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雄抚着长须,高傲的面向黄飞虎与闻仲,朗声说道:“帝乙四年,先帝征伐东夷,遭临侯背盟偷袭,深陷敌阵,老臣得知后,亲率三千骑兵,冲入临侯大军中,救得先帝,此乃护驾之功,不知大家以为,某可否饮此酒?”
群臣无言,护驾之功确实是大功劳,加上鲁雄老将军征战沙场四十载,老当益壮,胜绩虽然不算太多,可也从未遭逢过什么大败,他饮下此酒,确实也算是实至名归。
只是最近几年鲁雄据冀州,这可是中原地带堪比朝歌城的繁华都市,哪怕被孟尝水淹之后,复苏的时间也是极快,短短几年时光,模仿孟稷的拓荒收纳流民,一座堪比当时苏护军势的冀州城又在重新复苏。
鲁老将军得意之后,对着朝歌城内连续上书七次,请封自己的为冀州侯,就是这一点让很多人心中都对这位直肠子将军心中颇为不满。
“哈哈哈,当得此饮,当饮啊!”
帝辛笑得格外的开心,吩咐侍者赐酒,见鲁雄一口饮尽,群臣无不拍手叫好,就连比干和闻仲都是抚须微笑,心中赞叹大王收心之策甚好。
群臣的目光焦灼的望向了黄滚和晁田,特别是鲁雄那一双虎目,死死的盯住黄滚,似乎还有些嘲笑,恼得黄滚胸口生着闷气而不得宣泄。
“哼,护驾之功?六年前,先帝驾崩,大王自征夷大军星夜回朝歌,路遇‘盗匪’拦截,是我,冒着杀头的风险调离界牌关守军,一路为大王开山护道,才能在先帝入陵前,护送大王归朝继位,此乃从王之功,我可饮下此酒乎?”
从王之功也是滔天的功劳,只不过他的儿子黄飞虎与大王是从小一起在太师手下长大,他不站大王的阵营,难不成当初子启还能接纳他不成?
不过吧,自从上次朝歌城内起了一些不好的争端之后,这位老将军,倒是阳奉阴违了不少,不遵诏令私自扩军,饮宴后嘴上又从不把门,叫人由不得为他捏了一把汗。
帝辛依然笑呵呵,亲自端起酒杯恭敬的递给了黄滚。
“昔日寡人不懂事,一时冲动惹怒了老将军,还望恕罪,请满饮此杯,让我们前事不咎,日后继续尽忠职守!”
黄滚一饮而尽,大殿之上气氛热烈,纷纷叫好,哄得两位老将军心情澎湃。
唯独最后一位功臣,晁田,此时却是频频望向尤浑,心中发凉。
这是一个狠人啊,果然当初去尤府抄家灭门是一件倒霉事,当日舍弟还对尤大夫恶语相向,恐怕就是从那一刻起遭了此人的嫉恨。
三位功臣,两杯仙酒?
晁田明悟,此欲何为也?
晁田轻轻的拉过乐呵呵傻笑的晁雷,隐秘的将手中虎符递交给了晁雷,声音微微颤抖,有些悲凉的小声说道。
“二弟啊,如果……如果大哥死了,不要为我报仇,弃官离开朝歌城吧,这里的水太深,不是我们兄弟二人能够把握,逃!!逃去孟稷,去寻找孟伯侯,在那里,或许你才能安稳的活下去。”
晁雷不明所以,迷惑的看着自家大兄,还没明白为什么大好的日子里,大哥要和自己说这些,只是下意识将虎符收进袖袍,面色凝重。
只见大哥看了一眼尤浑,两人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尤浑立马一脸为难的看着大王:“大王啊,功臣有三位,而仙酒只有两杯,这……是否还有其他美酒佳酿?晁田将军可还等着呢!”
“哎呀,怪我啊,昨日贪杯,竟然只剩最后两杯仙酒,内廷倒是还有西岐进贡的昆仑酿,南疆进贡的猴儿酒,不知道晁将军喜欢什么口味?寡人直接赏赐你一车美酒,如何?”
……
群臣愕然,没有酒了?这可不是大乌龙吗?别人都喝蟠桃仙酿,换到晁田这里就变成了凡俗的美酒,这要是接受大王的好意,那不就是摆明了让晁氏低人一等吗?
果不其然,晁田将扣带上的玉佩重重的摔在地上,一对虎目流着热滚滚的眼泪,气愤的怒吼道。
“两位的功劳自是不小,晁田是很年轻,比不上两位老将军的资历深,但是我晁田自帝乙四年入伍,曾在东夷大军之中单枪匹马三进三出,救下先帝,也曾与大王自征夷大军星夜回城,一路上身中七箭,为大王开路。”
“北海之战,我曾与舍弟血战九头蛇,力斗蜚兽,平波城下也曾游斗相柳。”
“敢问大家,晁田可否算得大功?”
