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此呵呵一笑,拿起茶杯,连水带茶叶一口吞了。
“我虽然是头一回当师父,但也是做足了功课的。”
“飞虎镖局的背景,李存孝在楚丘城的经历,我都是细细打听了的。”
“他要是那种一碰就碎的琉璃,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再说了,和圆觉交手的时候他才打开九条正经,如今只差一点就黄庭圆满,就算不能赢,我看至少也能打个平手。”
“打个平手?看来您对他很有信心。”
德正若有所思,不再多劝,转而说道:
“前辈,最近荥阳郑氏三天两头地找上门来,您看?”
“不见!”
契此鼻孔里哼了一声,“世家大族最是可恶。”
“平时压榨百姓,敲骨吸髓;大祸临头,贪生怕死,连一搏的勇气都没有。”
“把自家的子弟,扔到不同的势力下注,还什么鸡蛋不放一个篮子.就是一群软骨头!”
“郑朗身为荥阳郑氏家主,好歹也是宗师人物。难道代代相传的如意紫金捶,还不能和魔教妖人碰一碰吗?”
德正闻言便不再多说,本来也只是随便带个话。
他同样知道自己力量的极限,哪怕有契此在,最多也就能保一下宋州城而已。
荥阳郑氏既怕宋州门户被破,又怕黄潮从曹州绕道偷袭,想要万无一失,哪有这么容易?
“不提这个了。话说回来,前辈不给李存孝剃度吗?”
“之前暗中考验也就罢了,如今既然定下名分,他毕竟是沙门中人”
“师侄”,契此忽然打断了德正。
“你说,只靠和尚,能救得了天下吗?”
“城北怀远坊黄家,家主黄海,修炼马头罗刹功,十年前与人一战,突破真形,后闭关,少有露面.”
精舍中,李存孝翻阅着卷宗,一刻钟后将两个卷轴合起,闭目沉思。
这城北黄家,传承并不久远,是在郭令公收复两京、反攻河北四镇时,率先召集乡勇响应,挣了功勋。
后来皇室衰微,李氏宗族渐渐危困,不少县主、郡主都明码标价,下嫁民间。
黄家趁此机会,掏空家底换来一位县主,得到了背后的人脉,开始攫取商业上的利益,同时搜罗武学,才终于有人突破真形境界,成了州城里的一号人物。
“这些没有宗门倚靠的真形武者,着实尴尬。”
“若是突破真形,便要日日与魔头斗争,三天两头地闭关,一不小心就要入魔;”
“可若是不突破,固然不用提心吊胆,但是别家有真形,自家没有,那又会引来灭门之灾。”
“突破也不是,不突破也不是,怪不得明教能够得手,实在是戳在了这些人的痛处。”
念及此处,李存孝不禁又想到几日前向契此请教真形境界的种种事宜。
真形三定,入定、住定、出定。
要先和魔头交融合二为一,再脱身而出不失自我,是武道最凶险的关卡。
踏得过就生,踏不过就会变成妖魔。所以这一等级的武者数量看上去最少,就好像消失了一般。
三定的修炼,是内心的修炼,是意识中的战斗。
入定之境界,谓之离生喜乐,就是离开众生所喜欢的境界。
这一境界的武者能很快入定,在定中心地安然,不入不出,不来不去。
这实际上就是和体内的本尊魔头达成了初步的平衡,既能保持自我,又能最大程度施展妖魔般的力量。
但正因为这平衡十分脆弱,所以只能短暂化身魔头,时间长了就有失控风险。
住定之境界,谓之定生喜乐。所谓觉观泯灭,内外清净,自然生喜。
也就是说,外界不能干扰内心分毫,魔、我交融,完全沉浸在内心的世界之中,自然而然就会生出快乐,就像李存孝的焰摩真气一样,修炼本身会让人上瘾。
可正因为魔我相合,更加紧密,武者会生出自己一直神智清明、所有变化尽在掌握的错觉,有时本性本心已经被污染魔性却不自知。
甚至还有的武者,会因为沉迷其中,而不愿恢复人身,一直以妖魔的形态示人。
所以住定的境界,一向是真形最凶险的一关,也是持续时间最长的一关。
参不破魔障,认不清自我,就会一直沉沦。
但一朝出定,即是“离喜妙乐”,舍二禅之喜,唯余乐住。
入于魔,又出于魔,区分魔我,以人身驾驭妖魔之力,本心不染尘埃,此后一直到玄关之前,入魔失控的风险都会大大降低。
而一般说来,因为焰摩真气的存在,李存孝原本在这个境界应该会比普通武者更加危险。
但有着金刚杵的存在,什么魔障都不值一提。
他甚至怀疑,等到自己突破真形,到时候恐怕会直接跨越三定境界,直接达成圆满。
“那可就太恐怖了。”
李存孝存思内视,金刚杵下,本尊盘坐,背后银轮,下方是缠绕的龙蛇。
等今晚去过黄家之后,有了足够的煞气,先将火狱无间枪突破圆满,再把不动黑龙剑入门。
“到时候可就是二龙一蛇了,我和龙还挺有缘。”
低沉的声音在屋中飘散,青年盘膝而坐,静待入夜。
直到金乌西坠,月兔东升,宵禁的鼓声从城南传到城北。
多数坊市,在鼓声传来之后,便关闭了坊门,其中的店铺也大都在天色灰暗时便打烊了。
只有东西市的几个坊市,尤其是青楼和赌坊密集之处,生意依旧火爆。
毕竟坊门关闭只是许进不许出,坊市之内,生意照做,通宵达旦,直到早上坊门再开,都不止息。
越是乱世,纸醉金迷的销金窟,反而是越发受人追捧了。
然而城北的坊市,却是因为白香山的严格管理,大多在宵禁之后便安静下来,只有偶尔几个豪宅之中,传出丝竹歌舞之声。
怀远坊黄家便是这般,入夜之后,宅子各处就都安静了下来。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
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三弟,住口!”
