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家应山军虽同样不敢捻后者虎须,但就未有羊决那般恭敬了,便是挨了奚落,也不过只是灰溜溜地遁走便罢。毕竟一个出身跟脚都无甚说头的金丹坤道罢了,还不消他们这些贵家苗裔忌惮许多。
然而这些费家修士倒未想到,康大宝这回非但未有记恨他们所为,还特意遣人追上应山军飞舟,给二位佰将送来了一份尚算可观的程仪。
如此手段,倒是不禁令人高看他一眼。
羊决那边,康大宝自也有答谢。
至于储嫣然,这份人情却就重了,重明宗将来说不得还要用好些人命来还,不是些许阿堵物便能还得清的了。
且重明盟与兽群的战事并未因了鳄元的身死而戛然而止。
康大掌门确如费南応所料,以其敦本务实的个性,今番遭恶兽算计,折了这般大的本钱,哪可能无功而返?
来援的盟中弟子其中伤重者施以医药,乘飞舟回了两县县邑再行诊疗;轻伤者就地裹伤,重新编练以待听用。
康大宝不是不晓得恶战过后是该休整,可既然来都来了,又有储嫣然这位上修坐镇,还不如趁着大军尚在,多收些灵土入手。
毕竟依着戚夫人所言,据此从甲丑兵寨再往前三千里范围内,其实都曾是仙朝开辟过一道的灵土。
不过这都已是二百余年前上任山南道总管沈灵枫所在时候的事情了,自这位亲近仙朝的真人依着今上敕令带着大股禁军退出云角州后。
两仪宗坐享数州膏腴,对这边蛮之地自是兴趣缺缺;
弘益门等一众势力稍弱的金丹宗门倒是陆续来试过接手,只是经营了一阵过后,这些宗门中的高修却才发现这是笔赔本买卖。
盖因这三千里地段灵脉是有,但却分布得又小又杂,连一座三阶的都无,如此下来派驻弟子所得出产还不够这些大宗派发年俸,这买卖哪能做得下去?
加之那时候妖兽这片势力也尚算颇强,时不时便有三阶妖校过来游曳,金丹之下遇着哪能活命?
这便使得这片曾经有百余座兵寨驻屯的灵土,渐渐重新回归成了专属于妖兽的乐园。
不过依着储嫣然和羊决两方所言,也不知何故,自百余年前起,曾经在这片地域不时出现的三阶妖兽便就渐渐没了踪影。
有人言是因了寒鸦山脉对面的黎山妖土中又出了一位尊者,正在招揽部众,不知真假。
袁晋不怎么关心这些尚算秘辛的事情,只自然而然的从掌门师兄手中接过了令旗。原本甲丑兵寨中鏖战近月余的真修们也尽都得歇,或是回归各自宗门家族、或是驻守后方休养听命。
散修叙功过后自回二县县邑领赏,这笔灵石数额不小,只凭重明宗暂拿不出来,也不晓得两县公帑内的数额加上够是不够。
为此康大宝又花了笔灵石请了位万宝商行的三等执事过来,好谈生意。
盖因此役重明盟斩杀的妖兽不可谓不多,但品相却都算不上好。是以便算量大,寻常人家也难出得上个好价钱。
万宝商行自无这个问题,他家在仙朝各道具有门路,名声又好,货架上的货物琳琅满目、贵贱皆有,却还是供不应求,自也乐得从些新鲜地方寻些货源。
如此下来,才算凑得了大部呈去给费家的孝敬、与针对应募散修的酬功、抚恤。
至于重明盟各家的利益分配以及重明宗自家弟子的善功奖惩,倒还没有那般紧急,得稍稍往后放一放。
数月过后,袁晋带着队伍涤清了大部残余兽群,获珍兽数百、辟灵土千里,足要比鳄元催发兽群时候重明盟所得战果还要超出一倍。
也就在重明盟此次开辟灵土尚算圆满的时候,一则摄人心魄的消息也在大卫仙朝各地响彻起来:
“南安伯结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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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琉亭结丹的消息才将传出来不到一月,便连消息在山南道向来灵通的无畏楼上下,都还未探得这位被大卫宗室上下寄予厚望的贵胄丹品到底如何,山南道外间便又有了不得的消息传来:
