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袁不文这话说起来未免太过桀骜刺耳,令得众人都觉拉不下脸罢了。可这脸到底已被打了,又自知这巴掌还不回去。修行人到底还是要凭本事说话,
三人腹中憋着一肚子闷气,各自散去。留下回话的康大宝被六婆婆领了回去,二人同入了费家帐中。
这老妪此时面对康大掌门仍未有什么好脸色,但几名费家真修见了康大宝过后,倒是未有倨傲,纷纷整衣敛容、上前行礼。
歙山堂小比魁首的名头或许不怎么值钱,但康大宝之前提的那个两仪宗筑基的人头可太值钱了。
阵斩两仪宗的后期修士这样的成就,迄今为止,在费家众多修士里头,也只有六婆婆一人做到了而已。
六婆婆斜瞥康大宝一眼,继而言道:“先前帐中,老身觉得你似有好些话想讲却未讲。此时帐中并无外人,你对袁不文的话是何看待,尽情说便是了,无人会怪罪你的。”
“祖姑奶奶,袁不文未必是想一条心跟着两仪宗走下去了。”
康大掌门这话甫一出口,便就勾起了包括六婆婆在内的袁家修士兴趣,老妇人眉眼一抬,给前者做好了捧哏,疑声问道:“此话怎讲?”
“袁夕月,并不是症结所在。”康大宝语气笃定,自信满满。
六婆婆自是听过“袁夕月”这个名字的,她看得场内不少费家后辈面上现出来了不同程度的艳羡之色,目中不满之色便又更盛一分,语气自也变得更不好了些:“那是什么?”
“事前小子也以为袁不文是为了我手中的袁夕月而来,以为他是不愿意放弃这个被护寺堪布钦定的明妃候补。
但今日小子亲见袁不文,与其谈过一番之后,便晓得袁夕月只是个名头,是两仪宗要袁不文替他们伐灭云威郑家的名头。”
老妇人想了一阵,缓缓点头,也接着说道:“是这道理,两仪宗对荆南袁家也未必放心,不然也不会给袁不文派两个监工过来。”
康大宝晓得老妇人这时候是在说两仪宗派到荆南的两名假丹丹主,便接口道:“若是两仪宗真想要管,多调拨几个假丹过来,咱们早就败回平戎县了,当撑不到这个时候。”
这话倒是说得有些直接冒犯了,六婆婆更为不喜,但也无从反驳,只闷声道:“你的意思是”
康大宝适时出声接道:“两仪宗厌恶州廷,也未必喜欢袁家。袁家一家独霸一州,却是在荆南深耕得太久了。”
六婆婆显是对康大宝的推论并不赞同,她摇了摇头,继而言道:“值此关头,两仪宗几位高修当不会如此不智。区区一个荆南州罢了,以他们的格局不至于此。”
康大掌门倒是也未反驳,毕竟老妇人所言也不一定是错。
但六婆婆却又出声言道:“不过那袁不文当是应如你所想的那般,真有几分想要投奔州廷的细思了。却是扭扭捏捏,恁不爽利,心头多半还打着作壁上观的念头,”
老妇人说到此处语气一滞,盯向了康大宝的双眸,才接着将剩下的话念了出来:“这等人,最是不堪。”
“祖姑奶奶说得是。”康大宝瞳孔微缩,面色未变,恭声应道。
六婆婆见得康大宝反应稍有意外,随后便未再理,只是转而言道:“你当也能看得出来了,便是我们从京畿道一道奔赴云角州的这些州廷元从,也不能一概而论。”
老妇人这话说得隐晦,康大宝却是清楚其中意思。其实只他在荆南营中所待的这点儿时间内,便就不难觉察出费家与衮石禄并不是一路人。
衮石禄是一难得的纯臣,而在做纯臣的前提下,他也不介意与费家搞好关系,以此为自己宗族谋些好处。
而颍州费家虽说是与仙朝宗室最为信赖的几个巨室之一,但却不是匡琉亭的附庸。
双方的关系与其说是从属,还不如说是搭伙做买卖来得妥当。
费家在匡琉亭这位宗室俊彦身上下了重注,歙山堂便是外人能看得见的几样股本之一。其下头还不晓得付出了多少资粮,以供匡琉亭修行所用。
仅就以目前的形势看来,康大掌门觉得这却是笔不错的买卖。费家在将来,应能分到不少好处。
而以朱彤为首的文官势力与上述两者都不尽相同。
从京朝阁部开始论起,以妫相等出身名门大族的朝官与大卫宗室,便是一种与合作相似的关系。
双方互相抱团取暖,使尽百般手段,以维护这个明面上还未分崩离析的偌大帝国。于此同时,双方却又相互提防、隔阂甚深,当真殊为诡异。
不过州廷的气氛却是无关紧要,毕竟三方的心思各异,但目的却是相同,都是想在这边鄙之地做出番功业,以此得到大人物们的赏识罢了。
康大宝暗忖想道:“待南安伯结丹过后,这些事情,应当就不消令人作难了吧?!”
