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我当是什么事呢,刚刚大首领不是说了吗,龙夷的方大将军有勇略,等到方大将军回营,其危自解。”
“哈哈哈,少主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啊,若是大首领真的有办法,怎会说出斟酌之话,现在孟稷伯还在铺设防线,正是绝佳的突围时间,等他斟酌结束,孟稷伯的刀也早已磨锋利,只等大家撞上去送死。”
莱虎有些不信,大首领是何等人物,眼前的徐牧居然敢编排大将军的不是,怕不是受折磨的时候把自己逼疯了吧。
徐牧叹了一口,也有些理解莱虎的想法,于是目光真挚的看着面前的恩主,继续劝道。
“我要感谢大首领这一顿毒打,若徐牧还是以前那个只知道默守陈规的徐牧,今日也会和大首领一般,看不透孟稷伯的真实想法,牧在辕门上挂了三天,东夷的徐牧已经死了,所以跳出棋盘之后,方才窥见孟稷伯那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
“少主,您难道还没发现吗?孟稷伯看似无智,将大军分散到各条防线,其一便是引诱我等出营,放弃固守城寨的优势,与他决战。其二,也是他最为可怕的地方。”
“他不是冲着击溃、击杀而来,他分散把守的真正用意,是为了毕其功于一役,直接打断东夷的主力大军的脊梁,让东夷从此不再是威胁,他是冲着歼灭而去。”
听着徐牧的话,莱虎又有些患得患失,惊慌失措的问道:“将军可有何教我!”
“少主,最迟明日,您必须要逃出去,哪怕是背负骂名,被大首领怪罪,也要带着这剩余的两万余人逃出去。”
莱虎咬着牙纠结着,不知道该不该信徐牧所说的情报,只是突然转念一想,莱虎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我带着他们逃回去?可是徐将军您呢?
“我?我准备今晚便去王师大营,找孟稷伯自荐赎罪,很抱歉,少主,今后的路,徐牧怕是不能再陪着您走下去了。”
莱虎听闻此话,眼泪瞬间低落,动情的问道:“将军,莱虎平日里胆小怕事,是个懦弱无能的人,但是莱虎最听劝,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您尽管告知我,莱虎改还不行吗?何故弃我而去?”
“唉!”徐牧苦笑不已,这个时代拥有孟稷伯这样的人物,何其不幸也,他旁观时也曾在脑海推演盘算,就这一手虚实转换,就是常人看多少遍《孟语新书·兵法篇》都学不会的本事。
“未见稷伯之前,牧以为稷伯不过如此,可越是深入了解,他每一步棋都是堂堂正正的阳谋,让伱不得不打乱自己的节奏,然后被套进他的节奏之中,稷伯不是擅使诡计,而是他比大首领更懂人心。这是防守者的通病,防守就意味着必然比进攻方少了一份先机。”
“若是少主信我,就赶紧走吧,若是能逃出生天,以后也不要再和淮夷搅合在一起,带着部族提前投奔稷伯,做第一批景从,尚还能享有三分恩泽。”
言罢,莱虎便伤心的看着徐牧回归暗影之中,不见了踪迹,他心中甚是后悔,当时为何就没有在大首领手底下救下他,没有徐牧,他就算回了鸟夷,那位徐大将军可还会保他之位?
