都做副帮主。一个教吐纳引气,一个教步法轻功,各管一摊。”
话说完,理都不理众人反应,转身便走。
怀里抱着一包糖饼果子,步子轻快得很,脚底像踩着风,几个起落,已拐出村道尽头。
第78章 精气圆满
场中众人眼见没分出个高下,终究少了几分畅快。
可听了那番“并肩为副”的安排,倒也无人吭声反对。
毕竟这一架虽未论出胜负,拳来脚往、气机交缠,却叫人看得明明白白,心服得很。
树梢上的姜曦,仍是双手叉腰,小脸绷得紧紧的。
三分是不甘,七分是不服。
可轻功翻得再快,拳头甩得带风,终究拿那木头桩似的小子一点法子没有。
只得哼了一声,气鼓鼓地甩了甩小辫子,算是勉强认下。
地上的刘子安则稳稳当当,拢了拢袖口,姿态谦和,不骄不躁,像是本就算到这般收场。
人群中,一直未曾言语的姜义,这才从后排缓缓上前,仰头冲树梢招了招手。
小丫头扭头看了爹爹一眼,轻轻一跃,衣角微扬,人已飘然落地。
姜义弯下腰,在她肋下那一处轻轻搭了搭,语气随意里带着几分细致:
“那一下,还疼不疼?”
小姑娘撇撇嘴:“还行。”
姜义一笑,只牵了她的小手,慢悠悠地往家里走去。
一路上,也不说什么大道理,只随口夸了几句,末了道了句:
“晚上杀只鸡,给你补一补,权当庆贺。”
小丫头眼睛一亮,嘴角一翘,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立刻嚷开了:
“那我要吃后院养的老母鸡,肉准香!”
姜义听罢,失笑,伸手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敲:“那是留着下蛋的。”
又慢悠悠补了一句:“你这小身板儿,日后还指着它补身子哩。吃了它,改天连鸡蛋都没得吃了。”
小丫头愣了愣,仰头咂巴嘴,权衡了下利弊,终是没再坚持。
饭后,天光将暗未暗,山下鸡犬方归,山上灯火才燃。
姜义牵着闺女,沿着熟路慢慢上了坡。
屋里东西已摆得齐整,小几软褥,还有些零零碎碎的玩意儿。
姜曦一进门,便自个儿蹲下身,翻起了那堆从旧屋里搬来的“宝贝”。
小木雕、小布偶,还有一口缺了角的破铜锣。
姜义在一旁看了一会,见她折腾得正欢,也不打扰,只笑笑起身,抖了抖衣摆,转身往外走。
身后忽然传来一句:“爹,你不住这儿?”
姜义脚步未停,只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道了句:
“你娘一个人在山下,我怕她黑了夜里害怕。”
……
转眼又是数月,春去夏来。
柳秀莲每日按时服丹吐纳,虽无旁人催逼,却也一板一眼,从不懈怠。
终于这一日晨起,气息一顺,纳吐如珠入玉,圆融无滞。
姜义探了脉息,指下略顿,心头便是一松,知她终于也破入了气足之境。
一屋子人,气机皆稳,收拾停当,正式搬入了山脚新屋。
只是那山下的老屋,倒也没真空着。
村里人来串门送点柴米,总不能站在山路上说话。
再说家中还有两窝鸡、几头牛,也都受不得那灵气灌注的地界。
喂养牲口、一日三餐,仍旧在那老屋,人气未断,不至真个荒了。
新屋后头,那百十株灵果树倒是越发精神。
才不过半年,便蹿得像是吃了丹药一般。
其中一株玉脂桃最是惹眼,通体润白,枝叶泛光,竟已有半人来高,像玉似的立在山风里。
姜义虽从未种过这般灵树,但瞧它叶色根系,再细细一比早年种桃的经验,心里也有了些数。
这株玉脂桃,依这势头,只怕三五年内便要开花结果。
比起当初刘家人言道的十五年成树,倒是快了不止一筹。
终究还是这块狭长坡地,自打浇了灵泉,日日滋养,早已不是寻常黄土可比。
先前尚得蹲在树根下,闭目凝神,方能隐约捕捉一缕灵动。
如今却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