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秀莲点头应着,小丫头姜曦却捧着碗,只顾喝得眉飞眼笑。
姜义也不再管,手里拾了根鸡骨头,咬下一口,将那点肉星子吮得干干净净。
的确香,劲头也足,比寻常补药强了不止一筹。
只是与这灵药汤一比,终究有些相形见绌。
他“咔哧”一声,将骨头嚼碎吞了,抬手仰脖,将半碗汤一饮而尽。
药劲翻涌,面上浮起一层红光,胸中气血如浪打岩崖,一重接一重。
姜义眼不眨,碗一搁,便起身出了门,走到屋檐下,抄起那根长棍。
脚步微错,膝肘转动,一式“横扫”,棍影破风而起。
正是姜明教那一套棍,路数不繁,却实打实扎根用力,极耗内劲。
正合适此刻借它炼化药气,也趁机将那荒了些时日的身手,好好重温一遍。
棍法一套套打下来,胳膊腿脚也顺了些,力道起落间,隐隐找回些当年手底下的火候。
只是那腹中一团燥热,仍旧翻江倒海,一点散尽的意思也无。
这时候,老屋方向传来脚步声。
姜义收了棍,抬眼望去,是刘家庄上那位高个仆从。
人还是那副模样,瘦直如竿,眼神清清冷冷,不带半点烟火气。
也未多话,径自绕去了院后寒地,弯腰便开始收割那一茬幻阴草。
不多时,寒草全数装篓,拍了拍手,便提着背篓绕到了山脚院前。
站在院外,也不进门,只隔着台阶报了串年份与株数。
姜义只扫了一眼,点点头,连细看都懒得。
却听那仆从忽又开口:“今早这茬,加上前几回的账,正好抵了那坛凝露酒。”
“……凝露酒?”
姜义脚步一顿,转过头来,眉头微皱。
语气里透着一丝茫然。
那仆从神色如常,道:
“姜帮主今晨来庄,点名取了一坛最好的灵酒,说是记在寒草账上。”
姜义一听,随即便想起晌午时分,姜明出门上山时,臂弯里确实夹着只素口粗瓷坛子。
他面上不显,只淡淡点了下头,算是认了账。
待那仆从拱手离去,身影转过山角,姜义这才收回目光,心里却慢慢发酵开来。
早晨灶房里分明是两锅药汤,一锅清香淡雅,一锅肉香扑鼻,香气各走一路,泾渭分明。
而大儿上山时,也确确实实带了两个食盒,没多不少。
清香那锅,自是给山底下那位送去的。
可那一锅浓香带油的呢?
灶上所剩,不过几根边角碎骨,连块肉星子都捞不出。
若说藏私,大儿倒也不是那等嘴馋偷食的性子。
就算真起了私念,凭他这副体格,也消受不得那一锅灵汤。
念头一转,姜义心头倏地一亮,脚下也跟着顿住。
倒是自个疏忽了。
那后山里头,可并非只有山底下一尊人物……
念头及此,心头骤然一凛。
当即收了神,静心凝气,硬生生将那一团杂念压了下去。
再不去妄猜,只默默回屋,饮了口汤,又提起棍子。
棍花挥舞间,心如止水,不问、不想、不推测,尽随缘去。
这一夜,姜明未归。
直至翌日天光乍现,姜义才瞧见大儿晃晃悠悠从山道走出。
步子虚浮,踩着风似的,额角挂着点细汗,眉头微蹙,嘴角却压不住那点笑意。
像是醉里藏了点喜,脚底却还悬着。
姜义远远望着,心中微凛。
那坛凝露酒,果真不是凡尘俗酿。
换作寻常酒水,便是整坛灌下去,以姜明这副底子,气机一转,早醒得一干二净。
可眼下这模样,分明是灵酒未散,气血还在经络间打转儿,走得意犹未尽。
姜明进了院,规规矩矩唤了声“爹”,面上波澜不惊,转身便自顾回屋。
换衣、洗脸、漱口,一气呵成,最后背上书袋,头也不回地往学堂去了。
姜义站在灵田边,望着他背影一晃一晃地远去,心中如水不波。
日头才挪过中天,姜明便早早放堂回来。
