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然,凭着他的天资,便算道体有缺,也当不会在筑基已逾二十年这个时间节点,还只是个初期真修。
在这种境况下,饶是铁羽禽凶威十足、却也还是败在了蒋青剑下。
赤心灼日剑终于破开了铁羽禽厚厚的、如同甲叶一般的重重翎羽,炽热的剑锋尝到了一丝咸腥味道,再饮几口过后便就又显得更加炽烈。
蒋青长出口气,将铁羽禽周身灵材处理干净,又在这尸身上头划了几大块上乘精肉,准备拿回去烹了给向来好口腹之欲的掌门师兄吃个新鲜。
做完这些,又细辨过无有遗漏过后,蒋青这才往隐隐冒着亮光的洞口行去。
这处山洞经历了先前大战,早已被糟蹋得不成样子。内里洞壁四周都是可怖的裂纹,沙石俱下,应不多久就要坍塌。
蒋青面上稍稍生出些急色,脚步加快了些,方一踏出洞外不到盏茶工夫,其身后便就轰声隆隆。
“真要陷在了里头,怕还要生出些麻烦。”
重明剑仙稍稍感慨过后,又才行了一刻钟,便就见到了听见动静,专来寻他的明喆。
“拜见师父!”许久未曾见到蒋青了,明喆英俊的面上几要被欣喜之色填满。
与之对比,蒋青的反应却是平淡许多,只颔首言道:“近来周遭不比从前安全,有颇多二阶妖兽出没,喆儿你莫要孤身出行。”
“商队就停在后头,不远的。”明喆面上喜色更盛一分,师徒二人才相伴行了数步,蒋青步伐就稍稍一顿。
见得异样的明喆不禁生出些警惕、开腔问道:“师父可是发现了什么?”
蒋青没有着急答话,只是将拧紧的眉头又缓缓松了下来,过后才淡声道:“无什么,或是我察觉错了。”
他只觉身上停过一丝凶气,但又转瞬即逝,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才恶战过一场,以致自身灵机错乱的缘故。
待得二人走远过后,隐在林间的一双碧绿色眼睛才敢眨了一眨。
“倒没想到重明宗除了康大宝外,便连蒋青的进益都这般神速。他竟连那块破石头都未动用,就已能比拟寻常后期真修的实力了。”绿瞳主人感慨过后,心头轻叹一声,又在心中念道:“倒是正好,这番与你们将新账旧账一并算了。”
这念头才起,绿瞳主人便就面色一变。
“咳,”一张满是尖齿大嘴里头呕出大片恶血,浇得这周围百丈绿草都殒了性命。
绿瞳主人目中现出一丝遗憾之色,又叹一声:“还是将蒋青的实力算错了,算计未能成行,反白搭了一头难得的铁羽禽进去。
咳.若不是我还在炼化妖丹的紧要关头,就凭你们,焉能.咳咳倒是好事,索性新账旧账一并算了!康大宝、蒋青,你们两个杂碎怕是不晓得,这寒鸦山脉可还大着呢,足可让我们好好斗一场!”
————后军帅帐之中
“禀康掌门,中军那两佰人马的伤亡已经统计清楚了,身殁者四十六、伤残者九十三,剩下人中也鲜有不受伤的,都接回在医所中疗养。”
马彦文毕恭毕敬地将刚录好的玉简呈到康大宝眼前,上头这一个个姓名早已变得生硬冰冷,可怜这一回不晓得又有多少小门小户遭了大难。
后者却只颔首应道:“某晓得了。”
他不看马彦文列好的伤亡玉简,只将目光又重新投到舆图上头,看着上头密密麻麻的各色标注,思量一阵过后,方才缓声开口:“马道友,你记一下。”
“是,”马彦文又重拾起一枚空白的青绿玉简来,手持刀笔、目光坚毅、严阵以待。
康大掌门并不在乎眼前马彦文这副认真模样是真是假,只淡声道:
“其一,传令各营副将,旬日将各自伤员运到丙子兵寨旧址集结,不得拖沓,失期者以军法论处。着重明宗商队主理弟子明喆返程时候先载伤员,直至伤员落满过后,若有余量再运资粮。
重明长老刑堂长老蒋不对,寒山派长老周昭义,带队同行,务必要确保伤员途中万无一失。着重明宗传功长老裴奕、外事长老叶正文、器堂执事袁晋,在寒鸦山脉外侧做好接待之事,不得怠慢。”
“其二,事前以野瑶玲所提,其声称云角义从推进到这等地方已无有太大助益,便就先拣选其中精锐补到乡兵中间,剩下人等回转后方,去帮着经营我们才夺下来的那些灵矿、灵田。
着重明宗丹堂弟子袁长生设立庶务堂,为转回去的散修安排活计。我请他们来是花了大把灵石的,自没有现在就走的道理。同时,着刑堂弟子宋诚出山门,拣选各家精锐用作巡视,以震慑作奸犯科者。”
“其三,问一问李明源与墨闻,他们三天前就言称已经瞄好了一块无主的二阶灵地、怎么还未攻下来?