莱虎这边人心浮动,而黎梧也是将自己关在营帐之内,捂着头痛骂自己失了方寸,酿成大错。
只是内心里还是一直抱着希望,希望与淮夷最为亲近的龙夷能把那一批‘自己人’给带回来。
时间逐渐流逝,整整一个白天,东夷大营的士兵便在连绵不绝的喊杀声中,度过了一个喧嚣的白天,所有人都很疲惫,既是担忧自己前路未知,也被这厚颜无耻的叫喊声给闹的。
毕竟,被动者,永远不知道敌人什么时候会进攻,什么时候又只是虚晃一枪。
可就在东夷战士们迷迷糊糊将要入睡时,营门外火光四起,只见原先锋前军裨将余光,带着一群甲骑尝试夺门,吓得大军立刻严阵以待,黎梧更是亲自起夜,手中拧着兵器就冲了出来。
却不料,余光眼见敌军众多,施施然的领着骑兵,来去如风的后撤而回。
上半夜,余光与余德轮流打卡签到,下半夜则是余兆、余达前来叨扰,搅得黎梧是整宿未睡,战士们也是精神疲惫。
黎梧恨得牙痒痒,一怒之下便发出使臣,斥责孟尝这种有违天合,耍无奈的卑劣行径。
时间持续三日后,清剿完东夷军队之后的帝辛也终于回归本营,看着大王红光满面的模样,众人已经恭维热捧起大王。
除了徐夷伯不知所踪以外,三颗有些零碎的好头颅便被孟尝讨要回来,在稍作妆容与修复以后便被孟尝扔进了东夷大营之中。
这下整个士气直接被打击到最低,无数氏族与贵子们,中心最后那一份念心也被现实无情的撕碎。
黎梧最后的理性,也随着方绽的半截脑袋彻底唤醒。
“我错了,我从一开始我就错了,明明知道这是一个喜欢玩奇谋的小混蛋,可是我依旧按照旧有的规则去行事,这一把输的不冤,不冤啊。”
是日夜晚,这一股萧瑟肃穆的悲伤更是拉到了阈值。
奉孟稷伯之命,今夜不‘袭营’,改唱歌,右东鲁和徐国的军势组织了一批又一批的甲士,守在东夷大营的门口与四周,用着与夷族相差无几的方言,高声唱贺着。
“南山烈烈,飘风发发。民莫不谷,我独何害!”
“南山律律,飘风弗弗。民莫不谷,我独不卒!”
初听闻,只是与丰收相关的的歌谣,再听时,思乡之情与被围困的负面情绪便交织在了一起,等到四五遍之后,营内便跟随着营外齐声唱和了起来。
黎梧红着眼睛,他是真的麻了,这小子脑子是怎么长的,很多东西刚开始出现的时候并不引人警觉,只是一旦累积到了一定程度,便会让结果完全不同。
猛然将手中的酒爵掷倒在地,黎梧愤恨的怒骂道:“孟家小儿,欺人太甚,真以为我就那么好欺负?”
“传令,整军备战,”
“明日时分,随我一同出营,杀出一条血路,往我等封地突围!“
“……”
过了许久,黎梧也不见传令兵应声,于是疑惑的走出营门。
整个营寨除却歌声以外,人数竟然有些稀稀拉拉,而他平日里经常使用的传令兵此时竟然也不见了踪影。
薄薄的夜幕下,东门位置人影绰绰,面对不少离营而去的袍泽,守将置若未闻,而莱虎也在这人群之中。
《三国志·蜀志·马谡传》:“自昼达夜。”裴松之注引晋习凿齿《襄阳记》:“夫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第167章 博弈,水君初现
时间,从来不会等待,机会转瞬即逝,错过了便是失去。
征夷王师刚开始围营的前两日,是最好突围的时间,越是往后拖,就越是难突破。
如今围绕着东夷大军的密林已经布下了层层陷阱和路障,莫说是人,就算是野猪误入此地,也会片刻间被各种陷阱和弓弩射成筛子。
而伴随着帝辛的回营,数不清的俘虏与首级被带入营中,无一不昭示着大王亲征所带来了的辉煌战绩。
数不清烧伤的战俘被带回主营救治,整个军营也开始忙碌起来。
烧伤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烧伤不像刀剑创口那么小,一旦中招,面积都很庞大,大创面的感染,在此时的医疗水平下,基本就宣告死亡,除非能成为甲士那种气血旺盛,自身愈合能力惊人的存在。
姜文焕非常讨厌孟尝,不仅仅是因为当日议事之时被挑衅抹了面子,更是一种少年争强好胜的心境,此刻见到困扰东鲁百年的东夷五族,被孟稷伯玩弄于股掌之中,跑都跑不掉时,姜文焕悟了。
当你超过别人只有一点点时,常常会引发嫉妒情绪。然而,如果我们的成就更为突出,以至于远远超过了别人,这时我们往往得到的却是羡慕。
