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兰王面上露出笑意。
王安之沉吟片刻,点头道:“好,那本官就问几个问题。”
说完,他看向元康帝,然后微微躬身:“臣要问,青阳侯今日杀人,封堵乾阳殿,如此行事,该给朝中百官,天下百姓一个怎样解释?”
余愧贞转过身,一声高喝,声音从大殿直传出殿外,在乾阳殿周边十里回荡。
“礼部尚书王安之大人问青阳侯,今日杀人,封堵乾阳殿,该给朝中百官,天下百姓一个怎样解释——”
声音如雷,不止乾阳殿,就连周边其他大殿,驻守禁卫,都能清晰听见。
“我镇天司行事,除了陛下,何须给任何人解释。”
大殿之外,张远声音响起。
不解释!
陵兰王眼中瞬间一亮。
王安之的问话,本就是给张远挖坑。
如果张远说自己是为陛下做事,那就是将杀人等事推到陛下身上,这是为臣者大忌。
如果张远要出声辩解,那就是博取官员百姓的理解。
大秦任何其他人都可以博取别人理解,唯有张远,唯有黑冰台不能。
黑冰台,镇天司,那是陛下手中刀。
大殿之中,王安之面色平静,再次开口:“臣想问,那青阳侯不给陛下一个解释吗?”
余愧贞看向大殿外,朗声高呼:“王大人请青阳侯给陛下一个解释——”
给陛下一个解释!
这才是真正的陷阱!
镇天司行事,很多都是可做不可说。
现在王安之要让青阳侯给陛下解释,就是将这些不可说之事公之于众。
青阳侯此时选择,说与不说,都是错!
大殿之上那些文官都是面露惊喜。
不愧是礼部尚书,光是两问,就已经要将青阳侯置于死地!
“陛下信我,无需解释。”
大殿之外,张远的声音缓缓响起。
陛下信我。
无需解释!
大殿之上,王安之浑身一震,不觉抬头看向元康帝。
所有大殿之中官员,都是面上神色呆愣。
这,这才是真正的宠臣!
这青阳侯,心性绝非莽夫!
对于皇帝来说,就是需要这样只做事,不解释的人!
这一刻,陵兰王双目之中透出精亮神采。
元康帝原本面色平静,过片刻方才轻笑道:“余愧贞,你去问问,他不去做该做的事,堵在乾阳殿外意欲何为。”
这句话,让大殿上不少官员松一口气。
皇帝到底还是要保他们,将青阳侯赶走的。
虽然今日没能扳倒青阳侯,没能压住镇天司的风头,可起码保住了自己。
与这些官员不同,王安之面色凝重至极。
他对这位青阳侯恐怕要重新评判了。
敢说出不向皇帝解释的张远,绝对会得到皇帝无比信重!
今日之后,朝堂之中,青阳侯真的可以做到,不告而诛!
今日之后,镇天司之名,无人敢不敬!
余愧贞快步走出大殿,过不许久就回转,向着元康帝躬身。
“陛下,青阳侯说,他在这里,是为了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
什么意思?
大殿之中,所有人再次面色一愣。
“他还说,他堵在乾阳殿外这段时间,镇天十二司已经将殿中诸位诬告武御司的官员家全都抄了,那些刑部,大理寺入司狱官员,口供都已经拿到。”
余愧贞抬头,眼角微微颤动。
“还有……”
“青阳侯禀报,刑部尚书畏罪自杀。”
“未遂。”
第509章 陛下,青阳侯已经走了
家?
被抄了?
刑部尚书,畏罪自杀?
大殿之中瞬间沉寂。
端坐在龙椅之上的元康帝微微皱眉,却没有说话。
陵兰王嬴冲霄神色平静,根本不去看大殿上的一众官员。
礼部尚书王安之目光转向那几位礼部官员,御史台御史身上,眉头紧皱。
大殿中,一众前来谏言的官员,要么面色苍白,要么额头冒汗,还有的手脚哆嗦。
“陛,陛下,这,这青阳侯眼里还有国法秦律吗?”
