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晋给四人安排好了对应职司,自己则与蒋青一道专研修行。
他道基成青,前途并不光明,可筑基过后的底蕴在同阶之中却足算扎实。这也是康大掌门先前之所以同意袁晋与蒋青一道奔赴老牛山的原因。
比起早先筑基的叶正文,却还是将袁晋放在此处更令人放心些。
前者在同阶之中虽也不能称弱,但阵斩筑基这档子事情,他定是做不成的。在老牛山那等级别的战场上说不得还要蒋青来分心照顾,这便与康大掌门的本意相悖了。
只是二人在潜心论道之际,却也不免担忧。
“也不晓得师兄与袁不文谈得如何了?”
————定州大营
“也不晓得康大宝是要与袁不文谈个什么?”
传闻中伤势甚重的岳檩正红光满面地看着远处那如火如荼的战场,铁流云侍立在旁,开口应答之时颇为不屑:“不过是么么小丑罢了,岳前辈不消放在心上的。”
岳檩看得那战场上的断臂残肢、血肉白浆肆意飞舞,脸上却浮出浅笑:“铁佥事,整个云角州内能得伯爷青睐的,也无非就这么几个修士,怕是一掌之数就能包圆。劝你莫轻看了康大宝,这你我两家都无好处。”
莫看岳檩这话云淡风轻,似是半点责备之意都无,可铁流云闻声过后却还是面容一肃,恭声应道:“前辈教训的是,轻看了康大宝,是对我们无有好处。”
岳檩眉眼微抬,面上浅笑更浅了一分,又接着之前的话头说道:“依我看来,无外乎就是威逼利诱两样途径罢了。
若是康大宝能将荆南袁家也从两仪宗拉过来,金丹不出的境况下,云角州廷的攻势怕是都无人能止。”
“拿袁夕月威逼倒真是康大宝做得出来的事情,可他又要拿出来什么好利诱袁家呢?”铁流云话中疑虑甚浓。
岳檩未有说明白,摇了摇头,轻声道:“这我却不晓得了,或从州廷取一枚结金丹出去,差不多就能勾得袁不文跳反了。”
岳檩这话却是说得铁流云紧张起来,盖因结金丹这物什,便是在云角州廷之中,也定是算不得多的。
若是真让袁家取走一枚,那他铁流云得此灵物的概率不就更低了吗?
更莫说若是袁家被招安了,那荆南州方向的功绩岂不比定州方向更为亮眼,铁流云好容易趁着费南応闭关不出在土客相争上头占得的些许上风,岂不是要马上又要被康大宝的风头盖了过去?
铁流云心下一狠,语气又更凶厉了许多,直言道:“绝对不行!前辈,这绝对不行!”
岳檩将铁流云这沾了些许癫狂的模样尽收眼底,心头嗟叹:
“当年铁流云是多么精明能干的一个人物,便在整个山南道的仙朝官员中都能算得干吏。而今却因了事涉结丹,便就没了理智、丧了心胸,何其可悲、何其可笑?”