再如果,你所做的事情在别人眼中已经成为传奇时,原始崇拜便油然而生。
而此时,还显得有些单纯的姜文焕在其见到孟尝,并交流之后,才算是彻底将这员小将收心。
在自家父侯的默许下,英明神武的孟稷伯身后多了两个小跟班,姜文焕和嚷嚷着要出阵的殷郊。
“稷伯,这些人是蛮夷,那可是价值不菲的药材啊,您居然用药去救他们这些蛮夷?让他们自生自灭不好嘛?他们活着,反而要浪费我军来之不易的口粮。”
姜文焕诚恳的献言献策,他的考虑基本上也是大多数人的想法。
烧伤药物制成,除却黄连、黄柏、山栀子等药材以外,还需香油辅之,才能做成膏状均匀涂抹。
军中行商四散,到处高价求药供给大军,无疑也是极大的增加了王师与东鲁的负担,在很多贵子的眼中,这些烂人已经废了,与其耗费大量的真金白银去救这些无用之人,还不如全数坑杀,祭祀苍天与东鲁百年来战死的英灵。
奴隶是个好东西,但凡有不好消化的人口不好处理时,转卖为奴即可解决大部分问题,可不是什么时候都适用,目前的大商其实不缺乏奴隶,有点缺乏的,就是良家子,和当年孟尝刚刚入伍的时候一样身份清白可考。
“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
“文焕,东夷、东鲁恩怨由来已久,尝且问之,若是日后东鲁尽占东夷之地,那些生活在东夷土地上的百姓,你是主张全部坑杀,还是把他们变成东鲁的百姓?”
姜文焕不可置否的说道:“那当然是变成东鲁百姓,东夷人少说也有百万,坑杀数百万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天下谁人敢做?”
刚刚说完这句话,姜桓楚脸立刻就红了,他慢慢回过味儿来,明白了孟尝的意思,有伤天和是道德层面上的问题,而占领土地的根本还是维持建设,掠夺人口。
孟尝指着伤病营内面露愧色与感激的东夷士兵,没有看向姜文焕,而是死死盯住殷郊,沉声说道。
“治国之道,当虑人心思齐,两位都是未来要主政一方的人物,当明白一个道理,让别人憎恨伱轻而易举,而让别人认同你难如登天。即为得民心难,失民心易。”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且尝闻之,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亦可覆舟,君以此思危,则危将焉而不至矣!”
孟稷伯之话如煌煌天音,震惊着姜文焕的三观,殷郊还小,反而不明其中真意,只是暗暗将此话记在心里。
“孟稷伯说笑了,天下皆为大王之天下,东鲁是我姜氏之东鲁,没有我们便没有现如今的天下格局,一群泥泞之人,如何覆舟?哈哈,请恕文焕不敢苟同!”
孟尝没有兴趣和姜文焕做太多争辩,与人争论价值观的问题,是最愚蠢的行为,除非他的境界远超自己。
他只需要在殷郊的心底埋下一颗小小的种子,就已经足够。
“东夷难灭,在于世仇,在于求存,仇恨不化解,就算占领了他们的城池,他们的疆土,终有一日也有再反之时。”
能心怀故国,一心想要复国的人只是少数,一味暴力的弹压其实是大多数人在遇到问题时最先想到和优先处理的逻辑,很多时候与人情绪对冲只会加剧问题本身,只会把那群只为求活的百姓逼到自己的对立面。
就和那句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一样,解决百姓的底层问题,六国贵族便是无根浮萍,空喊荣耀与祖先基业的口号远不如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来得直接。
殷郊懵懂的问道:“稷伯,那您是准备放他们回去吗?”
“傻孩子,放他们回去,我不是白打了吗?他们回到自己的属地,难免不会再次举起武器,站在下一道关隘再次抵挡我们的进攻。”
孟尝没有时间和精力学武侯之于孟获,而且东夷和南蛮还是有很大区别。
“那您如何处置这帮人?”
“迁徙北疆,若继续留在故土,朋党相连,难免再起兵事,如今不是北疆人丁稀薄,百废待兴吗?我看啊,冀州就是一个好地方!”
