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战事,哪里是如这帮京官上嘴皮下嘴皮一碰,就能取胜?
身为皇帝,她是看过了薛神策亲自书写的奏折的。
奏折中,薛神策明确将战役细节转述,也表明了对接下来战局的忧虑。
按薛神策判断,他在淮水的这一场胜利存在水分。
有靖王徐闻主动退让的因素在。
换言之,靖王压根没有与薛神策死斗的意愿,更没有将建成道的精锐砸出来。
显而易见,靖王明白朝廷最大的软肋就是物资,最缺的也是时间。
所以他宁肯让出一些地盘,也要保留实力,目的就是要争取时间,等朝廷因物资匮乏而出问题,再压上精锐反攻。
而薛神策夺回来的三个县,其中的粮食金银却早都被靖王提前转移走了。
也就是说,薛神策夺回来的根本就是个三个县的窟窿和累赘。
表面上的大胜,真实情况却不容乐观。
这些……外面的人不知道,但这些六部重臣自然知道。
看似繁花盛景,一片大好的战局,实质上朝廷已是危如累卵。
每每想到这些,徐贞观都睡不着,只觉一颗心沉甸甸的,浑身使不上力。
“西平道那边,镇国公传信回来说河间王还在死撑?”徐贞观换了个话题。
袁立开口道:
“西平道民风剽悍,地方江湖势力强些,河间王虽笼络了许多江湖势力,但俱是一盘散沙,若非西域那边不敢松懈,以镇国公手下兵力,早已将其剿灭。”
相较于淮水的两股叛军,西平道和铁关道的战况要好很多。
铁关道的燕山王兵力最少,被拒北城的罗克敌死死摁住,久久无法南下,已有些一鼓作气,三而竭的架势。
至于西平道的河间王……按镇国公汤达人的奏折所述,此人不成气候,只是虞国内乱后,西域明显开始不安分。
哪怕是文珠公主不断在施加影响,可依旧压制不住西域诸国蠢蠢欲动,想捞好处的心思。
所以,汤国公只能分兵,一面盯着西域,一面牵制河间王。
导致人手不够用。
徐贞观冷哼道:
“河间王无非是在等,想要等到朝廷撑不住,淮水战场扭转,到时候再寻机会。鹬蚌相争,河间王是想做渔翁。此等心胸,也敢窥探帝位?”
众臣也都点头,认同这个判断。
都明白,淮水的战局不只会影响一地。
无论河间王,还是燕山王,或滨海道割据的陈王,其实都在看淮水战场的结果。
枢密院一名三品武官忽然道:
“陛下不必忧虑,有薛枢密使在,叛军便休想得逞。”
顿时,甘草台上一名名朝廷军方的官员纷纷开口,表达相似看法。
言谈间,不断抬高薛神策的重要性,仿佛朝廷未来命运,都在薛神策身上一般。
这是武臣们在争取更大的权力,自从薛神策大胜后,以枢密院为首的武官有抬头趋势。
在公开场合,屡屡压制文臣。
“此言差矣,薛神策虽为统帅,然则赵都督胜绩更多,如今坐镇西线,以赵都督过往展现才能,西线或有突破也不一定。”
忽然,新任吏部尚书开口。
作为李彦辅下台后,接替的皇党成员,他敏锐捕捉到女帝眉宇间的些许不悦,故而开口试图扳回一局。
兵部尚书笑呵呵道:
“赵都督有经天纬地之才,朝堂诸公皆知,我也听闻,近来赵都督的确做出一番大事来。”
旋即,他将赵都安潜入永嘉城,刺杀监军,救援永嘉知府的最新情报说出。
言语间不乏赞许。
然而这分明是吹捧的话,听在众人耳中,却变了味道。
一面是薛神策正面战场的大胜。
一面是赵都安潜入敌后的刺杀救人……虽说的确厉害,也值得人钦佩……
但……
凡事就怕对比。
两者对比下来,赵都安在永嘉做的事就多少显得有些……
小家子气了。
而兵部尚书赞许的辞藻,也因此多了些许揶揄意味。
偏偏,旁人又无从反驳。
见此,朝廷武官一派愈发得意,枢密院的副枢密使忽然看向席间的马阎,笑道:
“我看,赵都督所作所为,却也不只这些。
比如最近诏衙梨花堂那位新任的缉司,听闻便是赵都督的下属?倒也做出一番不凡之事来嘛。
说来,此人今日可曾来了?”