一位须发花白的五品御史脚步踉跄,上前几步,以头抢地。
“尚书大人,卑职在御史台两袖清风,家中老妇陪我清贫数十载,没想到,没想到落得抄家下场……”
抬头,这五品御史目中全是悲凉。
“尚书大人,你是知道我曹越的,我若是有违法乱纪之事,愿遭天打雷劈,刀斧加身——”
御史曹越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回荡。
其他大臣官员相互看看,面色变幻,有心上前又不敢。
他们不知道曹越会有怎样遭遇。
青阳侯既然说将所有人家抄了,那是不是真的抄家,查出了了不得的东西?
他们可不敢说自己两袖清风。
“陛下,我与曹越共事三十年,对他为人颇为了解。”
王安之沉吟一下,向着元康帝躬身:“臣不信曹越有违法乱纪之事。”
礼部尚书,文官之首。
他既然开口,就代表着文官态度。
大殿之中,所有人都看向元康帝。
皇帝点点头,抬手道:“去让张青阳将曹越家查抄情况禀明。”
余愧贞躬身出大殿,然后手上捧着一份书册,快步走上殿,小心往皇帝的长案前奉上。
皇帝一摆手,淡淡道:“念。”
余愧贞点头,躬身,然后转过身,看向大殿中所有人,目光扫过曹越身上,方才缓缓展开手上书册。
“御史曹越,官试履历,永昌二十九年乡试得中,永昌三十二年三甲进士,自请外放临水郡九品县尉。”
“永昌四十年因剿匪功升监察御史,至此三十余年未晋升。”
“镇天司暗影司查抄御史曹越府邸时发现,卧房暗格仅藏纹银二十两,碎银用粗布包裹,账本记录:甲子年冬,兑银五两购炭赠南巷孤老。”
“书房挂清风徐来自题字画,落款玉林书院讲席曹明远,抽屉存书院束脩账册——每月兼课三日,得银钱五两。”
“厢房存三十七封谢函,皆是被资助学子的手书,最新一封书写:蒙曹公赠银十两购《山河志异》,学生已入白鹿洞书院。”
“厨房灶台存半袋糙米,其妻李氏腕戴褪色木镯——乃三十年前曹越中举时所赠聘礼。”
“经镇天司所查,曹越三十年前中举所赠木镯仍为妻唯一首饰,任监察御史期间拒收冰敬炭敬,书院讲席束脩半数资助寒门学子。”
余愧贞读完手中卷册,轻轻合起,目光落在曹越身上。
曹越呆呆坐在跪伏在原地,面上有些茫然。
“曹大人,青阳侯将这卷册交给我时,让我代他问一句。”
“此生清贫,你,可后悔?”
可后悔?
曹越缓缓抬头。
“悔?三十年前赤足踏雪赴考时确曾悔过寒门无炭,直到亲眼见漠北狼骑焚毁县学——”
“自此方知,清贫非砚底缺墨,而是胸中少藏万卷山河,无力为大秦赴死。”
曹越双目之中透出无法掩盖的神采:“若说修行,曹某修的便是这天地正气;若论清贫——”
“心怀苍生者,何曾清贫?脊梁撑起大秦青天时,满目皆是锦绣河山!”
掷地有声。
大殿之上,只有曹越的声音激荡回响。
端坐在上的元康帝目光落在曹越身上,手掌轻抚长案上玉印,淡淡道:“永昌四十年的御史,你在御史位上已经有……”
“臣做了三十八年御史。”曹越朗声开口。
元康帝点点头,目光看向礼部尚书王安之。
“三十八年的青袍御史,你礼部还有些读书人的风骨。”
王安之连忙躬身:“回禀陛下,曹越性情刚烈,愿做御史,几次拒绝晋升调任……”
“朕记得,御史台还缺一个御史大夫?”皇帝的声音响起。
御史大夫,从三品,仅次于六部尚书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