群臣不语,晁田将军自己不说,竟然无人发现,这位殷地晁氏的继承人居然如此的悍勇,经历如此丰富。
鲁雄和黄滚的功劳他都有,鲁雄和黄滚的家世他也有,真论起来,他的功绩确实大过两位甚多。
“晁将军可当大功!”帝辛赞叹道。
就在群臣沉默之际,只见晁田继续怒吼:“既然认为晁某有功,那为何无晁田之仙酒?还是说我朝歌城内的群臣都要以论资排辈才能算真英雄吗?”
“有功而无酒,此乃奇耻大辱!!!”
“晁氏子田,不服!今日无酒,有何颜面再去面见折冲府的将士?又如何能让我晁氏子弟日后低人一等?”
愤怒的晁田神情分外悲凉,拔出手中的宝剑就刚烈的向着脖颈自刎而去,群臣目眦欲裂,闻仲和比干更是急忙上前。
“晁将军,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事发突然,等到闻仲闪身之时,晁田已然瘫倒在地上,脖颈处汩汩流出鲜血,一双虎目死死的盯住晁雷,看着惊慌失措的弟弟,嘴中赫赫发出嘶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晁雷刚要上前,却看着阿兄的目光,瞬间心中泛起大恐怖,惊慌失措的跑出了大殿,一边跑还一边拿出阿兄交付给他的虎符,又拿出自己的虎符,朝着城外折冲将军府狂奔而去。
此刻却是无人再去管教晁雷的失仪,大殿上的惊变已经足够让群臣震惊。
鲁雄更是面露羞愧,连连后退,感受着大家异样的目光,恨不得把头埋进土里。
“唉!晁将军何必如此刚烈?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帝辛看起来有些愕然,手足无措的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年轻将军,捂着脸悲伤的苦笑。
“我勇不及晁田,功也不及晁田,不成想今日却有酒食,而晁田无酒,此乃我之过,鲁雄汗颜,无有颜面面对功臣之血,鲁雄愿随晁将军而去。”
晁田这边群臣还未消停,只听噗嗤一声,身后鲁雄将军又拔剑自刎,裁于大殿之上。
又死一个!!!
于是众人的目光立刻慌乱的望向了黄滚。
黄滚茫然,看了看殿前向自己冲来的黄飞虎,也看了看帝辛那面带悲苦却若有若无的笑意,闭上眼睛悲怆的笑了起来,这哪里是表功,这分明是催命!
“罢罢罢!二位身死,滚何以独生,此不仁也!耻人以言,而夸其声,此不义也!晁田无酒而未发声,此为滚之贪心作祟也!”
断剑出鞘,第三人应声而倒!
这一下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究竟是一场表功之议,还是一场明晃晃的阳谋?
闻仲大脑内一片嗡鸣,此时他也算是彻底看明白了,这就是一场阳谋,鲁雄和黄滚如果真的要杀,何必用如此心机的手段,不过一杯鸩酒的事情,大不了让他这个太师亲自送酒,还不能解决界牌关和冀州的威胁问题?
就算是要整顿朝中事务,为什么还要搭进去一个晁田?
晁家兄弟是什么人?那可是大商内服王廷内新锐将军之二,地位或许不如黄飞虎,不如张奎、飞廉这些,但是他们也是极具成长潜力的新锐将军,折冲将军府的主将,殷地晁氏嫡脉族人。
闻仲噌的一声,抽出黄铜混合金铁铸就的打王金鞭,气势腾腾的站了起来。
“混账,老夫忍你久矣,当初因为梓潼新丧,未曾对你严加管教,如今你在做什么?沉迷女色,擅杀忠良,这是明君能做出来的事情吗?”
“老夫老矣,还能护持这大商多长时间?俗话常说四十不惑,你又不是刚刚戴冠的小儿,还保持不住自己的本心?”
群臣目瞪口呆,看着闻太师勃然大怒,心中也是振奋不已,兔死狐悲,今日之三士,焉知非明日之我?
比干从震惊中转化为振奋,颓丧摆烂的商容也饶有兴趣的站直了身子,一群人纷纷望向太师,想要看他如何管教大王。
“我成汤基业五百余年,数十代先王励精图治,勤恳勉政方才有今日的盛况,怎能因一人之喜好就荒废王事”
“老夫辅佐三代商王,披肝沥胆六十年有余,得蒙先帝垂青,赐老夫打王金鞭,今日,我闻仲就要行教王之权,上打昏君,下诛佞臣。”
尤浑早已不知所踪,找不到目标的闻太师龙行虎步抄起金鞭就冲向了费仲,一鞭下去,费仲逃跑不及,刚刚抬起格挡的胳膊应声而断。
“大王!!大王救我!!”
正要求情的帝辛眉头一动,耳边传来传音入耳:“你这个蠢货!你挑错了对象!如今伱还要作甚?”
“费仲不死,群臣激愤难以平复,影响极其恶劣。既然搭好了戏台,那就唱到最后,不要半途而废,你先想好理由吧!等此事了结,大王,老夫等你一个解释!”
帝辛了然,再也不看跟随他多年的费仲死活,立刻匍匐在三位将军的尸身前嚎啕大哭,其情悲忪,嘴中怒骂着费仲准备不周,误了自己三位心腹大将的生死。
大殿乱作一团,比干下意识的抬头四顾,却早已不见商容、黄飞虎与晁雷的踪迹。
事情,似乎并没有大王想象的那么简单!
