钧天禽见状过后,却是被翁婿二人这恭敬表现弄得有些赧然。
它既以费家尊长自居,这气血充盈的小辈既是费家嫡婿,那自不能当成零嘴随意嚼吃了。而且自己先前那番话,确是有些太折辱人了。一时之间,却不晓得该如何接话。
而费南希目中诧异之色却是久久未散,自是因了康大宝这番从容表现而感到错愕。
他自然晓得自家钧天禽宗老不是寻常金丹能比,便是修为差些的上修被前者的灼灼目光这般凝视,亦都会大感不适。
可康大宝一个边地筑基、连金丹真容恐都是头回得见,居然能在如此重压之下,仍保持着这分气度风姿
仅这份胆色,便已能将九成九的费家修士比了下去。
他自不晓得这是因了康大宝有造化青烟保命,只以为眼前这是个万里挑一的出众人物。
他修行近二百年,王公贵族见了许多、满朝朱紫亦有交际,眼力自不能算低。
但今日陡然一见康大宝,便晓得后者将来成就算不得小,便更觉得浗水堂之前派来云角州的那支小宗里头,都是瞎眼耳聋的货色。
费南希只在心头暗骂:“如此芝兰宝玉,他们居然连个庶女都吝得嫁,反被费南応这厮赚了便宜?!”
不提费南希心中愤懑,钧天禽却是极为拟人地咧嘴笑了笑,朝着康大宝开口言道:“你小子不错,待老祖我晚些时候去寒鸦山脉杀几头不开眼的畜生,得了好处,也让南応小子分你一份。”
说完过后它也不待众人反应,只振翅一飞,便就已经理所当然地占了此地灵气最为浓郁的修行之所。
也直到这时候,费南応才来得及与脸色复杂的费南希上前见礼:“南希族兄,你我确是好久不见了。”
“恭喜族弟,”费南希显是兴致不高,礼数周到地应过之后,便就又未再与费南応多言,之中指着身后一营应山军言道:“这是老祖特为你调配来的,在应山军也算的顶尖人马。筑基为骨、练气做筋,一般金丹,奈何不得。好好用,再给你些时间,安顿好了,便就随我返程归家,拜见老祖。”
“族兄辛苦。”费南応应过之后,费南希也无有与他人应酬的意思,径直快步入了下榻之所,好生歇息去了。
“晚晴拜见父亲,拜见姐丈。”费晚晴只待长辈们说完后,方才上前,盈盈一拜。
费南応先支使亲近子侄上来安置一营应山军,方才转过头来与费晚晴说话。
他显是个严父性子,哪怕心头热络,面上却未见亲昵:“不错,没有在族地蹉跎岁月。”
康大掌门只觉面前女子姿容比起自家正妻亦是不遑多让,却是梅兰竹菊,各领风骚。
正要说话,却觉一道目光锁在了自己身上,随即便不再看,只是半揖拜过,算做与费晚晴见礼。
“卞浒道友还与小子有事商量,不好让客人久等,小子便先下去了。”康大掌门只当这父女二人许久未见,有好些话讲,寻个借口之后,便就遁回宅中,留费南応父女独话。
“爹爹,这位姐丈却与传说中不怎么相似。”费晚晴事前收到了不少费家姐妹的书信。
边州苦闷,这些巨室贵女信中自都免不了哀怨之言,信中也屡有提及康大宝这位费家女婿中的另类人物。只是依着这些费家贵女们的眼光,对于康大掌门的评价自算不得高,确是与费疏荷近几年信中所言大相径庭。
费晚晴也颇为诧异,盖因自家这位堂姐,其实是个极为自矜的性子。可只短短几年之间,费疏荷信中对她那位胖郎君评价便就从只字未提转为数页信纸,字里行间里头的情绪几要掩盖不住,都透露着“称心如意”那四个字。
这番变化,自令得费晚晴对这位出自边地小派的姐丈殊为好奇,只是她这目光才在康大宝的背影上留恋一分,便就听得其身旁的费南応一声轻咳:“这小子有点门道,却算不得是个好人。往后你去见你荷姐姐时候,记得少与他粘连什么。”
“女儿知道了。”见得费晚晴甚是乖巧,费南応又开口言道:“而今山南道波云诡谲,你不好多留。见过你阿娘姊妹过后,歇息几日,便随我一道回颍州去吧。”