六婆婆见康大掌门不答话,又接着言道,这一回倒是又言简意赅了许多:“好好做,记好你是费家嫡婿便是。也记住,将来勿论州廷能给不能给的,费家也都能给得了。”
“小子记住了。”康大宝正色应道。
“歇息去吧,需得小心袁不文是虚晃一枪,后头几日未必没有厮杀。”老妇人最后言语一声,便就回自己锦帐中修行去了。
长辈一走,这场中的费家真修便就有些失了矜持。
费闻在费家人内算的是个异类,是以也是第一个上来与康大掌门攀谈的。
“道兄先前所阵斩的那位筑基,手中有件金矛灵器殊为不凡,不知道兄可有用处,若是方便的话,能否割爱?”
“金矛灵器?”
这令得费闻朝思暮想的金矛灵器康大掌门却是想了好一会儿方才想起来,都怪那筑基初期的修士殁得太快,快到康大宝对其所用灵器都没有太深的印象。
“便是这件了吧?道兄既然喜欢,那么出这个数就好了。”康大宝笑着开了价钱,要比不少坊市铺中的收价还低上不少。
费闻自是大喜过望,人皆说康大宝是个铢施两较的幸进之辈,开口前他可未想能从这等人物手上赚得便宜,当即便就将金矛灵器购入。
康大宝见他这副模样亦是颇为高兴。
要知道他康大掌门可是买卖人出身,又怎么会做赔钱的生意?
费闻虽然出身只是一般,但在康大宝眼中,却是费家歙山堂此代修士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一位。这一点,便是已成冰叶的费恩华,也远不能与其相比。
这样的人物,只拿出这点本钱便能结交,自是好事。
其他的费家真修或多或少都有长辈扶持、家脉补贴,可看不上康大掌门这点儿小恩小惠的。但康大宝这番举动,却还是令得他在费家真修中得了不少善意。
其中有不少人都对岳涪所留的那把上品长矛灵器颇感兴趣,这位两仪宗后期真修可没少凭着它在战场中耀武扬威,勾得不少人都是眼热,当即开起价钱。
康大宝这一回开价便就未有先前那般便宜了,但也足称公允,最后被费南笏高价买下。这柄灵器远比不得他那火尊印,康大掌门也不晓得他是留作备用还是准备送人。
这买卖一开头便难停下,康大宝身上亟待处理的储物袋可是不少,正好趁着费家这些狗大户都在身边,先出些出去。
费家帐中登时热闹起来,非止康大宝一人做起买卖,有样学样,再简单不过。
就这么在康大宝的主持下,一场内部易物会很快开起来了。气氛逐渐热络起来,热络到许多费家真修都有些忘记了康大宝的外人身份。
易物会后,又是酒会。
康大掌门在此道上也能算是擅长,几两黄汤下去,便与费闻、费恩行这些无甚城府的成了兄兄弟弟,好不亲热。
只是这欢乐情景毕竟难维持得久,正如六婆婆所言,才过两日,袁家攻阵的队伍便就又已齐备。
眼见一场大战又要开启,康大掌门都已点检好了各家人马,耳听面命了一众筑基,宣威城传来的一则消息却令得双方暂罢刀兵。
袁家人似潮水般的退出了白沙县全境,割出一片真空地带,这场景已有一二年未曾见过了。
康大宝直到袁家退兵过后,才从笑容满脸的六婆婆口中得知这个消息:
“我那伯岳,结丹了?!!!”
第373章 两处叙事
腾文府、两仪宗
“费南応结丹了?”两仪宗掌门栗云得了传来的消息,先是眉头紧锁,随后又生出些释然之色:“倒不稀奇,早该结丹了。”
前任掌门仇云生正坐在栗云对面,也与后者是一般表情。
如今仇云生已经卸了担子,一直以来都乐得只做个清闲宗老,今日却少有的与栗云谈起来正事:“费家子结丹不稀奇,丹成中品,却是稀奇。”
“是稀奇哩。”栗云跟着点了点头,继而轻声道:“我宗自前朝起,开派祖师便于霞泊山立派,迄今已有数千年之久。期间虽未出过真人,但正品金丹却是代代皆有,可保宗门传承无虞。
可历代先辈中能得证中品金丹者,也不到一掌之数罢了。我们这一代,更是不肖,若是不算那位,更连一位都无。”
“是哩,颍州费家,仙朝巨室,天下闻名,相较我等边州修士,却是赚了不少便宜。”仇云生也跟着感慨起来:
“先前我曾遣人去京畿道打探过,费南応所习,当是颍州费家专供嫡脉杰出弟子修行的《仙卫十三登楼法》。相传乃是太祖失踪后,费家忠义不减、得圣祖青睐所授的古修之法。”
栗云闻得此言,面上亦生出一些仰慕之色:“巨室子弟,是不相同。《仙卫十三登楼法》,宙阶极品功法,乃是大卫仙朝为真正的宗室、贵胄奠基所备。
此法自练气起便是不凡,除炼气九层外还加设了精、气、神三宝之境。为保证筑基的顺利,在炼气九层过后,开辟脐窍补足气海、开辟形窍壮大经络、开辟意窍增强神识。
只是这些都需要大量的灵珍异宝和修行资源推动。
此法轻灵根、重资源、崇悟性,筑基甚难,只是一旦筑基,便有极大可能可以得证冰叶道基。
是以外界尝有人言:‘大卫仙楼十三进,踩青摘冰望紫金’
得证道基不过是开胃前菜,此后此功法又将筑基细化为十三层楼阁,每一层便是一重关卡,要比常规的修行法难过许多,却有几率能提高丹品。
便是颍州费家之中,这类能修行《仙卫十三登楼法》成就中品金丹者,怕也有许多年未曾出来过了。”
“是呐,财地法侣自是缺一不可,最修行最关键的,不还是修行人自己么?”仇云生合了茶盏,室内发出一声脆响出来,令得对坐的二人倏地静默无声。
“他们歙山堂在费家怕是要起来了,费南応也要更得费叶涗的器重。”栗云又起了话头,提起“费叶涗”这三个字时,
仇云生面上那分艳羡之色渐渐淡了下去,只轻声道:
“起来便起来了,他家费叶涗便算称得上是真人之下的一等人物,在凉西道与人一同战过四阶大妖,但又如何?他便算再强,还能比得上摘星楼主他老人家么?”