不过岳檩却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毕竟没脑子的忠犬最是好用,只要那件大事谋划成功,他也不介意提携一把铁流云。
毕竟只后者编练的那支獬豸铁卫,便已足够令得韩城岳家下些重本,认真拉拢。
“既如此,铁佥事,咱们还是莫要留力了。”岳檩以这十数个字做了敲打,铁流云面上露出一丝疼惜之色,唤过铁西水来持了信符。
后者离开大营过后,一支甲叶鲜亮、配有獬豸腰牌的队伍现身战场。
他们只有百人规模,却个个皆是练气后期修为,皆是一般兵装、皆是一样道法。
但见他们次第排序,在这空地之中列成獬豸形貌,区区百名练气结阵,阵锋当前却已聚成了一个数丈高的獬豸法相。
这巨兽浑身皆长着浓密黝黑的长毛,额生金角,不怒自威。
只一声巨吼之后,便令得正与战得焦灼十分的双方人马同时心头一颤。
如此便见谁的心性强些能占便宜了,只这么一愣神的工夫,少说也有数十名修士得了大利,诸般手段肆意使出,三两下便令得难缠的对手顿时了账。
此时定州修士中有弘益门的两位假丹坐镇,见了这獬豸法相也是皱眉不止。心中暗道:“铁流云这些年是将这支道兵编练得有些门道,无怪他在云角州廷中难得寂寞,便连费南応这等人物都敢招惹。”
那陡然出现的獬豸法相一时之间竟是无人能制。
盖因征调来的各家筑基皆是一盘散沙,自是无人能拦,而弘益门十名筑基结阵相抗,只扛了不过十息,二阶阵盘便被獬豸法相轰碎成了一地砂砾。
十位筑基心下大骇的同时,更是当即便做鸟兽散开,将更加孱弱的练气修士们,暴露在了獬豸法相的爪牙之前。
那两位假丹欲要出手,又害怕岳檩正潜在暗处,一心要勾二人出来赚他们,便也只能苦一苦场中那些低阶弟子、任那硕大的獬豸法相在场中耀武扬威了。
岳檩见得此幕暗道可惜,若是这二人真信了自己是诈伤的话,那么少说也能赚一个回来。旋即他又将目光投向了正在连连催使着獬豸铁卫,厉喝不止的铁流云身上。
暗道后者这些年在云角州掘地三尺攒下来的那些膏粱却是真都用到了实处,若非如此,他这支道兵,可不可能能有如此威能。
自家人晓得自家事,铁流云这些年来敢与费南応这等人物掰手腕,自不可能全依仗的是岳家的势。
须知道,他本人叶品只是青叶,修行功法也不过是洪阶下品,便连筑基巅峰的修为,都是自州廷来后,用盘剥各家得来的实在好处修成的。
但这等条件,在一众筑基同道之中也只能算得泯然于众。
这支獬豸铁卫是他心血,亦是他安身立命、为求结丹的本钱,自是不能不用心。
这支队伍中的每一位修士都是他精挑细选的良材,又是耗费近一个甲子苦功方才初具其形,任损了哪一人都会令得其心疼十分。
这也是铁流云之所以不舍得将这支手中精锐投入战场的根本原由。
在此时岳檩的视线中,一个个整齐严谨的方阵遭獬豸铁卫所破,州廷辖下的其他队伍跟着精神抖擞、悍不畏死起来,杀得定州修士人仰马翻、辙乱旗靡。
然而弘益门的两位假丹却还是做了缩头乌龟,急催队伍回转,算是就此弃了这处定州的关键节点。
岳檩收剑入鞘,将心头杀意摁了回去。
他那双苍老的眼瞳中透着一丝淡漠,只在心中暗忖:“待得不久后大事成了,将你们堵在弘益门山门内尽都杀了,也是一样。”
——老牛山外
“朱彤、费六、衮石禄可以留下,余者速速退下,某与康大宝谈事情,还轮不到你们来听。”
袁不文一人一戟面对千军,却无有半分怯懦之色,反是厉声喝道,似将场中两位假丹、数十筑基、一二千修士视作无物。
“你”朱彤盛怒不已,当即便要还以颜色,却听得袁不文在那头高声喝道:
“你这帝京来的白面相公若是敢轻动,我便先削了你的脑袋再走,”
话顿在此处,袁不文一指六婆婆与衮石禄后,才轻声细语,淡漠十分:“他们二人护不住你,你信是不信?!”