孟尝看着伤兵营熙熙攘攘的行商,心中有些犹豫,光靠官方自行其是,其实也有点节奏太慢。
他倒是很想像佣兵和赏金猎人一样,开放新土地的瓜分政策,抓野人和异族可在冀州、北海这些被战火肆虐过的地方获取土地,填补人口空缺。
不过此念头只是刚刚想起,便被他立刻否决,这与变法大纲相悖,而且,人口如果与价值划等号,后果不堪设想,孟尝从不小看人性中的恶念,有时候诸侯吃起人来,速度更快,效率更高,手段也会更加酷烈。
就在此时,戴礼一路小跑而来,高声说道:“主君,营外有一鸟夷人士求见,自称洪河败军之将,前来投诚!”
“哦?”孟尝对此人有些印象,看见有人绕后,果断壮士断腕的就是此人,不然换成以前那些老对手,当时应该是可以吃下那一支阻击军团。
戴礼将人带到,孟尝上下细细打量,此人身着一身麻衣长袍,搁着衣物都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药膏味。
“在下徐牧,见过孟稷伯!”
此人谈吐间有一股行伍出身的铿锵有力,孟尝笑着上前扶起这位青年将军,口中揶揄着问道。
“徐将军昔日在洪河阻击我军,当断则断的决断力让孟某佩服,不知道将军为何满身伤痕来投?”
徐牧也不气恼,自嘲的回答道:“拜稷伯所赐,一场大败,一封书信,东夷已无徐某容身之处矣!”
“哈哈哈,徐将军勿怪,一切就因为徐将军当日撤的太果断。”
“是啊,稷伯所图为尽歼东夷大军,徐某这种见势不妙就脚底抹油的人,自然会影响到您的大计,换作是我,也会想尽办法把隐患排除,只是没想到稷伯好手段,报应来的如此之快,一封涂抹的书信让徐某百口莫辩!”
孟尝很高兴,自己的心思能被人察觉领悟也是一件很让人高兴的事情,要不然自己做了那么多细节,结果却无人欣赏,那该是多么无趣的事情。
当然,杨修那种鸡肋例外,看破不说破,专戳老板肺管子的人,谁都不会喜欢。
“那徐将军这是要弃暗投明?”
徐牧单膝跪地,低下头,声音低沉:“徐牧感念稷伯不杀之恩,能给予我改过自新,重新开始的机会,您的明路已经示下,徐牧若是错过,必死无疑!”
“哦?为何徐将军会说必死无疑?”
“东夷有句俚语,吠犬不咬,咬前必肃。这并非侮辱阁下,徐牧早年曾跟随阿父打猎,阿父常说每当有猎人进山时,整片山林都安静的,所以猎人都会发出一声恫吓,等到蛇虫鼠蚁和各种猎物都显出身型,也就知道了要狩猎的方向。”
“在下认为,打猎与行军殊途同归,稷伯虚实相接的故布疑阵,便是让东夷军惊慌失措,来隐瞒自己的真实意图,若非您借淮夷王之手打醒了在下,此刻被您围在营中进退不得之人,应有徐牧一份。”
孟尝合着手不停的鼓掌,此子聪慧,和钟季一样,也是可以培养的人才。
“既然如此,那便留任帐中听命?只你现在是寸功未立,孟某也不好直接委派,只能先委屈先生先为幕僚。”
徐牧大喜:“主君但有驱使,徐牧莫敢不从!”
但见风起卷,树林沙沙响,与轻松惬意的王师大营相比,东夷军则是人马齐备,在淮夷王黎梧的带领下,向着东去归途发动了攻势。
前面没想过出营,是因为兵精将广,可与大商、东鲁抗衡,如今想出营,则是损兵折将,士气低落,敌军合围之势已成,再不离开,断绝水粮之下更难脱逃。
首先开启冲阵之路的是其他几族敢死之士,自古江东多才俊,淮水两岸的夷族从来都不缺乏敢用性命的勇士,不然也不足以支撑两任霸王以此为起家之地。
孟尝从不轻视任何人,或许这是一种源自他骨子里的谨慎,无论是对北海,或者是现在的东夷,无论是贵族还是黔首,他们能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印记,就一定有他的独到之处,特别是,这又是一个有着神话的世界。
壮烈的冲锋吹响了大战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