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绣虎更好奇了——这还是他遇到的头一个不憧憬工厂的鸮人,哪怕是唱诗班里的苗根生等人,也对当工人的鸮人表露出过羡慕。
“为什么?”
冯绣虎试探问道:“据我所知,进厂几乎是鸮人唯一的出路。”
鸮人老头叹了口气:“因为现在的年轻人已经忘了自己的根。”
“黑夜是我们的乐土,我们本该在月光下聚会起舞,而不是被关在阴暗潮湿的厂房里做工。”
他的话让冯绣虎想起了在梦林里看到的景象。
“梦境……”
冯绣虎低声自语。
鸮人老头喃喃道:“没错,我祖母也是这样说的,我们的根在梦里。”
他思绪飘远,一时失神:“祖母说我们在梦境里可以见到逝去的亲人,我也确实见到了她,可是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过那样的梦了……”
“现在的年轻人已经把这当成了哄小孩的传说,但我知道,祖母她没有骗我。”
冯绣虎说道:“我相信。”
鸮人老头忽然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
他干笑了两声:“其实我也记不太清了。”
这事再往深了说,又要和所谓的“邪神”扯上关系,所以冯绣虎理解他不愿多谈的心思。
于是冯绣虎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指向来时的方向,随口问道:“东边那座怎么是座孤岛?连桥都没有。”
鸮人老头回头看了眼:“那是锁雾滣。”
第405章胥怜笙和其他女人的区别
看出冯绣虎的疑惑,鸮人老头解释道:“锁雾滣位于千屿城的东面,每当清晨阳光洒下来时,雾气就格外浓郁,直到中午才会散。”
冯绣虎遥遥望去:“岛上哪来这么重的水汽?”
鸮人老头站起身,指着那边:“你看那岛上植被茂密,其实都是水草。”
“你之前不是问岛上为什么没有桥吗?那是因为几乎没人会上锁雾滣。锁雾滣地势太低,每到春夏汛期就会被河水淹没——算算日子,今年的汛期就快到了,谁不要命了才会上去闲逛。”
冯绣虎默默点头,难怪岛上没有桥梁,原来这是座“废岛”。
回过头来,冯绣虎目光看向那座和铁砧礁相邻的“石头岛”,正想顺便问问这座岛的名字时,他的眉梢却挑了起来。
注意到冯绣虎的视线,鸮人老头顺着看去:“那座岛叫作碑苔矶。”
“岛上别的没有,就石头多。之所以叫这个名儿,是因为岛上留存着历朝历代的治水石碑,不过现在没人搞这套了,倒是建房子的时候,有些人会来这里背石头当建材。但除此之外,很少有人上岛。”
……
“这里真的没别人了?”
顺子兀自不放心,又向胥怜笙确认一遍。
此时的胥怜笙已经换了身爽利打扮——长发在脑后束成马尾,长袖长裤裹身,一条系带扎在腰间,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肢曲线,脚下则踩着双厚底布鞋,浑似个干练的做工娘。
“放心吧三爷,碑苔矶除了石头什么都没有,不会有人突然冒出来的。”
胥怜笙笑着回话。
顺子是觉得自己枪法不好,要是一个不注意打着人了,才是造了孽。
所以才屡次三番询问。
胥怜笙轻轻抓着顺子的手臂,动作显得无比自然:“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人,三爷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顺子也没觉得胥怜笙的动作不妥,只因碑苔矶乱石嶙峋,路不好走,这一路过来胥怜笙要是不扶着他点,早摔了不知多少次。
按理说照顾胥怜笙的活该是赵沐沐的,可事情就是这么不巧,临出发时,大班管事突然来报,说食府上个月的账面出了点问题,要胥怜笙去看一眼。
顺子本想着正事重要,练枪的事暂且搁置也没什么,不曾想胥怜笙只是让赵沐沐回去处理,自己则跟着顺子出门了。
临行前赵沐沐担忧胥怜笙的安全问题,胥怜笙却说:“有三爷在,我有什么好怕的?且不说三爷一身好本事,便是这威猛身架,也令贼人有心无胆了。”
于是赵沐沐才算点头同意,只不过背包拎货的活就全落在了顺子一人身上。
待下了马车,到了地方,胥怜笙才偷偷告诉顺子:“其实沐沐这人什么都好,只是太关切我了些,有时候我难免也会觉得不自在,这次倒是借了三爷的光,使我松快一天。”
此话不假,作为在场唯一一位目睹者,顺子的感受犹为明显——换下优雅端庄的长裙,脱离了赵沐沐的视线,胥怜笙就好像也卸去了名为“胥夫人”的担子,整个人欢快跳脱了许多,要不是乱石嶙峋,路实在难走,她仿佛恨不得蹦蹦跳跳地跑到前头去。
一块高一米多的巨石上,顺子当先跳了下去,转身准备去接一下胥怜笙:“阿笙姐小心,我扶你下来。”
站在巨石边缘,胥怜笙打量着高度。
她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要不是昨日扭了脚,这点高我也能跳下来。”
顺子朝她伸出手,咧嘴笑道:“阿笙姐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小娘子,我晓得的。”
胥怜笙白了他一眼,搭着他手臂借力滑了下来。
她问顺子:“这么说三爷见过许多娇滴滴的小娘子了?”