“女儿此行来是想…”费晚晴这话未有说完,便被费南応使个手势打断:“待伯爷结丹过后,勿论丹品如何,届时你都可来得了。且等等罢,要不了多久了。”
————唐固县,丹潼崖
康荣泉支使着蒯家新聘的几名稼师将一亩素雪蕊种了下去。
这种灵植品阶不高,但因了是由周宜修独立培育出来的缘故,市面上也尚算稀缺。
裴奕这些年又专门做过十余种单方的研究,将其选用成了数种一阶中上品灵药的平替。加之张楽这些年驯养灵蜂、酿成灵蜜,便更使得素雪蕊的销路更广。
蒯恩为蒯家开垦出的数亩灵田从无有闲暇下来的时候,但刨去种子灵肥、稼师聘资,可一直未赚得多少灵石入手,是以这才又求到了裴奕头上。
后者得过康大掌门准允过后,便交待周宜修赐下灵种、育法。康荣泉看在自家师娘的面子上,便就捏着鼻子从善功堂接下了这桩无甚油水的差事。
“又叨扰道兄了,道兄这份恩德,蒯家上下,定铭记五内,永世不忘。”蒯恩近来愈发苍老了,言辞上头也跟着愈发夸张。动不动便是什么“永世不忘”、“结草衔环”之类的言语出口,康荣泉来蒯家这些日子里头耳朵听这些话都快听出茧来,自是不怎么感冒。
他没好气地应了一声,便就摆摆手,示意蒯恩消停一会儿。裴奕筑基失败过后整个人都沉寂许多,身上还有伤势拖累,便是日常行气都是痛苦十分。
作为裴奕门下大弟子,康荣泉这心情自是难好,又在灵田里头饲弄了这般久的冗杂俗事,这心头自又添了许多烦闷。
他不想说话,但见身前蒯恩的眼神实在热切,便只好继续开口言道:“巧工堡的修明老弟过些日子也会过来,拣选一下你家有没有资质够格,可去巧工堡修行的后辈子弟。这可是我师父好容易才与巧工堡墨掌门那儿请来的机会,耗了好大人情。你可要儿郎们好生准备,莫错失了这场造化。”
“姑丈现在…竟还…蒯恩定铭记五内,永世不忘。”甫一听过康荣泉此言,蒯恩面上沟壑皆被感激之色灌满。虽与刚才同是一样说辞,但旁人却不难觉察出来,其中情意,确是不同。
康荣泉未有兴趣再与这兢兢业业到有些不要脸皮的小家族长再言,只将目光投在了灵田中的那几个手法各异、灵力驳杂的稼师身上。
虽有周宜修倾囊相授、康荣泉亲身指导,但只凭这些野稼师的本事,能否令得蒯家生发一笔,却也仍只在两可之间罢了。
“只希望蒯家早些好起来,也省的蒯恩再去与师娘哭穷,连累叨扰师父。”康荣泉心头嗟叹一声,却听得外面官道上头传来一阵喧闹声息。
来人派头甚大,有一十八名鸿雁衔桂、有六对瑞兽当前、有四匹灵驹开路。
仙童撒花、玉女点露、力士擎旗、亲军鸣锣。
“那是谁?”康荣泉目光自被吸引过去,蒯恩不消看,只听动静也晓得是谁。
于是只随口应道:“那是唐固县新任的县尉,唤做桂祥的。听说是岳家女婿,尊荣十分的。”
康荣泉瞳孔一震,目中厌恶之色毫不掩饰。念起来段安乐的交待之言,低喃几声,似是瞬间便就有了主意。
第377章 生变
静室之中,一缕晨光透过窗棂,斑驳地洒在青石板上。
室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香,而一旁的香炉正袅袅升起一缕缕烟雾,蒋青今日难得地卸了黑色劲装,身着素白长衫,腰挂长剑,头戴锦文眉勒。双目紧闭,凝神静气。
白沙县的战事都已平息,袁不文带着家中子弟、亲近附庸闭门不出,便连两仪宗掌门亲发信笺,荆南袁家都未有半分反应。
任那挺着伤势的郑家假丹,带领族人将残破得已经不成样子的老牛山阵法修葺一新。值此情形下,蒋青与袁晋检索流寇的差事,自是早早卸了。
蒋青不晓得袁不文这老狐狸为何毫不顾忌两仪宗那六名金丹,也不去想,只闷头与袁晋一道回归山门,认真修行。
随着静室内一声轻叹落地,蒋青缓缓睁开双眼,握剑而立,长剑出鞘,风声陡起、一道寒光一闪而过。