朱彤当即心下一寒,面色倏地变得难看至极,正期待着费、衮二人说些什么,却见这二人因了袁不文的话正神色肃穆、如临大敌,便对袁不文所言有了七分了然。
他倒也光棍,只利落地高声喝道:“余者退”
“慢着!”袁不文面色更冷,忽然开腔。他戟指一指刚被点到名字的三人,“我改主意了,你们也滚。”
“袁不文,莫要欺人太甚!我们若都走了,你难道还能留得这小子性命。”六婆婆虽仍看不惯康大掌门,但在外人面前,却是要回护自家姑爷周全的,断不可能将其交待袁不文手中不管。
袁不文冷声一喝,戟上寒光似是隔空便将众人眉心刺得隐隐发痛:“你们也大可不走,这康小子倒的确是比先前那出言不逊的桀骜小辈难杀些,你们也可试试能不能从我的戟锋下头救下他来。”
康大宝倒未想过先前关系尚算不错的衮假司马一言不发,却是这位之前有些芥蒂的老太太出来为自己说话。
他登时在心头对这老妇生起分感激,恭声言道:“祖姑奶奶先回去吧,小子晓得利害,袁前辈名震数州,当不会伤我这个无甚名头的小辈的,说出去也要遭人笑话。”
有了台阶,朱彤只轻声说句要多加小心,便就利索转身;衮假司马照旧一言未发;只有六婆婆斜瞥了康大掌门一眼,开口说话时候语气尤不见好:“他自晓得给我歙山堂面子,当然不敢动你。”
六婆婆只这番告诫还觉不够,又一偏头,直视着袁不文冷声言道:“小打小闹还便算了,袁道友你当晓得分寸的。”
后者语气亦不见好,同样回呛言道:“这话道友可说不得,还是等你家费南応结丹过后,再来吓我。”
“好好.”
州廷这追袭的队伍来得快,去得也快,除了衮石禄与六婆婆未有走远,其他人只盏茶工夫,便就没了踪影。
“你这胆色倒比我所想的,还要好些。”袁不文照旧语气不好,甫一开口,却先是赞声。
“前辈谬赞,上次登门不得拜见,今日时候正好,恰得幸能面受前辈教诲罢了。”康大宝那风调开爽的气质照例返场,心头却在连连叫苦,早晓得袁不文这般浑,方才还是应当藏拙才是。
“滑嘴油舌,非是丈夫所为。”袁不文拧了眉头,开腔道:“将夕月还回来,某这便退兵。”
“待前辈受了招安、退了族兵,夕月便能归家探亲了。”康大宝未见慌色、沉着以对。
“呵,你真当某斩不得你?”袁不文将手中短戟提高一分,远处那六婆婆按捺不住要救,却被衮石禄当先拦住,急声念道:“前辈莫慌。”
“袁前辈,为什么不愿意投效州廷呢?”康大掌门照旧不惧,反是出声问道。
袁不文闻言,面上登时露出来不屑之色:“哈,你等小辈,又哪晓得匡家人是何等薄情寡义,如何能信?”
“那两仪宗又能信么?”康大宝这话袁不文答都不愿答了,收了短戟作势要走,背过身朗声言道:“无妨,现在不愿意送,待我多杀几个假丹,杀得匡琉亭心疼了,他自会让你将夕月礼送回来的。”
“前辈,便算晚辈将夕月送回来了,两仪宗真会同意贵族出一位金丹么?哪怕是要送到大雪山上坐摆设的金丹?!”
袁不文脚步一停,直视着康大宝,仿似一头要出笼的猛虎,令得后者毛骨悚然,几要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
值此关头,他却壮着胆子又是一喝:“晚辈可以担保,伯爷有此心胸,乐得见袁家出一真丹,永镇荆南。”
“.呵,你这小子”
第372章 南応结丹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只有风声。
遭一强横假丹丹主目视了这般久可不是件舒服的事情,康大宝忍了半晌,最后先开口打破僵局:“前辈,当初袁丰道兄身陨一事,确跟晚辈无有半分关系。”
他说这话时候面色磊落、诚恳至极。
袁不文却不接康大宝话,也不知是已然信了还是根本不在乎。只见他止住脚步,背身负手:“再过些年,那位护寺堪布可就要重回云角州了,届时你怕是不怕?”