第560章 《别董大》出世!
梨花堂的新任缉司?
甘草台上,听到这句话,不少大臣的目光都深邃起来,更有人隐晦打量袁立,观察这位大青衣的表情变化。
最近京中诸事,除开薛神策东线大胜外,便是清流党被肃清。
而作为执行者的“白脸缉司”,无疑被整个官场看成了女帝递出的刀子。
不过,官场老油条们是有逼数的,不会挑明白脸缉司代表的乃是女帝意志。
但说下此人与赵都安的关联,却是可以的。
白脸缉司是赵都安的下属,这个传言不知从何处起,但有鼻子有眼,得到了许多人的认可。
毕竟此人据传是影卫出身,而如今影卫受赵都安管辖调遣。
梨花堂一群刺头,如此配合尊敬“新领导”,俨然也是赵都安的授意。
“听闻不少人递了请柬过去,不过这位新缉司近来似鲜少露面,督公可知晓其行踪?”
副枢密使见马阎不吭声,再次抛去问题。
马阎瘦长的脸上没有笑意,先看了徐贞观一眼,才反问道:
“诸位不关心国事,倒对一区区缉司如此上心,未免不妥吧。”
气氛顿时有些紧张起来。
礼部尚书忙打圆场:
“今日金秋雅集,陛下与民同乐,莫谈沉重事。”
女帝纤手捡起一只酒樽,在红唇间抿了一口,淡淡道:
“爱卿所言极是。”
陛下发话。
于是,气氛很快缓和起来。
……
甘草台沿着山坡往下,是乐游原中最大的一片建筑群。
大略划分为两部分,一侧乃是京中有身份的贵妇人,小姐,孩童聚集赏景的地方。
另一侧,则是以文人为主,间杂不少品级不够高的各个衙门官员,齐聚于此,三五成群。
便是金秋雅集的文会了。
官员们也都穿便服,坐下饮酒作诗论文,气氛轻快融洽,与甘草台上的严肃气氛迥异。
既是文会,自是修文馆的学士们为主。
有“半山”雅号的韩粥坐于席间,与诸多名宿充当裁判,点评整个金秋雅集,各座亭台楼阁送来的诗文。
点评间隙,难免谈及政事。
“说来,诸位可曾见了那梨花堂的白脸缉司?”
忽然,国子监的一名瘦长中年人站起身,四下望了一圈,向周遭发问。
他是陈司业,前些天在酒楼中,曾与枢密院的一名都承旨去“拜会”白缉司。
彼时闹了些不愉快,陈司业回家路上,被不明人截住,套住脑袋揍了一顿,虽不严重,但也打的鼻青脸肿。
躲在家里半月,才肯出来见人。
眼下依旧能看到脸上淤青。
“那个梨花堂的白缉司?”
“逮捕了清流党许多官员的那个狠人?”
席间众人都望了过来,对这个神秘的,戴着面具的缉司兴趣极浓。
都知道,此人因清流党一案,明里暗里,得罪了许多读书人,又因传言中,其为赵都安的下属,这敌意又添了一层。
偏生此人戴着面具,从不显露真容,名字都没有,旁人只以“白脸”缉司,或“白缉司”称呼。
“我递送了请柬过去,不过此人已许久没有露面,怕是不会来。”一人道。
“我足足请了他三次,结果请柬递过去都杳无音信,架子比马督公都大了。”也有人语气不满。
他们不敢惹赵都安。
但对一个藏头露尾的影卫,却并不畏惧。
白脸缉司从肃清清流党后,便几乎没露面几次,甚至有人怀疑,此人已经卸任,离开了京城。
主打一个众说纷纭。
“哼!要我说,此人便是依仗着赵少保的名头,看不上诸位了,自然不肯赏光赴约。”
远处,同样脸上有些淤青的一名圆脸细眼,下颌高抬的中年武官走来。
正是和陈司业一起被偷袭揍了一顿的枢密院五品都承旨。
这会走过来,阴阳怪气道:
“或许,人家早就离开京师,去了临封与赵少保一同刺杀叛军了呢。不比与我等见面交谈强上百倍?”
陈司业也附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