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热气未散,肩膀上还挂着山泉的凉,脚才跨进门,眼神就落在桌上那只木匣上。
药香还未散尽,扑了他一脸,他眼皮一跳,显然是识货的。
姜义抬手将匣子合了回去,语气不重不轻:
“这药是好,可咱家这几口身子骨,还没那等福气享受,先收着,做个传家宝也好。”
姜明听了,眉毛一挑,语气却不软:
“药不是拿来吃的?能不能受得住,先掐一块儿尝尝味儿再说。”
姜义斜他一眼,眼里却没真火,只叹了口气,摇摇头。
到底是亲儿子,皮是皮了点,倒也从不叫人操太大的心。
于是手一松,将匣子往他那边一推。
姜明嘿嘿一笑,凑过去,也不磨叽。
手指一伸,像捏熟面团似的,小心掰下一块药材,巴掌大小,边角泛着一层温润微光。
他眼睛一亮,话也跟着亮起来:“这点交给我,你们等着吃得眉毛直跳。”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一溜烟跑下山去。
新屋里灶火未开,动锅铲这事儿,还是得回那老屋去。
姜义望着他那背影,也不拦,只是摇头笑了笑,转身把余下那块药材重新收了。
匣盖一扣,棉层一包,封得严严实实,生怕那点灵气跑了出来。
刚将匣子摆稳,就听得山下传来一声鸡啼。
声音高亮,直冲云头,不带一丝俗气。
一听便知,非是寻常家养鸡。
第92章 宝鸡灵汤
姜义将那木匣收妥,手还未离盖,耳边便听得山下一阵鸡飞狗跳的动静。
他眉头微挑,哪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自家那吃着灵果药渣长大的老母鸡,八成是进了锅里了。
眼皮跳了跳,终究还是没吭声。
老大心稳,做事一贯有分寸,真要说起来,那鸡也是早早养来补人的。
便由得他去罢。
姜义自顾回了屋,小别胜新婚,先将柳秀莲哄着歇下。
也不点灯,只盘膝坐在榻前,默念那卷《太上老君说常清净经》。
口不出声,意念却清,心神缓缓沉入丹田之中。
魂意如丝,潜行不息,观想转轮,代睡养气。
这一坐,便不知时辰。
直到一声鸡鸣,从远处撩拨过来,似梦似醒,轻轻将他从无念中扯了出来。
睁眼,鼻息一清,身轻体松。
屋外天色将亮未亮,天边挂着层薄光。
姜义起身推门,脚步尚未落定,一缕热香便从山下扑了上来。
他鼻翼微张,嗅得那香气不似寻常鸡汤。
药香绕着骨头油气,一块儿炖熟了,温润中透着三分刚劲。
抬眼一望,果见山下旧屋烟囱里还有细烟吊着,细如蚊须,一丝一缕直往天上扯。
像是整夜未断火。
姜义只觉肚里馋虫翻身,脚下不觉快了几分,三两步便掠了下去。
推开灶房的门,一股热气扑面,熏得他眼皮直跳。
那药香,甘中透甜,甜里又裹着股子肉香,不冲鼻,却勾人。
光是这气味,便叫人骨头发软,心火暗升,气血蠢蠢。
抬眼一扫,姜明还杵在灶边。
一夜未阖眼,眼皮却不见打个颤儿,像是越熬越精神。
那张脸熏得红扑扑的,眼里光亮晶晶的,像刚打通任督二脉,气血奔涌。
姜义轻轻哼了声,步子没停,目光却落到了灶头。
灶上两口锅,齐齐咕嘟,锅沿上蒸气层层叠叠,一股一股往外冒。
左边那口,药香里缠着浓郁的肉气,鸡油在汤面上晃着光。
右边却是清得发亮,汤里还浮着点细碎花瓣般的药材碎末,香气轻柔,像清晨翻山时擦肩而过的一丛野花。
姜义站着没动,心头却已经明白了几分。
后山那位,虽还未真个吃斋念佛,却到底不喜油腥。
大儿分锅熬汤,倒也周到。
不过这会儿姜义却犯了难,那一锅灵鸡宝药汤,怕是要补得过头。
他如今身子打磨得精熟圆润,浑身经络贯通,单凭精气功夫,在江湖上也能扛两把名号。