“那若是匡琉亭往后真结了上品金丹呢?”栗云冷声问后,仇云生眸中闪过一丝惧色:“那等事轮不得我们操心,届时真人们自有主张,听命就是。”
“仇师兄,兹事重大,但凡我们行差一步,便是万劫不复呐。”栗云尤不放心,继而问道。
“天下三十三处元婴势力,都在这小小的云角州插了眼睛。勿论我们是如何做,都只招得来张爷笑了李爷骂,我们哪里能得周全?靠什么周全?!”
仇云生语气低沉起来,他一堂堂成名已逾百年的金丹上修,却在此时生出些无能为力来。
旁人只看他们两仪宗当今有数位上修在世、雄霸数州、红火非常,又有几人晓得在这花团锦簇的表象下头,是何等的如履薄冰?
“仇师兄”栗云显是还想再劝,却听得仇云生语气转冷,沉声言道:
“而今栗师弟你是当家掌门,自是可以令行禁止、言出法随。加之有些事,我一挂印之人,本也不好多言,免得同门都道我是恋栈贪权之辈。
但有一言我现在却需得提醒栗师弟,匡家宗室离得太远了,而摘星楼却近在咫尺。是以有些事情,哪怕是错的,我们也需得一直做下去。不然,这万劫不复的下场,怕要比我等所想的还来得早!”
后者言过之后,便就又回到了自家洞府闭门清修。
栗云合目低喃几声,只觉心头还是难静。他却不是在为费南応这个厉害敌手结丹低喃,而是在想:“匡琉亭,你到底何时结丹”
———京畿道、颍州、费家族地
费叶涗翻开一簿古旧的名册,看了许久。
近五百年春秋并未在他脸上留下什么不可磨灭的痕迹,上柱国、金丹巅峰、费家家主这些字眼,却能令他精神矍铄、老而强健。
也不晓得是过了多久,费叶涗提起一支青狐笔,在一众声名赫赫的名字后,将“费南応”三个云篆大字,十分规矩工整地落在了上头。
才从禹王道斩了一头三阶恶虺的费东文早已卸了满身凶气,此时正恭敬地站在费叶涗的身后侍立着,显得乖巧十分。直到见了费叶涗合上名册,他才出声赞道:
“南応不过才百四十岁,便就已经得证中品金丹,却是不凡。亦要恭贺老祖,我费家自前朝始,少有如今番一十七名上修同在的盛世。”
费叶涗闻声过后,面上也露出了一丝欣慰,他略过了费东文后面半句赘言,只快慰言道:“南応却是个争气的,”
这老修说到此处,语气便就又低沉了不少:“可惜了,若是再能早个一甲子、甚至半甲子结丹便好了.”
费东文闻得此言,目中的喜意便倏地淡了许多。费叶涗显是察觉到了前者的表情变化,反露出浅笑,宽慰言道:“放心,离我寿尽还有好些日子,还做得成好些事情。”
“老祖”费东文急声出口,却只说到一半,便被费叶涗打断。后者哂然一笑:“自家人晓得自家事,某还不至于让你这个小娃娃来说好听话哄我开心。”
他摇了摇手,将古旧的名册小心放入一个华贵的匣子中放好,才又开口与费东文交待道:“不说这些了,南応今番证得中品金丹,确为我费家子弟之表率!在他来族地见我之前,也需得遣人去贺。
去时动静搞大些、行事嚣张些、排场拿足些。
须知道,边州修士,常染蛮风、最是无礼、最是畏威而不怀德,最是看不得好脸色。你越是厉害、越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他们反越是仰慕。”
费东文应声接道:“小子属意让南希去一趟云角州,他结丹过后,还未出过颍州族地,正好去看看边州风貌。”
费叶涗思索一阵,才言道:“你是如何想的?”
费东文言语里加了些小心,只轻声道:“上次云角州的事情,却是浗水堂做得差了些,总要弥补些才好。”
“南希若是不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