“南王北王二王齐出,于旬日前携一十九营禁军急攻血剑门。血剑门不敌求援,却遭同属两河道的葬春冢跳反。
经此一役,血剑门当代掌门一秋道人身殁,元神俱灭。血剑门余众败散四方者有之,困守孤阵宁死不降者亦有之。
自此这本有三名真人坐镇的两河道魁首,便只余受了重伤、仅能以元婴出窍遁得性命的闻风子一人留驻宗门大阵。且,据军中传来的消息称,便连闻风子,亦是生死不知。”
“禹王道万兵无相城、九霄劫溟宗两家真人撤去了临海的护派大阵,亲赴外海、拜见澜梦宫主。”
“当世仅存的三名散修真人中,已有两人应过今上之邀,前去帝宫一会。”
“凉西妖族攻势稍歇,撤回妖土。边军得以收复肃龙城塞,只是尚缺修士,据闻妫相正要流天下刑徒前去实边。”
“道门正朔龙虎宗、太一观二位当家真人相约同行,于五日前入得帝宫后求见今上。坊间传今上或是因了晓得他们是来为血剑门这魔宗求情,不允求见。”
按说随着这些消息传来,关于匡琉亭丹品如何,自是不消赘述才是。偏这大卫仙朝这三十三处元婴势力中,总有人心存侥幸。
又过了旬日,山北道五姥山月隐真人拜谒过摘星楼主过后,得允所请。
前者甫一入得了宣威城,这位真人便就祭出来了螭龙玉撵,待得其与神采奕奕的匡琉亭一道上撵过后,场中有那见识的都能看得清,这玉撵当是往外海方向行去。
自此,才算天下皆惊、乱世终开。
第421章 落地生根(一)
匡琉亭结丹对于整个大卫仙朝而言,自都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但对于此时的重明宗而言,这位已经远赴了外海的南安伯,现下却是难挨得上。
不过这些天在边鄙的云角州内,除了上述那些惊天动地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各县之外,还有几桩事情稍稍有些勾人。
其一是日前荆南州土霸袁不文跳反,这位顶尖假丹在礼送过两仪宗派驻在袁家的两名丹主过后,便自去老牛山前,寻主持战局的衮石禄与朱彤肉袒跪降。
当其时刺史朱彤一番好言宽慰过后,非但未有任何刁难之举,反还对其礼遇有加,未有折辱便就受降。
以外人看来,袁不文自算不得是个果断之主,远无有当年所传的那般魄力过人。
且现在荆南袁家才投在州廷下头,价钱可要比当年低得多了,说不得袁不文紧握手中、向来视作禁脔的荆南州,都再难能保得住。
再一个,这袁不文便算投诚了,居然都未选择与两仪宗翻脸,这便有些.与之同样值得耐人寻味的,则是州廷刺史朱彤的态度。
近些日子里头,那些惯来首鼠两端的人家家中,怕是也会十分热闹。
其二则是经由贺家商队派发于各县的一桩消息:“重明盟此役于寒鸦山中辟土千里,故自年内起始着手征募参战义从,于寒鸦山脉内落地生根之事。重明盟将视其功绩、派发灵地。余外清白散修若有意向,亦可登门求请。”
第三则消息照旧是经贺家人传出来的,重明宗原定于今岁九月十五召开的升仙大会,将提前至四月十五,且据可靠消息称,当是要放宽标准。
若说上一则消息于云角州中的大部分修士而言都难称得有什么关系,那么贺家人所言的这两桩消息,便就着实勾人了。
散修修行何等艰辛,多少人物连在墟市赁居的年例都凑不出来,重明宗这番居然舍得派发。
虽然便是用屁股想,也不可能白领一块灵地以为立身之基,但那也是专属于自己的有灵之地呀!有多少散修能不动心?!