可这鸡汤味儿才一熏上鼻,丹田就像点了火,热气腾腾地往上冒。
再瞧姜明,那小子底子比他还结实些,面上也涨得通红。
他们爷俩尚且如此。
柳秀莲与那小丫头,怕只会更难捱。
这时姜明听得身后动静,回头一瞧,见是老爹站在门边。
也不多说,从锅边摸了几个昨夜剩下的干饼子,三两下包好,一把塞进姜义手里:
“将就着垫一口,早饭甭挑了,等晌午开席。”
说完转身继续看火,神情稳得很。
姜义接了饼子,也不多话,随手往袖子里一揣,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新屋旁那片灵地还等着他照料。
该翻的土,该点的水,该察苗色的,全是一茬接一茬的活计,不识时务不得闲。
转眼晌午将临,姜家屋里却早已摆开了阵仗。
桌上碗筷一字儿排开,三口人坐得端端正正,个个神情肃然,像在恭迎哪路神仙。
尤其那小丫头姜曦,小脸亮得像擦了油,眼珠子直愣愣盯着门口,连眨眼都忘了。
她打小便惦记着那窝灵果灵药伺候大的老母鸡,几年来朝思暮想,如今总算熬到这一日。
这一回,可要吃个明明白白。
姜义却稳得很,瞧她那副模样,伸手将她按回椅子里,语气不重,却透着分寸:
“待会儿量着来,补药不同寻常饭食,宁可少吃几口,慢慢炼化,也别一口噎死自己。”
柳秀莲闻言,温声应着,一脸安然。
姜曦却撇了撇嘴,口中含糊回了句“知道啦”,可眼珠子还在山下那头打转儿,分明没听进去几分。
正说着,只听“吱呀”一声,山下旧屋的门板开了。
姜明现了身,手里捧着个沉甸甸的砂锅,脚下稳得很,一路香气直冲鼻端。
锅盖扣得严严实实,但那香气却是遮不住,像有灵性似的,自己从锅缝里飘出来。
“鸡汤来了,小心烫。”
他嘴角含笑,声音轻松,脚步却是一点不快,稳得能端着走山路。
一进门,将砂锅往桌上一搁,手才刚松,又抬手拦了一拦:
“你们先吃,我还有点事,回来再喝。”
话音未落,人已出了门,步子带风,转眼就拐下山去,像是怕锅边那点油花追上他。
姜义瞧着锅边残留的一缕热气,没急着开动,先俯身凑近嗅了一口。
药香仍是幽幽的,清甜中带点肉气,像山泉煮熟的鸡,香而不腻。
不过比起灶房里那股浓烈劲儿,似乎是淡了些。
小丫头姜曦却哪管得了这些讲究,早在椅子上坐不住了。
眼见老爹没拦,她一声“我来我来!”便伸手去掀锅盖。
“哗啦”一声,锅盖一揭,几人齐齐探头望去。
锅里汤水清澈如镜,药渣无踪,油星点点,淡得像是山泉泡出来的茶。
姜义眉头一挑,伸手提了勺子搅了两圈。
汤底干净得紧,只捞出几截边角碎骨,顶多带了点没刮净的肉末星子,连整块鸡皮都寻不着。
正纳闷着这锅“灵汤”到底灵在何处,院外忽有一抹人影晃过。
姜义抬眼一瞧,便见姜明已从屋侧闪出,手里拎着两个油亮亮的食盒,臂弯里还夹了只粗瓷坛子。
脚下带风,步子轻快,连头都没回,直往后山密林里去了。
想再细瞧,人影早没入山风树影,只余草叶翻飞、枝头微响。
屋里三人你望我,我看你,一时间都有些发懵。
终是柳秀莲先稳了阵脚,笑吟吟地站起身来,一边舀汤,一边打趣:
“营养都在这汤里呢,怕是叫他半夜炖了个化渣。”
第93章 山泉活脉
姜义没搭话,只接了汤碗,低头轻啜一口。
汤水入口,先是一缕淡甜,柔柔的,如清泉化雪。
未等回味,便觉丹田一热,一股药劲“腾”地蹿了上来,直冲胸腹,热得耳根子都涨红。
他眼神一沉,心下暗道,先前谨慎果是没错。
这一口汤尚且如此,真要一口灵药下肚,只怕得满地打滚、七窍冒烟。
转头叮嘱妻女:“慢些喝,小口试,药补虽好,过了可就成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