他们若不能成行,不能给自己夺下一片二阶灵地下来,我便请寒山派出手了。就是他们这番辛苦届时若被旁人取了去,也千万莫要来怪我。”
话言到此处,康大掌门话音才落,马彦文便就已将刻得工工整整的玉简呈来。
康大宝撮指成剑,凌空在几处地方稍稍划了几道,以作修改。过后又将另一枚记录斩获的玉简拿到手中,表情严肃地飞快掠过之后,低声念道:“这一回的开辟灵土之行,怕也该告一段落了才是。”
他再看眼玉简上头的文字,“一阶下品灵矿二十三处、一阶中品灵矿四处、灵泉.妖兽”
发动了近三千修士战了这般久,重明宗内的人吃马嚼、日常花费都是多少资粮了,如今却才换得这点儿家当,却是算不得多。
更莫说,这次咱们重明宗还不能将这些收获尽入囊中。巧工堡与禾木道,可都还有在虎视眈眈呢。
“催着李明源、墨闻好生打起精神来,早日夺得二阶灵脉,我们便可以开始返程了。说来也怪,这等边鄙地方依着宗门所记和无畏楼提供的这舆图所绘,应不会有这么多二阶妖兽出没才对?
出来便出来了,其中还有不少是狠角色,这却是稍有奇怪。难道.这难道是寒鸦山内部有变?还是说,是有人掩在暗处,特意设计我家?”
康大宝面上倏地换了肃容,他仇家不少,可能长住在寒鸦山脉的却无有几个,这倒是不难猜。
倒吸一口凉气过后,康大掌门也未再顾及,只屏蔽过堂内其余人,才缓声言道:“当年在观山洞府里头,黑履师叔便让你跑了。我虽不想与你称量,但是你若真又摆好了棋盘,乃公也不是不能陪你这带甲的畜生好好耍一耍。”
第411章 兽群
————三月后,重明宗
费疏荷守在康大宝的掌门小院里头,看着一旁的玉儿、萍儿教梳着总角的康昌晞于座上对弈,面上带笑。
孙嬷嬷照旧侍立一旁,只是将眼神里头本来对费疏荷的十分关心分了一半,落在了棋桌上头那个稚子的身上。
看了不多久,费疏荷便将目光收了回来,转身将身侧矮几上的青茶分了一杯予孙嬷嬷,待得后者恭声谢了,费疏荷方才淡声问道:“嬷嬷可将姑爷最近动作报给族里了?”
孙嬷嬷面上无有异样,双手捧着茶盏只是浅笑:“小姐,云角州里头,又是能有几件事情是家里头晓不得的?”