至于第三桩消息则更是切身相关了,重明盟这回辟土千里的消息传得不慢,坊间自也晓得他们几家有些伤筋动骨。
事实上,非止重明宗这回大开山门,便连巧工堡、禾木道两个筑基宗门亦是如此。
明、贺、陆、马四个修仙家族虽然不招收门人,但因了各自家中又多了一堆新鲜寡妇的缘故,此时亦在大批招赘。
独有同样损失惨重的寒山派与众不同。他家这一回便是折了陆星北这一位筑基,亦是停了今年的升仙大会。外头人议论纷纷,但也都不晓得该派掌门许留仙怎么会做出来这般不智之举。
不过便只有其他各家征募弟子赘婿,也足以令得闻听得消息的散修兴奋十分。
毕竟如若能寻得一家靠谱势力引以为靠、好生修行,对于不少怯懦胆小,没胆子去求请灵地,好挣份基业的那些散修而言,倒也不失为一条好路子。
是以云角州内的散修们闻听得这两则消息,少说也有半数会为之振奋,这便使得重明盟各家门外都有了些车水马龙的迹象。
也因于此,身为重明宗外门执事的孙福已经在小环山下守了好些日子了。
这些天来他孙执事面前的外界义从、散修来往不绝,只是应付这些人,便就把这老修都累得有些厉害了,只觉自己这一生都未有过这般忙碌的时候
这日过了午间时候,天空落起了细雨。一粒粒雨珠打落在临时搭建的竹屋顶上,哗啦啦的响个不停,催得孙福不由得要把上下眼皮相亲。
此时他正蔫蔫地落在一张灵玉坐榻上头,不过只才打过一小会儿盹,便就又有人进来将他轻声唤醒:
“孙师叔,又有道友来啦。”
朱云生面带难色的言过一声,暗地里头也在为孙福这老修心疼。
后者也是无法,毕竟重明宗的掌门长老们自无时候来做这些冗杂事情,而现今便算宗门里头,也已经冒出来了些出众弟子。
但要么身上已经兼有职司、要么人情练达上头还欠缺得紧,难识得来投效的修士是否老实。是以孙福这些日子便连歇都不敢歇,毕竟真要他们来做这等事情,他这仔细人也实难放心。
加之征募散修落户寒鸦山脉之事,乃是康大掌门亲自嘱托的要紧差遣,孙福便算不在此处亦难能休息。在这竹屋里头理事累便累了,总算也得了一个心安不是?
孙福又一次睡眼惺忪地睁开双眼,随手掐了一记清风咒,清风拂面过后,总算驱走了他身上的些许困意。
直到做完这些事情,这老修方才整衣敛容、抬头看来:“朱师侄?”
朱云生恭敬应过才开口解释:“这几位道友从昨日傍晚等到今时了,实是有些久了,师侄这才斗胆过来叨扰孙师叔。”
“嗯,不消惶恐,你做得无错,正事要紧。”孙福对这尽心做事的小辈自无不满,盖因他与朱云生其实亦是一个性子。
这老修转头朝着朱云生身后那四男一女看了过去,温声言道:“问诸位道友安,老朽孙福,忝任重明宗外门执事一职。受本宗掌门康公差遣,管勾此次派发灵土一事。
恕孙某人老昏聩,芝兰在前,偏还识不得各位道友尊姓大名。还请诸位道友自承仙乡何处、出身所在,辟土一役是否应募、有无建功?以便老朽斟酌评鉴。”
本是散修出身、胡乱修行了十数年,直到遇得重明宗上任长老李端序、方才得了正法的孙福早已非是吴下阿蒙。
自入得重明宗后,这些年来这老修非但在修为上头进益颇快,便连风姿气度亦跟着上了台面,不由令得当面这几名散修心生钦慕,叹服不已。
“晚辈尤小宝,重明城出身,应募二次、负伤一回,战后论功排列义从中中。”
“晚辈白芳,籍贯呙县,未有应募。”
“晚辈谌一,暂居斤县,应募一次,叙功下上。”
“在下胡明生,白沙县人士,未有应募。”
“晚辈董虎,忝为重明董家家主,应募一次,得功中下。”
直到最后一个孔武有力的大汉言过之后,孙福方才精神了些。他眉眼一抬,冲着那自言是董家家主的董虎问道:“董道友,我董柳儿董师侄与你是何等关系?”
