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袖回答他的,是第六剑。
空中余下三分之二的纸钱化为飞灰,可玉袖却似乎没法再出剑了。
而趁着这空隙,吓了一跳的尸罗衣一拍腰间小棺材,地面再次裂开七口棺材,七只干尸再次爬起,看的一旁的赵都安眼皮都不禁狂跳!
他突然意识到,为何天师府从始至终斩妖除魔。
不只因为这群邪神信徒不择手段,残害生灵,更因为当这群“魔道”选择放弃为人的底线后,他们会迅速地变得异常强大。
所以必须提早扼杀,否则一旦长成,会极具威胁。
玉袖用洁白的袖子,擦去嘴角发黑的血渍,忽然说道:
“你不试试来杀我?”
尸罗衣顿时警惕起来,他不自然地笑了笑,脚步后移,让自己被七具干尸保护好,很认真地道:
“虽然本少主的确很心痒,但身为张衍一的弟子,你会没有点保命的底牌?不过我劝你现在就离开,否则你再拖下去,等诅咒深入骨髓,我怕我真的忍不住干掉你。”
离开么?
身为以速度和攻伐著称的“剑修”,哪怕驾驭的只是巴掌大的飞剑,但若想走,依旧没有问题。
可玉袖却只是喘息了几次,再次擦了擦嘴角,挺直腰杆,笑了笑:
“你不来,那贫道就过去了。这么多人看着,若拖的太久,的确有辱我天师府的脸面。”
尸罗衣怒极反笑:“你拿什么杀我?”
玉袖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只是伸出手指轻轻擦过悬浮在身前的青玉小剑。
那盘绕身周的清风忽然分成二十四股,呜咽着疯狂灌入剑身,一股强烈的不安在所有人心头涌动。
叠加了二十四注清风的小飞剑在女道士的纤细的手掌牵引下,划了个圆,于是多出了二十四柄飞剑。
每一代朱点童子晋级世间后,都被勒令外出游历,效仿先贤行走四方,因而在江湖中扬名。
“青玉剑”的绰号就是这样拥有的。
可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玉袖的这口飞剑并不叫“青玉”,它真正的名字叫“惊蛰”。
一年有四季,春夏秋冬,划分二十四节气。
“地神”按节气而动,时至惊蛰,阳气上升、气温回暖,万物复苏。
大地会喷出地气,古练气士采气,所采撷的便是这个。玉袖游历数年,采了两袖清气。
“二月节……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玉袖轻声低语:“仲春遘时雨,始雷发东隅。”
女道士蓦然抬头,并指如剑:
“剑七,惊雷。”
所有人听到宋家庄上空炸开一团旱雷!
“咔嚓——”
七头干尸如烈阳普照下的雪人,嗤嗤消融,丧气疯狂钻入大地,阴风不再。
尸罗衣大惊失色,抬手一抓,四名白衣术士被他推向前方,被惊蛰剑洞穿!
剑势不减!
“噗!”
尸罗衣口喷鲜血,如断线的风筝般朝远处跌去。
“他要跑!”赵都安眼疾手快,镇刀蓦然隔空一劈,飞剑与刀气不分先后,如两记落雷炸在尸罗衣身上。
然而一片片漆黑的羽毛却凭空出现,将大半气机挡下,一只黑色的乌鸦猩红的爪子勾起尸罗衣肩头,奋力振翅。
“哗哗——”
地面裂开一条大豁口,内里有虚幻的河流奔涌,乌鸦抓着尸罗衣跌入裂口,大地愈合,人消失无踪。
……
十几里外。
冥教首领屁股下的坟头震动起来,他深深叹了口气,站起身,目睹坟头中拱出一头乌鸦,以及重伤昏迷的尸罗衣。
“呸呸……”乌鸦吐出满嘴的黄泥,骂道:
“吓死爹了,好凶的后生。”
形貌潦草,背负铜钱剑的冥教首领确认尸罗衣没死,摇了摇头,恨其不争:
“若不是我在这,就死透了。”
乌鸦眼珠转动,鼓动道:
“你不去为他报仇?冥教和白衣门同气连枝,你若替他报仇,这家伙的娘亲肯定对你另眼相看。没准缔结冥婚的时候,可以免一笔彩礼。”
冥教首领冷笑,毫无征兆拔剑,将乌鸦枭首,不过掉了脑袋的黑乌鸦很快又将残缺的身体拼凑好,讥讽道:
“他急了,他急了……”
冥教首领收剑,面色如常,弯腰拎起尸罗衣,就往远处的荒草中走:
“亲兄弟还要明算账,救他一命,可以卖个好价钱。”
走出几步,他身影渐渐淡去,消失无踪。
……
……
“不用追了,是冥教的强者出手,继续追下去讨不到好处。”
玉袖见赵都安脸色难看,提醒道。
赵都安缓缓收刀归鞘,瞥了眼地上四具术士尸体,皱眉道:“冥教?”