费疏荷螓首轻点,算作认同。
孙嬷嬷随后才道:“宗老才在武甲山那边做了那般大的事情,老爷这里晓得怕是晓得了,但他身在武甲山,一时怕也顾不上其他。”
费疏荷颔首过后,倒未有再言什么,只是目中微不可查地现出一丝失落之色。
“当年拜见叶涗老祖那般好的机会,郎君竟就这么错过了,属实不该。若是能得天幸、受了叶涗老祖青眼,我俩便算将眼前这处基业一并丢了,又有个什么可惜的?又何消他这些年费尽心力,再去求得伯伯眼神看来。”
念到此处,费疏荷又想起来了拜见叶涗老祖时候,后者闻听康大宝未来的那副惊诧眼神、被满堂宗老看得面色通红的那番窘迫。
费叶涗那时的宽慰之言,似是又在费疏荷的耳边响了起来:“你这娃娃,倒是嫁了个有情的。”
费疏荷只见得满堂宗老听过之后表情各异,也都无心去猜叶涗老祖这话是褒是贬。
费疏荷只晓得此话过后,这费家人视若神明的叶涗老祖,便就再未与她言过什么了。那双蕴满睿智的眸子,也尽都落在了成就中品金丹的费南応身上。
起初闻听费疏荷郎君得了老祖召见的费家淑女们,看她的眼神里头还有三分艳羡。
但待得费叶涗此话过后,这些姐妹不分远近亲疏,其言语动作里头虽无有什么贬低蔑视之言,但人心本恶,她们眼神里头那一丝讥嘲、那一丝怜悯、那一丝庆幸,却是难掩藏得住的。
费疏荷自晓得这事情怪不得旁人,也不晓得自己当时埋在地上的脸是个什么表情。
她只记得自己当时在想:“我这一辈子,能不能似伯伯一般,立在这堂上,受得老祖赞扬、享这全族荣光?!将这些投在身上的恶心眼神一并冲刷干净?!”
可惊才绝艳的父亲未能与她留下什么了不得的道骨仙身、出身高贵的母亲予她的,亦不过是一平平无奇的杂灵根身。
要靠自己?
费疏荷少有听得长辈们谈论那些起于微末、人定胜天的话本故事,她只看得到一个个经年大族人才未衰、从未凋零、愈发兴盛。
多少壮志满怀的前人们都难做成的事情,自己怎又做得成?要靠自己,何时做得到那般成就?!
过去她一门心思把这希望寄托在康大宝的身上,若不然,山南道哪家大妇能有她这般将郎君分予旁人的心胸?
可后者不是个杀伐果断的性子,若依着费南応所言:“有情者难有前途。”那康大宝以四灵根之身,侥幸走到今天,或是已然到头了?
她自不甘是这等结局,却不会与康大宝疏远。
事实上,时至今日,她也未曾停过去做为重明宗的百艺楼招募人才、替重明宗向费家求请资粮这些事情。
但费疏荷却也不可避免的将更多的心思,放在了康昌晞的身上来。毕竟这可是她求了费南応许久,才求得了灵胤焕彩丹诞下的孩儿,自然寄予厚望。
“再过一年,便就看得出晞儿是何等灵根了。”费疏荷暂且将这满腔心事放下不管,才要召来两个侍婢说些闲话,结果听得外头传来动静。
“见过嫂嫂,”袁晋带着周宜修迈步进来,后者手中持着一枚玉简,与袁晋一道拜过之后,闻听得费疏荷开腔请座,这才正起身子、目不斜视。
“二位叔叔来是有何事?”费疏荷盈盈笑道,水袖一摆。
“上一回宜修在洪县新辟了十亩二阶灵田,一时周转不开,便向嫂嫂拆借了不少灵石。这番宗内公帑够数了,便赶忙与嫂嫂送来。”周宜修又起身朝着费疏荷拜了一拜,继而召出一个储物袋来,奉到后者面前。
费疏荷倒未推辞,随手一招,玉儿便就从周宜修手中将储物袋接过。
只是她随后又开口言道:“二叔、四叔也是认真,何消与我分这般清楚?这会儿将灵石送来了,宗内又正值开销时候,可能周转得开?”
袁晋这才奉茶答话:“因了嫂嫂,重明上下自有荣光。多年来对吾等又关照有加,怕是连嫁妆都贴补了不少进来。本就心生羞惭,这番若是连嫂嫂这些体己钱都还还不出来,我们这些做小的,怕就真无地自容了。”
费疏荷晓得自家郎君将下头这些师弟教得心气不低,笑过之后却未再劝,只是又开腔问道:“这人出去了这般久,也不晓得与家中传个信回来。
时至今日我都是个聋子、瞎子,也不晓得新辟灵土一事做得如何、是否顺利?二位叔叔若是有暇,还请与我这妇道人家简单讲讲。”
袁晋恭声应了:“师兄胸有丘壑,自无什么做不成的事情,怕是这次开辟灵土的事宜一直以来都十分顺遂,未有什么新鲜事情,这才未与嫂嫂讲过。
近来只有老三因了自己莽撞,受了不甚打紧的小伤,裹了些伤药便好了,嫂嫂也不消挂怀。
日前巧工堡与禾木道各在寒鸦山脉内占得了一处二阶灵脉,地方都是不差,将来经营得好了,当要比他们在平戎县的山门好上许多。
师兄遣人占了一处更好的二阶中品灵脉,就是远了些,不甚安全。想着要将其与平戎县边境之间的千里荒蛮之地清理干净了,再做迁徙门人弟子的打算。”
费疏荷美眸随着袁晋话音落地倏地一亮,过后又轻声道:“如是说来,近来当在做退兵的事宜了?”
