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二楼响起关门声,冯绣虎默默叹了口气。
能给顺子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但更多的话冯绣虎藏在了心里——不是他有意要瞒着顺子,而是怕顺子在胥怜笙面前藏不住事,别再给说漏嘴了。
于是他转身进了方有六的房间。
谢天谢地,这个家里还有个能说得上话的聪明人。
方有六伏案桌前,正把近期的见闻信息整理摘抄到手札上。
见冯绣虎进来,方有六放下笔道:“昨晚说帮你打听胥怜笙,我本以为鸮人嘴里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没想到还真有收获。”
冯绣虎在床沿坐下:“说说看。”
“就一件事。”
方有六回道:“胥怜笙和叶留霜有交情,这人你可能不认识,他是……”
冯绣虎打断他:“带着鸮人罢工的头领,我知道。”
方有六笑了:“看来你也没闲着,没错,就是他。而且这件事的可信度应该很高,因为不止一个鸮人这样说,我追根溯源,发现消息最开始就是从叶留霜自己嘴里传出来的。”
“这人有些得意过头了。”方有六耸耸肩,“但是也可以理解——一个在工厂里干苦力的鸮人,有朝一日竟然和鼎鼎大名的胥夫人攀上交情,显而易见的,他产生了显摆心理,所以当他选择把这件事卖弄给身边人听时,就注定会传到更多人耳朵里。”
冯绣虎咧嘴笑了笑:“我更想知道,他俩是哪种交情。”
方有六挑着眉头:“具体哪种交情我不知道,但交情肯定不浅。那些鸮人都说,叶留霜的这个名字就是胥夫人帮他改的——你觉得,得是多亲近的情分才能做到这一步?”
冯绣虎盯着方有六:“要不我帮你改一个?”
方有六摇头:“咱俩还没到那么亲近的份上。”
冯绣虎默默点头:“那大栓子和胥怜笙确实很亲近了。”
他摩挲起胡茬:“但是我猜,这种局面应该不是胥怜笙想看到的吧——我是指她和大栓子的交情被公开这件事。”
“没错。”方有六颔首道,“叶留霜确实试图阻止过让这个消息继续传播,但架不住人多口杂。”
冯绣虎盯着桌上的煤油灯,意有所指道:“嘴里守不住秘密,脑子也不灵光,不管从哪方面来看,大栓子都没有任何过人之处——没来由的,你愿意跟这种人攀交情吗?”
方有六轻轻拨弄着钢笔笔盖:“所以交情是假的,图谋才是真的。”
二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片刻后,方有六抬眼看向冯绣虎:“你在想什么?”
冯绣虎也抬眼看他:“和你想的一样。”
方有六无奈一笑:“好吧,看来千屿城的鸮人罢工不是偶然,而是一起有预谋的事件。”
冯绣虎接话道:“领头的也不是大栓子,而是胥怜笙藏在后面当推手。”
方有六追问:“可是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冯绣虎想了想:“就像你说的,她跟府衙关系密切。而从府衙的角度来看,虽然鸮人罢工影响的是整个铁砧礁,但他们真正要针对的只有造船厂——所以胥怜笙其实是在帮府衙干这趟脏活。”
方有六指了指楼上:“如果说胥夫人和叶留霜攀上交情是干脏活,那她和三爷攀交情又是什么活?”
“想不到,说实在的,我也挺好奇她会整个什么活。”
冯绣虎摇头:“但你也看见了,这次可不是我惹麻烦,是麻烦主动找上了我们。”
方有六悻悻道:“我明天接着查吧。”
……
不管什么活,都得整出来了才见得分晓。
秉着“怎么着顺子都不吃亏”这个基本原则,次日一早,冯绣虎把顺子送出了家门。
顺子很局促:“哥,今天没说要去见阿笙姐呀。”
冯绣虎不耐烦道:“非得别人约你?你就不能主动点?这他媽就叫惊喜!霸道女总裁最吃这套。”
“你到底在说什么呀……”顺子苦笑着,“哥,你就不能放过阿笙姐吗?咱什么时候往自己人的荷包里伸过手?”
合着他还是觉得冯绣虎是看上胥怜笙的钱袋子了。
冯绣虎瞪他一眼:“我是那种人吗?”
顺子盯着他不吱声——这事还真不好说。
冯绣虎脸一黑,连推带打地把顺子赶出了门:“赶紧滚蛋,我今天就想一个人待着,人都是需要个人空间的你懂不懂?距离产生美!”
嘭!
家门被冯绣虎摔上,顺子被关在了外边。
他没了法子,只好独自踏上前往食无鱼的路途。
想着是自己一个人,顺子甚至连马车都没舍得坐,愣是靠着两条腿走到了食无鱼。
昨晚冯绣虎说的“知心话”还是对他造成了不小影响,出于对冯绣虎的信任,顺子下意识审视起自己这几天的心路历程。
他不禁也产生了自我怀疑——自己和阿笙姐之间的那条无形界线是否真的模糊不清,否则为何在外人眼里,看到的会是这种暧昧光景?
那到底是自己过界了,还是阿笙姐过界了?