之前,他没有选择出手的真正原因,是裴念奴突然“苏醒”,在他的体内给了他危险预警,赵都安才得知,附近还有强者在。
玉袖从袖中取出一枚纯白丹丸,喂入口中,吞服下去,脸色肉眼可见转好,扭头看向他,解释道:
“冥教和白衣门信奉的神明很相似,一个主死亡,一个主丧葬,两派修行都需吸纳人死亡后残留的‘气’,历代凡有战火滋生,战场上就少不了两派的术士打秋风。
不过一般来讲,两派为正道所不容,很是低调。
此番白衣门与慕王府搅合在一起,大概有了底气,才冒了头,不过白衣门的人也不多,今日死伤惨重,一时半刻也不会冒出来了。
至于冥教……冥教的人鬼祟的很,整日挖坟掘墓,不擅厮杀,唯独自保能力极强。”
也就是说,没啥攻击力,但就是打不死呗?
赵都安突然想起,当初蛊惑真人复活入京,朝廷就曾猜测,此人复活与冥教有关,不过蛊惑真人乃是五猖教的成员……
而五猖教极为松散,成员之间互相都不怎么认识,是个比较另类的邪神教派了。
“大人,您没事吧?”
这时,其余轻骑、供奉才纷纷赶来。
赵都安摇了摇头,表示并无大碍,询问了下情况,得知整个宋家庄盘踞的叛军都被击杀。
霁月也幽幽飘了回来,表示庄子内的火焰已经熄灭,只可惜经过这一轮灭族,整个宋家庄还活着的人,也就剩下十几个了,大多是躲藏在各处幸存下来的。
恩,还没算上之前逃掉的那一群少年少女。
“族长!”
少年小五不知何时,竟跑了回来,扑在祠堂废墟中一具尸体旁痛哭。
赵都安沉默,走过去,揉了揉少年的头,对他道:
“带上其他人,去府城吧。”
少年哽咽点头。
赵都安深深吐出口气,望着一片废墟的庄子:“肃清周边,而后……回城!”
他得去见见薛神策了。
……
……
太仓府城。
“呜呜——”
攻城的叛军后头,突然传出鸣金收兵的号角,所有叛军如归巢的工蚁,开始有序撤退。
城头上,已是疲惫不堪的朝廷士兵们心头涌上劫后余生的喜悦,纷纷跌倒在地,疲倦如潮水冲刷躯体。
“这就退兵了?”知府孙孝准愣了下,“为什么突然撤了?”
薛神策伫立城头,眉头也拧成麻花。
这时候,一名斥候疾速奔上城墙:
“报!赵都督所率京营援兵已抵达府城以北十里外!”
什么?援兵到了?!
城头上所有人都愣住了,继而心头涌起强烈的喜悦。
“原来如此,必是叛军侦查到援军赶到,所以才慌忙撤离!”孙孝准恍然大悟。
一名军官激动道:“枢密使大人,是否开城门,反攻追杀?”
薛神策是唯一没有被喜讯冲晕头脑的人,他冷静地观察着城下叛军撤离的阵型,摇头叹息道:
“不必追击。敌人并非仓促撤离,而是明显早有完善筹备,不急不缓,撤中有序,以城中疲惫军力,若此刻出城追杀,只会被吃掉。
至于援军虽强,可还在十里外,等抵达,叛军也已有足够时间撤走……苏澹这个‘举人将军’着实令人另眼相看,是个难缠的对手。”
掐灭追击的心思,薛神策转身,看向众人:
“传令下去,东、西、南城门继续戒严,以防意外。孙知府,劳烦你命人安民,告知敌人撤走,援军抵达的消息,其余人随我一同去北城,迎接赵督军。”
“是!”
……
俄顷,太仓府城北门。
以薛神策、孙孝准为首的一群当地官员、将领等到了乌泱泱抵达的援军队伍。
“哈哈,枢密使大人,听闻府城遇袭,我等快马加鞭赶来,可还算及时?”
身材魁梧如沙场猛将,却心思缜密的神机营指挥使石猛大笑着走来,身旁跟着不苟言笑的五军营指挥使袁锋。
看到二人,薛神策脸上终于浮现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来的很及时,再晚一会,敌军已被我剿灭了。”
二人一愣。
孙孝准笑道:“枢密使与你等说笑呢。”
石猛和袁锋这才哭笑不得,却也是心头一松:枢密使还有心情开玩笑,说明局势还在掌控中。
薛神策看了二人一眼,好奇道:“赵都督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