袁晋捧了一句:“嫂嫂说得一字不差,师兄确是正在做这件事情。”
“这些大事我一个妇道人家却也不懂,只是叔叔这边若有需得青菡院内人等出力的事宜,莫要顾忌,只管开口就是。”
费疏荷螓首轻点,感兴趣的话也问完了。如今她孤身一人,确是不好多留袁、周二位外男,便要康昌晞小跑过来与二位长辈打过招呼过后,旋即就端茶送客。
见得袁、周二人迈步出了掌门小院,费疏荷这才顾首朝着孙嬷嬷看来,淡声道:“嬷嬷是与令郎许久未见了吧?现今不比过去远隔大半个仙朝的时候,都离得这般近了,是该多见见才是。”
孙嬷嬷偏头看过费疏荷,目中眼神有些复杂,过后也并未说话,只是俛首拜过,随即就转身往武甲山行去。
玉儿与萍儿都跟了费疏荷不少年头,见得此景,一时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院内一时间静谧下来,只有康昌晞板着小脸、认真十分的落子之声。
费疏荷陡然又生出许多心事:“伯伯现在日理万机,也不是随时能见的了。家中其他人不怎么待见我了,使得我如今在歙山堂也成了聋子、瞎子。也不晓得孙嬷嬷能不能在应山军中,探得些什么回来?!”
她这自是在为重明宗即将迎来的大发担心,若是真被费家召了过去,要经历的阵仗,可就不是康大掌门在这半年里头做的这些小打小闹之举了。
费疏荷对康大宝重明宗这份基业虽称不得十分看重,但既然康大宝都已选了这条路,那她目下也只有与后者一并走下去。
好在重明宗如今确有些兴盛之相,也不似全成了康大掌门的累赘。只待时机到了,说不得还真能成为替费疏荷完成心愿的一大助力。
“若是成了爹爹尚在便好了,那样的话,便是碧落灵根,说不得我都有办法能给青哥儿截来些许。”
————寒鸦山,丙子兵寨
这一处用作转运伤卒的兵寨本来都已空闲许久,这日里头却又来了二三十号伤员,看得正带着执法队巡视周边的宋诚稍有讶异。
遂拉着护送他们回来的杜青问过之后才晓得,原来这些人竟全都是在回程途中,伤在了一群赤犬狼的猝然冲击之下。
受袭的是斤县留在寒鸦山的最后一佰乡兵,本都是要回归后军所在的甲丑兵寨、领过资粮就返乡的,却不想在路上却遇到了这等事情。
其中大半都身殁在当场,还有命在的,也都在此处了,只是不晓得其中的有些人这命还能保得多久。
宋诚听后也只唏嘘,连声催了催本就忙得不可开交的一众丹师,便就又听得杜青道:
“这回赤犬狼的动静可不简单,这些畜生本就有蓄意伏杀猎物的习惯不假,但这队乡兵编练确是得法,赤犬狼群与他们数量相近,便是抢占先机,这回胜了也只是惨胜。
回去过后猎场、资粮样样都再争不赢别的畜生,修行人的灵肉哪值当得它们花费这般重的本钱?寒鸦山里头资粮便是再怎么丰盛,又怎么养得出来这般愚笨的头狼来?”
“杜师兄是言有人从中作梗?”
“未必是人,许是妖兽。”
“师兄是说左近有开灵妖兽调度兽群?”宋诚面上露出些惊色,杜青却摇头道:“非是我讲的,是掌门与蒋长老说话时候,我与明师弟随侍左右,听他们谈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