明明袁不文也未说个什么,可康大宝面上却还是浮出一丝浅笑,他表情恭顺、姿态恭谦、语气恭敬:“晚辈心中算着的,当还有二十年。”
“你不怕?”袁不文稍有愕然,这康大宝可与他印象中那个敬终慎始的小派掌门有了些许不一样。
“前辈,晚辈在二十年前,可无有被前辈多看一眼的资格。”康大宝淡声答道,面上古井无波,令得袁不文又将其仔细打量一阵,才幽声道:“你小子确与传闻中有些不同。”
说完过后,他又转过身子去背对康大掌门,话里话外有些耐人寻味:“我家夕月,怕是被费家女欺负得有些狠吧?”
康大宝显是早想过要怎么答,半揖拜道:“内子虽然有些骄纵,但也算得淑性茂质,定做不出来这等事的。夕月在重明宗定受不得委屈,除了大妇名分,晚辈什么都能给得。”
康大宝这话甫一落地,袁不文冷了半天的脸上终于又有了一丝笑意。
但前者此时却是难辨这位袁家老祖这下是喜是怒,只听得袁不文又冷声言道:“算你小子聪明,若你敢讲什么‘将夕月与费家女摆到一般尊位’来哄我的话,你这人头,这下便保不住了。”
康大掌门照旧恭敬,面上谦色更谦,却不见一丝慌色,却有那么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气度来,不由令得袁不文又高看他一眼。
他可不晓得因了有造化青烟保命,康大掌门此时是当真不怕,只当是后者出众拔萃、乃是难得的人杰。
“此子遇事有静气,却是不俗。又是冰叶筑基,还不满一甲子寿数、将来少说也是个假丹前途,他既然能从丰儿体悟中提炼出《木府星君执戟郎授兵法》真意,届时实力当不比我差上许多。不过这镇族之法却不能让他轻易得去了
我观他修为不过才止筑基中期,便有能够阵斩岳涪,将来说不得真还有三分把握结成正品金丹。说起来,丰儿资质虽好,但心性却是不佳,丹论难得圆满,这结丹的概率未必能这小子高上几分.”
袁不文想通了这点儿,心头又觉舒服了不少。
袁夕月被那位本应寺护寺堪布选中做明妃候选之时,他这心中便就无有什么欣喜之意,对其侍奉明王,成就金丹,亦无有什么兴趣。
什么明妃、天妃的,说起来好听罢了,谁不晓得雪山上头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王?
便是袁夕月此后真靠着修行佛母明妃道,得了那位护寺堪布青睐,以此成了金丹上修。可在那些存在眼中,也不过只是又多了一位可供调教的荡妇淫娃,哪能有半分尊荣可言?对于荆南袁家,又能提供几分助力?
若不是这条路径实在太不靠谱,袁丰当年悖逆人伦要采补袁夕月以为结丹资粮的时候,也得不到他这袁家老祖的默许了。
袁家族内短时间内再冒不出来金丹,有个金丹女婿,也算不错,哪怕只算的成半个金丹女婿,也算不错。
既然该说已然说了,想听到的也已听了,他便不想再与康大宝多说什么。临了他只轻飘飘地给康大掌门留下句话:“回去过后,让朱彤近些日子消停些,莫要纠缠。”
后者俛首应了,袁不文飒然退了。
一时之间,场内又只剩风声。
————老牛山
“袁不文这话是什么意思?!”朱彤蹙紧了眉头,沉声发问。
衮石禄与六婆婆面色也不好看,三人议了半天,也不过议了个静观其变、稍后再议出来。
对于州廷一方,照着袁不文所说去执行算不得是坏事,毕竟他们处在只能被动挨打的局面,已经有些时候了。
需知道,两仪宗为袁家所配的那两名假丹大部分时间里头可都没动的,但就这样,他们也奈何不得袁不文一人,这主动挑起战事来,又有个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