脚刚踏进门,书袋一放,袖子一挽,锄头一抄,便又拐向后山去了。
这一去,直到夜半三更,人才悄无声息地摸回来。
衣角沾泥,袖口挂叶,鞋底踏得湿软,一身山气水气混着灵气。
他不说,姜义也不问。
还是照旧理苗翻地,喂鸡浇田。
一日一日,天光照常,日子也照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般鬼头鬼脑的行径,连着三日,未见消停。
直至这一清早,鸡鸣才叫到第二声,姜义便已披衣下榻。
锄头往肩头一搭,照例在屋前屋后巡起了地。
才一脚拐过院后的果林,便觉哪处不对了。
山界那头,原是浇泉的老地方,如今却多了一道浅浅的凹槽。
巴掌宽,两寸深,斜斜一道,像是小儿贪玩时刨出的水线。
沟底竟有清水蜿蜒而过,细流潺潺,不紧不慢,竟似有灵性般,自个儿流得欢喜。
姜义眼角一挑,身子微顿,蹲下细感。
只觉那水气清冽之中透着一丝灵意,果然是后山的泉脉。
顺着那水线细细寻去,便见那凹槽尽头,竟隐入一处藤蔓低垂、草枝乱舞的密林中。
新开的沟道不显山不露水,藏得极巧。
这水从后山绕了个弯,正巧在果林前缓缓流出,却不侵山界分毫。
时润泥土,悄无声息,不疾不徐,倒像是给这块地生生续上了一条活脉。
姜义心头一亮,当即了然。
有了这道水脉,便是不挑水,不浇灌,这片灵地也日日沐灵气于无形。
水气拂土,灵意自生。
那几棵灵果树,似也喝足了清露,枝叶舒展,色泽愈发通透。
风一过,簌簌作响,竟似有人在枝头笑语。
而那股灵气,在根系盘绕之间徘徊不散,又缓缓向旁边药田里渗去,沿着泥脉一寸寸推开。
这等细水长流、润物无声。
比起每日肩挑手提,不知省了几多力气,更不知快了几分炼化。
第94章 鸡二代
姜义立在地头,望着那条新凿的小沟渠。
泉水细细流淌,绕林穿叶,灵气便跟着蒸腾起来,连带着地气也活了几分。
这水引得好,润得巧,不急不躁,滴水不响,正合那“养而不张”四字。
姜义心里自是欢喜,眼角眉梢都压不住笑意。
可这笑才浮了一半,眉头却又慢慢皱了起来。
沟渠引得虽妙,却也实在靠山脚靠得太紧了些。
近是好,灵气近,水气足,果林能润得扎扎实实。
可也正因为近得露骨,才叫人心底不踏实。
这山脚底下,虽偏僻清静。
可要真有个旁人迷脚误入,只需一只绑着长绳的水桶,或者一柄柄儿特长的舀瓢。
便能从那沟渠里,轻松舀走几瓢泉水。
后山那边什么规矩,姜明没说,姜义没问。
但光看大儿这几日鬼鬼祟祟地跑进跑出,白天黑夜轮着转,也只让它在山界里边流转。
就知道此泉来路不凡,怕是半点不能外泄的。
若真叫人盯上了,引出什么枝节,回头再扯到自家大儿身上,那才是说都说不清。
姜义站着不动,望着那渠水哗哗流淌,心里微微沉了几分。
灵气是好物,流得越多越旺越好,可这般明晃晃地贴着山界走,就像是拿着灯笼找麻烦。
他抬眼扫了眼屋前屋后,心里一转,忽地想起老屋那一窝老鸡。
吃的是药渣,喝的是灵露,个个膘肥体壮,也算有了些道行。
这般半灵未灵的家伙,窝却还在山下的老地里窝着,实在是委屈了它们。
是时候该换个新窝了。
此事拖不得。
姜义当即拎起柴刀,也顾不上转悠药地了,径直奔了前山。
前山多竹,荒地一片,又无主无户,砍来便是。
他在林中踅摸一圈,柴刀劈劈啪啪响,砍了一大捆青竹,捆好往肩头一搭,便拎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