顺子的脑海里浮现出细腰儿和水仙灵芝,点头道:“倒是不多,但阿笙姐和我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
再往前的路就平坦多了,虽然依旧碎石满地,但只是硌脚,不算难走。
胥怜笙继续刚才的话题往下追问:“那三爷便说说看,具体哪点不一样?”
顺子微微低头,用余光打量着胥怜笙的侧脸:“我嘴笨,说得不好阿笙姐可莫生气。”
胥怜笙大方一笑:“三爷的意思是,我像那种小气的女人?”
“当然不是!”
顺子愣了一下,复又笑了:“阿笙姐,这就是你跟别的女人不一样的地方。”
“嗯?”
胥怜笙挑着眉毛看他。
顺子不好意思对视,偏头斟酌片刻:“那些女人,不管是豪门大宅出来的,还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要么斤斤计较,要么尖酸刻薄,动不动就抹眼泪扮可怜,可你却从不这样。”
胥怜笙冲他眨眨眼:“那万一我是装的呢?其实我背地里也是个偷偷抹眼泪的女人,只是从不在外人面前表现,你又如何知道?”
顺子摇摇头:“这是日日夜夜养出来的气质,装不出来的。”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胥怜笙的眼睛,语气认真道:“阿笙姐是个有本事的女人,我能感觉得出来,你从未想过要依靠谁,你是全凭自己走到今天的。”
胥怜笙眼角微微一颤,顺子诚恳的目光竟让她无法对视,下意识主动偏头避开。
她习惯性地笑了笑:“我就当三爷是说好话哄我开心了。”
顺子焦急道:“我说的是实话。”
胥怜笙神态恢复自然,她从顺子肩后取下背包:“实话也好,假话也罢,只要是三爷说的,妾身都爱听——趁日头正好,快练枪吧。”
解开背包,露出里面的各式枪械。
顺子小声补充:“刚才忘了说,阿笙姐不仅有本事,而且还贴心心细。”
他们不止带了顺子那把猎枪,还带了盒子枪,左轮,以及长杆子等相对常见的枪械。
这也是胥怜笙提出的建议——她说既然是练枪,那就把各类枪械都熟悉一番,免得三爷以后在外人面前露了怯。
食无鱼连门童都配有手枪,弄来这些火器对胥怜笙来说再简单不过了。
她端起一把长杆子,抵在腰上哗啦一声拉栓上膛,然后递给了顺子:“这把是西大陆造的洋枪,虽是单发,但打得又远又准,三爷先试试感觉。”
PS:这种女人谁不喜欢?
第406章想女人
嘭!
耳边传来一声脆响,将冯绣虎从失神中惊醒。
他转头看去,原来是鸮人老头刨完了菜粥,将勺子丢进锅里的声音。
鸮人老头把勺子连同锅一起放在一旁,然后悠哉地从后腰取下一杆烟枪。
他低头眯眼打量,见锅子里还有叶子没烧完,便没有补充烟叶,而后又把手伸进屁股兜摸索,片刻后掏出一盒洋火。
推开盒子,里面只剩寥寥两三根火柴,他盯着看了几眼,似是有些犹豫要不要取用。
冯绣虎见状,从大衣里掏出自己的卷烟递过去:“抽我的吧。”
他顺便晃了晃手里的火机。
鸮人老头推开卷烟:“不抽这个。”
然后把烟锅凑过来,示意冯绣虎点上。
冯绣虎将火苗凑近,鸮人老头眯着眼,嘴里砸吧几下,总算把烟叶引燃了。
浓郁又呛人的叶子烟味在二人身周弥漫开来。
冯绣虎再往碑苔矶看去时,那二人的身影已经绕到岛的另一侧看不见了。
他也点起了一支烟,托着下巴开始沉思。
胥怜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以冯绣虎的自己的视角所看到的,她独立,坚韧,聪慧,内敛,有分寸,这所有特质加在一起,构成了她独有的魅力。
她从不吝啬向冯绣虎二人表达她的善意,而且这种表达方式并不露骨,反而令人很舒服。
就像她自己说的,愿意和冯绣虎二人交朋友,所以对待朋友就该这样。
冯绣虎心里认可胥怜笙的这个说法,但不是因为她对自己二人好,而是因为胥怜笙确实表现得足够真诚。
但方有六也说了,这女人不似表面那么单纯,而且来头很大。
这个说法冯绣虎也认可——前文有提,能把生意做到全城最大,与府衙接触得游刃有余的同时,还赚了百姓口中的好名声,这一点就足以证明她的手段。
但问题是,“有手段”不能和“坏人”划上等号。
这顶多只能证明胥怜笙是个有本事的人,总不能说因为别人有本事,所以就一定对冯绣虎他们心怀不轨——不是这么个道理。
冯绣虎只是习惯性多疑,这个毛病他自己也清楚,如果换个人来,说不定已经彻底接纳了胥怜笙这个“新朋友”。
所以他情不自禁又开始怀疑——所以会不会是自己的问题?
或许他真的想多了。
眼看一支烟都快燃到手指了,冯绣虎都还没抽上一口,旁边的鸮人老头忍不住提醒:“想女人呢?”
冯绣虎一愣:“你怎么知道?”
鸮人老头暧昧地笑笑:“我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一歇下来出神,准就是在想女人。”
话赶话说到这了,就着这个话题,冯绣虎跟他聊起来。
“我有一个朋友,最近有个女的跟他走得很近……”
鸮人老头一副懂完了的眼神把冯绣虎盯着。
冯绣虎辩解道:“你别这样看我,真是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