顺子没来由感到心烦意乱,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也讲不出答案。
他口口声声说只把阿笙姐当姐姐,但究竟是真的这样想,还是因为潜意识里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所以只敢这样想——顺子一时有些分不清了。
第409章顺子的突然造访
脑子里一团浆糊,顺子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食无鱼门口,忽然一阵骚乱打断了他杂乱的愁绪。
他抬头看去,发现竟有人在食无鱼门前闹事,门童将那处围着,看不清里面景象,只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大喊:“我要见胥怜笙!谁给你们的胆子拦我?放我进去!”
顺子脸一沉,他大步上前,要去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来阿笙姐家门口找不痛快。
扒开人群,还没等率先发难,顺子却先看见了赵沐沐。
门童围成一圈的里面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赵沐沐,另一个则是位戴高帽穿洋装的大胡子中年男人——还是个洋人。
只见赵沐沐挡在洋人面前,态度却还算客气:“威尔斯先生,胥夫人今天不见客,而且她已经向你解释清楚了,一切都只是个美妙的误会。”
顺子挠挠头发,这名字有那么一丁点耳熟,却想不起在哪儿听过。
“误会?我不这样认为。”
威尔斯冷笑:“如果这也叫误会——”
他忽然发难,抄起手杖朝赵沐沐劈脸抽来。
赵沐沐抬臂一挡,但也没有还手。
威尔斯冷哼一声:“那我这下就只能算打招呼。”
赵沐沐脸色不太好看:“威尔斯先生,你非要在这里搞得大家都不体面吗?”
威尔斯趾高气昂地扬起下巴,他用手杖戳着赵沐沐的胸口:“这倒是句聪明话,身为珂赛特家族爵位的世袭继承人,我的颜面不容许被你们这帮低劣的奴仆践踏,所以现在,我要进去。”
他手中发力,试图用手杖将赵沐沐推开,可赵沐沐却纹丝不动。
威尔斯脸上挂不住了,眼中厉色闪过,举起手杖便打:“不听话的蠢货!”
啪。
一声脆响,手杖停在了半空。
一道厚重的阴影笼罩下来,威尔斯愕然抬头,瞧见一个魁梧的壮汉不知何时站到了赵沐沐身后——他攥着手杖的另一头,威尔斯无论如何都夺不回来。
他脸色一变:“你——”
顺子一言不发,他随意抢过手杖,咔嚓一声折成了两半,然后扔到威尔斯的脸上:“滚。”
顺子的注意力全在威尔斯身上,没注意到当赵沐沐发现他突然出现时,表情也有了微微变化。
赵沐沐飞快朝人群外的大班管事使了个眼色,大班管事心领神会,扭头跑进了食府。
回过头来,赵沐沐瞧见威尔斯被顺子步步紧逼,顺子每推他一下,威尔斯就踉跄着退几步,片刻的功夫他俩已经快走到街道对面了。
赵沐沐赶紧走过来,对威尔斯说道:“威尔斯先生,我想我已经解释得够清楚了,所以请回吧。”
威尔斯还想再说什么,顺子却一把捏住了他的脸颊——威尔斯的嘴巴顿时噘成了一个圈,什么也说不出来。
顺子指了指脚下将二人分隔开的路沿,居高临下盯着威尔斯:“你今天要是敢迈过这个坎一步,老子就把你的脑袋揪下来。”
轻轻一推,威尔斯连退数步,一屁股坐倒在石板路上。
他揉着脸对赵沐沐质问:“他是谁!?”
赵沐沐面无表情:“一位来吃饭的客人,其余的我无可奉告。”
“你跟他说个屁。”
顺子拽着赵沐沐往回走,也没忘扭头冲威尔斯吐了口唾沫:“啐!狗东西。”
赵沐沐状似不经意地问他:“三爷来之前怎么也不招呼一声?我们好派车去接你。”
顺子又想起了刚刚的愁绪,他悄悄打量着赵沐沐的脸色——想知道在赵沐沐眼里自己和阿笙姐是不是也“界线不明”。
于是胡乱找了个由头:“我只是碰巧路过……”
他自己也知道这理由不靠谱,于是赶紧岔开话题:“刚刚那洋鬼子是什么来头?竟有胆子在食无鱼闹事。”
赵沐沐避而不答:“你去问夫人吧,我不方便说。”
她朝门口招招手,还没喘匀气的大班管事赶紧跑了过来。
赵沐沐吩咐:“带三爷去见夫人。”
……
大班管事领着顺子上楼去了。
走到一半顺子才发觉,今天走的不是那天通往五层餐厅的路,而是另一头的楼梯。
顺子好奇询问,大班管事解释:“东家今天本不待客,一直在房间休息,但既是三爷到了,自然不能怠慢。”
原来这是领着他去阿笙姐的闺房!
顺子顿时有些紧张。
他咽了口唾沫:“这,合适吗?其实……其实我也不是非要来。”
大班管事赔笑:“三爷客气,但东家已经在等你了。”
谈话间,五层已经到了。
大班管事上前轻轻敲门:“东家,三爷到了。”
不多时,门后传来咚咚咚的小跑动静,片刻后铁门从里面打开,是胥怜笙亲自来开的门。
“快进来吧。”
她朝顺子展颜一笑,然后冲大班管事随意摆了摆手。
大班管事无声地拱手告退。
顺子进到屋内,胥怜笙随手关门,然后下意识蹲下身去替他找更换的拖鞋。
但很快呆愣了一下,胥怜笙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道:“若早知道三爷要来,该提前备上一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