剑锋划破虚空,响声清越,似如黄钟大吕、似如风音金磬。渐渐地,室内回响着剑气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直到蒋青的额头上眉勒渐渐被浸出汗色,他的脸上也没有丝毫的波动。
只是全神贯注于手中的赤心灼日剑,剑身随着他的舞动,划出一道道凌厉的剑芒,光辉四映,照亮了这间静室的每一个角落。
约莫半刻钟过去,蒋青的动作愈发迅猛,剑芒也愈发凌厉,仿佛能切割这静室中的空气。每一次剑芒触地,都引得地面微微震动。
突地,随着室内中传来一丝脆响,刻满禁制的青石板终于再扛不住重压,上头留下了一道道细长的剑痕。
见得此幕,蒋青紧闭六识、合目而立,脑海中《青甫子剑经十论》连过数遍,低诵一阵。这明二爷当年所赠的剑经手札却如其所说,殊为不凡。
这位青甫子前辈虽然终其一生都停留在筑基之境,但于剑道上的造诣却是不俗。
非但蒋青常常温故知新、屡有所获;便是黑履道人如此自矜之人,时至今日也会时不时将其拿在手中温习琢磨,只叹生不逢时,未能与这位知音之交促膝长谈一番。
除此之外,蒋青自小修习的《三阳剑诀》更是早已背得纯熟无比。
在其将这部重明宗原来的绝密功法修行到圆满之境后,便算已达成了重明宗百多年来无有一人攀登到过的高度。饶是如此,蒋青也未有止步于前。
得益于重明宗康大掌门言传身教、上下同心养成的良好家风。
上至洪阶极品、下到荒阶下品的剑诀重明宗的藏经阁内都有收录。蒋青只消花上一笔对他而言不值一提的善功,便可尽数阅览。
他对《三阳剑诀》感情颇深、真义尽了,便想着在此基础上做些改进,以为重明宗再增添一门值得称道的剑道传承。
只是藏经阁收录这些剑经来源驳杂,其中难免良莠不齐,蒋青研习之际,也需得耗费颇多苦功。
不过这情况过后应也会有些许改善。
盖因外事长老叶正文自筑基过后这些年里,除了在稳固境界之外,便是在带领一众弟子编练、纂修藏经阁中的功法典籍。
现今在重明宗弟子的同心协力之下,藏经楼的规格可远非当年能比。
是以对于这等大事,叶正文那极为接近二阶的灵鉴师手艺便有些不够看了。
所以叶正文目前也只能暂时带着小辈们从荒阶典籍着手整理,只待将来做得熟了、见识高了,或才能针对洪阶典籍进行下一步的分类、编排。
梳理藏经阁一事,显是件在短时间内难做成的事情,或要耗费几十年时间才能初见成效。
在这之前,蒋青还是需得自习自研、去芜存菁。
不过他到底是重明宗百多年才出一位的剑道天才,资质便在费南応、朱彤那样的州廷大员眼中看来也算上乘。想来《三阳剑诀》在其手中焕发新春、更进一步,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以黑履道人的话来讲:“只待寻些厉害筑基磨磨剑锋、找些庸碌丹主锻出锐气,青哥儿这剑法,便能与我相差仿佛了。”
蒋青自晓得黑履道人说话惯来少做勉励之语,便将此话放在了心头。
从前几十年里掌门师兄虽然一直支撑着宗门,但却只称得上是个糊裱匠;护持宗门一事,最开始是二师兄袁晋在做、后来待蒋青渐渐大了,便又从袁晋手中接过。
再后来,蒋青、康大宝二人相继筑基、袁晋便被远远地甩在后头;而便算蒋青筑基才不过二三十年,就已有了阵斩同阶的经历,便在假丹真传、金丹弟子中都算难得,可却还是难以与厚积薄发的康大掌门并驾齐驱。
对此蒋青自称不上什么艳羡妒忌,但这心头却有落差。
自小他便下定决心,自己要做师兄手中那柄最锋利的剑。宗门兴复前头勿论盘踞着什么妖精鬼怪、魑魅魍魉,他也尽可以一剑清扫,为师兄披荆斩棘,虽死不悔!