第266章 一路向北,反商
朝歌王廷之上,鲜红的血液溅射在地砖上。
尤浑默默的走到费仲的身前,伸手合住了好友的眼睑,看起来有些悲凉。
兔死狐悲,大臣们恐惧于三位将军的轻易死去,而尤浑则是恐惧于费仲的死亡,天大的权势,多少权谋都不及太师一鞭之威。
“好兄弟,一路走好,浑弟会帮你完成我们共同的抱负!”
费仲有什么抱负?
不知道,反正人都没了,以后他尤浑的抱负,就是费仲兄弟的抱负。
“报!!城南告急!!”
令官一路疾奔,朝着议事大殿而去,或许是心中太过焦急,一个不慎摔倒在地上,尤浑立刻上前搀扶,笑眯眯的问道。
“令官,可是什么军情要务?”
“多谢尤大夫,大王何在!?黄飞虎、晁雷调动折冲将军府三万大军,以及城防兵马八千,绕开朝歌城,已往北方开拔!”
尤浑故作震惊状,立刻让开身形手指后殿方向。
尤浑轻轻招手,两员金甲侍卫拱手退下,不一会儿,便朝着令官的方向摸了过去。
“大将军,我是家兄死前特意叮嘱我北逃,您可是武成大将军,在众多将军里,除了太师,您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您跟着我逃什么?”
“诺!”
“身在朝歌心在孟,飘蓬王廷谩嗟吁。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苏护不丈夫。哈哈哈!”
“说好了你做曹孟德,为兄就算是逼,也要逼着你不忘初心,回归正途,你就是心太软,这只是第一份大礼,好好收好为兄的馈赠吧!这个破世道,不彻底推倒重建,如何才能建立我们理想中的新家园呢?”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回话。
“飞虎此去孟稷生死难料,但是我黄家不能绝后,将他们留在山上,学成文武艺,或者等我在孟稷站稳跟脚之后再出山助我。”
内心小小得意之后,尤浑守在偏殿的门口,听着殿内老太师言辞激烈的怒骂,大王唯唯诺诺的应允,再望向越跑越远的令官。
指完路后,尤浑望着蔚蓝的天空,长叹一口气。
“周纪带着天禄,黄明带着天爵,吴谦带着天祥,分三路护送三位公子去昆仑山,龙环先行,速去通知玉虚宫中学艺的天化前来接引他的三个弟弟。”
“其他几位伯侯唯有姬伯侯与孟伯侯可以托付此身,此去西岐要过五关,难度重重,可是去孟稷只需要过了曹州便是一片坦途。”
“唉!尝弟啊尝弟!兄长可是为了你操碎了心啊,你说你,做什么征西将军?”
晁雷和四家将恍然大悟。
随即,尤浑看了一眼光鲜亮丽的王廷宫殿,朝着偏殿方向走去,嘴里还犹自念叨着。
“不合?那只是给你们这些人故意看到的假象,孟伯侯忠义,早在朝歌事农桑时就与我相交莫逆,舍妹之事当初就是孟伯侯暗中相助,否则我黄家早就万劫不复。”
“怎会如此?这可真是大事啊,还不快快前去,大王和太师去了后殿寝宫议事,速去通报!”
是啊,过了曹州,就是冀州,冀州军是新军,目前鲁雄已死,说不定还能拉着冀州军一同投了北疆,单从难度来说,确实比去西岐要安全快捷的多。
而此刻围着朝歌城绕过一个大圈的黄晁二人,带着能带走的所有亲信部曲,一路朝着曹州、冀州方向奔逃。
“这是一场阳谋,晁田将军功勋赫赫,忠心耿耿,却犹如一根用完即扔的矛头,毫无功勋之臣的尊严可言,君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心腹;可是若君视臣如草芥,臣则视君为仇寇,黄家位极人臣,升无可升,赏无可赏,这几年,太师、张奎、就连那后起之秀张桂芳有多少次领军外征?尔等扪心自问,我这個大将军已经有多久没有单独领兵出征过?”
四大家将一脸的急切,担忧的看着黄飞虎问道:“大将军,但请放心,末将就算是死,也定会确保小主们安然无恙,只是您与孟尝素来不合,为何要往北疆而去?”
黄飞虎伸手将稚子天祥、天爵、天禄各自送到了几位家将的手中,严厉的叮嘱道。
“家父身死若是无动于衷,便是不孝;与大王心生芥蒂,是为不忠;面对大王放纵自身而无法规劝,此为不义;若是不愿背负不忠不孝不义之名,飞虎不逃,如之奈何?未到不惑之年便解甲归田,做一个朝歌城内任人欺辱的富家翁吗?”
“尔等可知,我一旦掉下尊位,会有多少人巴不得我‘病死床榻’?”
黄飞虎说罢,挥手让家将四散,回身骑上无色神牛,便带头向着曹州奔去,黄家亲兵与家奴纷纷景从。
晁雷最后一眼眺望着朝歌城的方向,捏紧了拳头,带着身后的三万大军茫然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