董虎精神一振,继而在面上夹杂着自豪与暗伤之色:“却是晚辈族姐。”
孙福心头言了声怪不得朱云生这回这般难等得,董柳儿的“董”可也是大董小董二位长老夫人的“董”。更莫说快老死了的灵植长老周宜修,可也没忘记过他那薄命的徒儿。
孙福便是再怎么大公无私,这等私情总是要讲的。况乎人家董虎身上还兼有货真价实的叙功中下,便算孙福照实办理,人家也能得灵土,也算不得什么徇私舞弊。
想到此处,孙福亦跟着叹了一声,才再面向董虎出言道:“怨不得道友看着这般令人亲切,原来是自家人。”
这般言过之后,这老修又拂手将正待取出两封引荐信笺的董虎动作止住,只转而取出一张契纸与朱云生言道:“这是你董师姐的族人,不得苛待了,速去安排。”
董虎当即面生狂喜、拜谢不停。朱云生自也会意,盯着场内其余四名散修的艳羡目光兀自不管,只带着董虎去签订契书。
孙福目送过二人出了竹屋,干咳一声过后,才算将其余堂内剩余众修的目光唤了回来。
四人回过神来,忙拱手赔罪以作赔礼。
孙福很是和蔼地笑了笑,似是根本未有将众人的失礼之举放在心上,只朝着屋内唯一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老修问道:“胡道友是白沙县人氏?若在此方得了灵土,过后是孤身来管,还是有旁的道友相帮相助?”
胡明生显要比屋中其余修士老练许多,应声答道:“孙执事,胡某家中尚有一妻一弟一女三名修士、万余族人,若是得了灵土,自是要都慢慢迁来、好为上宗效力的。”
孙福对这好听话无甚兴趣,只直言又问:“敢问胡道友家中另外三名道友是何修为,有无所长百艺?”
“皆是初期修为,至于百艺胡家却无这等人才,但是我家修士都与稼樯之事、稍有心得。”
事前重明宗都已说好了要验明所言真假的,是以胡明生自是不敢虚言,但这老修口中的真话只言到一半,便就有些底气不足了。
“嗯,原是如此。”孙福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面前胡明生那才过练气四层的修为,摸出枚玉简掩过来,待得寻到事前登名的白沙胡家过后,便在其后头刻下了“丙下”二字。
“烦请道友寻到我家弟子,向其言明仙乡所在登册,过后若有道友家的合用灵地,我重明盟自会以灵禽相传。”
胡明生来小环山也有些时候了,这些日子以来,他没少跟排在前头的散修探听消息,或多或少也晓得一些。
于是在这时候得听了孙福所言,胡明生心头也不怎么失望。他只是面有恭色地上前作揖拜过之后,微不可查地将袖中一物递入了同样行礼的孙福袖中,便就退出了竹屋。
孙福暗地将这储物袋扫过一眼,思忖片刻过后,还是又将玉简上头那个“下”字磨了下去。
这老修这般行径遮掩得并不刻意,那堂内另外四人心头自也了然,是该如何施为了。
下一个被孙福点到的是那名为“谌一”的矮瘦散修,他打量了一眼后者这练气六层的修为,又观其面上无有细纹,只道此子作为散修而言于修行上头倒还顺遂,也算难得。
孙福啜饮口灵茶,屈指一弹,一副新鲜出炉的灵土舆图便就于半空中铺展开来。
这舆图足有丈余方圆,只是看得出制得应有些仓促,山川地貌于上头看来并不清晰,各色光圈混杂一起,殊为碍眼,还需得孙福这了然于心的开口讲解,众修方才能看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