黄家的某处密室之外,两个形貌颇为相似的男人站在门外。
前者看上去四十来岁,面有恼怒和惧意,后者则三十出头的样子,哪怕被兄长呵斥也仍旧漫不经心,甚至还笑着道:
“大哥急什么?父亲年近八旬,还有心情寻欢作乐,这正说明他老人家春秋鼎盛,是好事啊,你气什么?”
“我你.唉。”
年长些的男人气急到了头,反而冷静下来,叹了口气。
“三弟,我知道因为云儿的事,你对爹有怨气”
“大哥,原来你也知道是因为云儿的事?”
年轻些的男人表情瞬间变得狰狞,眼里流露出刻骨的仇恨:
“你都知道,那个老畜牲难道不知道吗?!”
“三弟,噤声!你不想活了!”
年长的男人面色大变,想要阻止弟弟开口,但却已经迟了。
密室的大门轰然洞开,一股淫靡的气味从中传出,令人闻之作呕。
宽阔的房间,地板上铺着细腻的毛毯,到处躺着赤裸身躯的少年少女,其中有些,两人还在去年祭祖时见到过。
但现在,这些人不是目光呆滞、面色潮红,就是已经失去了呼吸,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
横陈玉体之间,一个身高足有一丈的巨大身影跨步而出。
非人般的体型,筋肉虬结,暗红泛着油光,更可怕的是,几乎都已经是马骡的模样,不着寸缕,狰狞可怖。
“老三,你对爹的做法有意见?”
低沉的声音,好似拉风箱一样,有一种空洞的古怪感觉。
“父亲,三弟只是一时糊涂,并非有心”
年长些的男人当即跪下,并且伸手去拽一旁的弟弟,但年轻的那个狠狠挣脱:
“我不糊涂,糊涂的是你!你听信明教那些妖人的话,弄什么童男童女的邪法。”
“你以为这样是在救黄家?错了,你这样是把我们全族往火坑里推!”
“黄海,你要还当自己是家主,干脆趁早死了,别再遗祸子嗣!”
激烈的言辞好似刀剑,劈砍得一旁的年长男子面色惨白。
他勉强直起身子,还想挽回些什么,却忽然听到那马嘴中传出一阵莫名的笑声。
“你还笑?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为了给你凑童男女,为了炼制那些古怪的药方,家里的产业都已经开始亏空了?”
“爹,你真的疯了吗?!”
“我没有疯”,黄海的笑声渐渐止息,可他的双眼却不在眼前之人的身上,反而像是穿透了墙壁,看到了夜空中的星斗,陶醉不已。
“我现在的状态很好,我能感觉到,魔头已经被我掌控了,我很快就要参破天梯,驾驭天地之力。”
“大郎,三郎,你们的修为不够,看不到这些,这是眼界的问题,爹不怪你们。”
“钱财也好,子嗣也罢,只要有实力,想要多少都可以再拥有。”
“你俩用心办事,为父才好放心闭关。我父子齐心,黄家才能崛起,对不对?”
平淡的话语,好似在诉说理所当然的事实,然而兄弟俩听了,一颗心完全跌到了谷底,露出绝望之色。
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相信,父亲的确已经疯了。
“爹,你没救了,但是黄家还有救,云儿还有救.”
黄家三郎眼中闪过决然,忽然调动真气,发出了震天怒吼:
“黄海勾结明教妖人,罪不容诛!请府衙和天鼓寺的诸位出手,速杀此獠!”
第194章火蛇吞罗刹
“三弟,你勾结外人?”
年长的男人不敢置信地看向一旁,年轻些的男人却没有废话的心思。
话音未落,他脚下真气光芒闪耀,瞬息拔地而起,朝着屋檐飞去。
然而还不等他跳到和屋檐一般高度,巨大的阴影便将其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