可若是再这么落在师兄后头,这将来,可就要跟小儿辈们一般活在他的羽翼庇护之下了,这自是蒋青万万不能接受的。
也不晓得是过了多久,只见蒋青胸口那枚磨剑石上头升腾起一团凌冽的精气,似要将他这柄钝兵开封、淬成神剑。
直到室内的晨光变得更加柔和,伴随着香炉中烟雾的弥漫,营造出一种超然世外的氛围。
蒋青才熄了念诵,轻轻推开静室的门,迈步而出,只给身后留下一室的松香和剑意。
踏出静室过后,却是乏人伺候。蒋青从来不用俏婢侍女、亲随剑童,又因了裴奕筑基失败,折损寿数的关系,裴确便先暂卸了重明商队的差事,这行商之事交由蒋青门下唯一的徒弟明喆一人管辖。
明喆担此大任,自是无有机会能在师父膝下侍奉周全。
好在蒋青向来不讲究这些,唤过任了知客差事的后辈出来,将闭关期间的一应信笺一一看过。
第一封却是从帝都中来的,蒋青在那里只有一个熟人,是谁寄来的,自不消说。只是他便连扫上一眼的兴趣都是缺缺,只随手放入了储物袋中,便再未管。
第二封则是寒山四友中的纪云生寄来的,他家老四陆星北的六支冰晶长矛在老牛山上折了三对,老二周昭义又遭袁不文从子袁琅重伤。写信过来,自是为了求援的。
前者想要延请费家器师练器、后者需得费家丹师去疾。都是要紧之事,这才求上门来。
莫看寒山四友吞吃下了郎乙名下的大半遗产,在洪县似经营得好大局面。可若要想要相托费家门客,却还是没得门路。
与寒山四友相交甚好的蒋青是费家嫡婿的亲师弟,这关系哪有不用的道理?
他们四兄弟义气相投,做事情也磊落十分,却只觉这与重明宗的人情债欠得多了也不要紧。
毕竟往后这云角州、这山南道中不晓得还要发生多少厮杀,康大掌门用得着自己兄弟们的时候还多了去了,大不了用些人命还脱便是。
蒋青自同是个讲义气的,漫说寒山四友是因了为重明宗助拳而落入窘境,便说这事情无关,他也自会相助。当即便将此事记下,想着过后若是遇到了自家嫂嫂,便好开口相求。
凡人讲“老嫂比母、小叔比儿。”这话说得虽有些夸大,但自从费疏荷将一副真心托付给康大掌门过后,蒋青便就也认定了这位巨室出身的贵女嫂嫂了。
依着这份关系,他定不可能与费疏荷见外半分。毕竟若是费疏荷将来落难,他蒋青的手中青锋,自是不可能埋在鞘中的。
剩下几封信笺尽是有名号的真修写来,其中不乏岳家嫡脉、州廷肱骨、假丹亲传、一门之长。
信中语气却都颇为亲切,未见半分桀骜之语。
毕竟重明宗这一二年里头风头正盛,蒋青作为重明宗长老、大有前程的冰叶筑基,又有交游广阔的名声,外头自也有些兴趣相投的资深真修想要结交。
这些信笺蒋青逐一看过,却无什么意动之色,毕竟现在他一心修行,倒是无暇出门。
但这来信却不好不做处理,阅后不回,却是件得罪人的事情。修行人里头惯出怪人,任谁都难保包票自己不会因了这点儿小事而被人记恨上了。
蒋青或许不怕得罪旁人,但却怕康大掌门晓得过后的絮语唠叨,便只得言辞真挚地手信回过、遣宗门灵禽送了出去。
忙完这些,蒋青便唤来今日值守的韩寻道,轻声问道:“师兄与嫂嫂可回来了?”
毕竟蒋青嫂嫂算不得少,后者脑中需得稍一思索,方才能开口答道:“禀长老,掌门与掌门夫人还未曾回来。”
“之前大师兄出门时说好观礼完后便就回来,这都已去了三月之久怎么还在费家?”蒋青心头有些纳闷,去藏经阁翻阅典籍时,才与带着野瑶玲与张楽二人整理道藏的叶正文口中得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