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我东境真能百姓强健而富足,能有无尽兵源,等秦齐相争时候,姚山长劝告姜元良,去帝位,归顺大秦,免生灵涂炭。”
姚白月看着张远,点头道:“那青阳侯你要是做不到——”
“要是做不到,也没有什么赌注可言。”张远摇摇头,淡淡道,“那时候我必然失去陛下信重,生死前程皆悬于一线,也没有资格说什么赌注了。”
张远站起身,将面前茶一口喝尽,然后道:“这齐国云霜毫虽然粗劣了些,倒是能解渴。”
说完,他手按腰间长刀刀柄,径直走出门外去。
包间之中,中年儒士看张远离开,方才转头看向姚白月。
姚白月摇摇头,低叹道:“我算不透他……”
算不透!
号称能算天下大势的采薇书院山长,儒道大宗师姚白月,竟然算不透这位青阳侯!
中年儒士面色变幻,低声道:“那老师这赌局——”
“要是他张青阳真能做到,齐国除了拱手归顺,还能怎么样?”姚白月站起身,看向窗外,“真要有此大军,有此百姓,大秦不会再留四国三域。”
中年儒士张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姚白月看着窗外,低低自语:“他,怎么敢变大秦之法,怎么敢改国强民弱之局……”
————————————————
大河滔滔而下。
长运帮帮主李成站在九川河码头的青石阶上,潮湿的水汽裹挟着鱼腥味扑面而来。
他望着那艘悬挂金鳞旗的客船缓缓靠岸,船帮与木桩碰撞的闷响惊飞了芦苇丛里的白鹭。
船工甩出缆绳时,他分明看到绳结上缀着皇城武勋家族才有的云纹铜扣。
这船是从皇城来的。
“都麻利点!歇息只有半个时辰,戌时前要过落鹰峡!”船工的吆喝声里,几个锦衣青年踏着跳板下船。
领头少年不过弱冠,腰间玉佩精致,透着仙灵之气。
李成耳廓微动,龙象宗师境修为让他清晰捕捉到少年与同伴的低语。
“祖父已将城南十二仓的灵米全数调往东瀚郡,我们此番先去丈量河道……”少年指尖掠过剑柄上新嵌的血玉髓,那分明是断魂峡特产。
后方紫衫女子轻笑接口:“‘到东境去’,陛下墨宝高悬学宫正殿,连陆家天骄都领了督造河工的差事,东境,不得不来了。”
李成掌心渗出冷汗,春山图里“一寸山河一寸血”的铿锵之声与眼前场景轰然重叠。
“若是陛下能为天下青年写一幅字,号召大秦有为青年都到东境历练,想来东境会更热闹。”
黑虎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竟然成了真。
这天下,谁能让大秦皇帝亲动墨笔?
第596章 本侯杀人时,何曾要过罪证?
立在河岸边,看着滚滚河水,李成只觉头皮发麻。
那参与聚会之人,到底都是什么身份!
“帮主,郭白鱼从皇城传来消息。”一位穿着青色布袍,戴着斗笠的帮众走上前,将一张纸卷递到李成面前。
李成展开纸卷,浑身一颤。
“陛下亲题‘到东境去’,皇城书院领头,世家子弟无分嫡出庶出,无分文武,皆往东境。”
他抬头看向前方河道,一艘轻舟逆流而上。
轻舟冲到河岸,袒开衣襟的少年徐小三一个筋斗横跨三丈,落在李成身前。
“帮主,青阳侯在断魂峡斩了三位东魏大宗师,领东瀚郡镇守使职位,已经赴任。”
徐小三的面上带着激动,握拳低呼:“东瀚郡,如今已经杀疯了。”
李成点点头,双拳握紧,转身看向码头上扛麻包的苦力,讨生活的船工,还有那些穿着旧衣衫的低阶江湖武者。
如果没有大的改变,这些人该是一辈子在底层浮沉。
或许,他们可以搏一回?
“到东境去。”李成沉声开口。
回到长运帮总舵已是暮色四合,李成手上汇聚的消息也越来越多。
烛火摇曳的议事堂内,李成面前摊开的密报已堆积如山。
“皇城陆家三房嫡子陆崇武率三千族中子弟押送十二万石灵米至东瀚郡。”
“陆家老祖亲题‘凿山通海’四字于粮车,陆氏这等千年门阀竟将半数族产押注河工!”
“三月前来到雍天洲的青天洲八千儒生乘云舟渡海要往东境去,领队大儒放言‘海波不平誓不归来’”。
“官学策论突增‘治水疏浚’考题,礼部特批百万学子履历可添‘东境教化’之功。”
“瑜远商行联合七十六家皇城商号组建‘九川盟’,三日内集齐三十万柄精钢镐头、五百万双牛皮靴,另有大批物资,往东境去。”
皇城的风吹草动,就是大秦的风起云涌。
东境的波澜滚滚,席卷天下时候就是惊涛骇浪。
“寒鸦剑派陈九岳单剑挑翻听雨楼十七处暗桩,东境三十八寨匪首头颅已悬郡城谯楼。”
“西昌侯姬梁领新军血洗梁原域边境,三百里焦土下埋着腾洲魔修尸骸,折子里所言‘误伤’的魏国边军,怕是不下万人。”
窗柩被河风撞开,李成望着九川河上连成火龙的漕船,春山图里轻描淡写的“调集三亿河工”,此刻正化作碾碎江湖格局的滔天巨浪。
李成深吸一口气,面上神色透出涨红。
长运帮占据的漕运要道,虽然只是巨浪里一朵稍大的水花,可万一能乘风破浪呢?
他想赌。
赌输了,大不了丢掉长运帮在云沧江上根基,他李成一无所有。
赌对了,他和麾下兄弟,就能一飞冲天!
他不是赌自己,是赌青阳侯。
赌那春山图中谋划众人,真的能影响天下格局。
“点齐八大分舵所有艨艟,”李成的声音之中带着几分激动与颤抖,“告诉儿郎们,这一趟运粮往东境,我长远帮全体出动。”
“将家当都带上,我们,留在东境!”
————————————————————
夜雨滂沱。
东瀚郡城北的涂氏祖宅外。
八百黑骑玄甲如墨,马蹄裹布,无声碾碎青石板上的水洼。
刘培元端坐马上,官袍下的手指死死攥着缰绳。
三日前,涂家二爷还与他密议如何将“假青阳侯”的谣言散入江湖。
“破门。”他喉结滚动,声音比雨还冷。
黑骑撞碎朱漆大门的刹那,檐角青铜铃铛炸成齑粉。
涂老太爷提着血玉烟枪踉跄奔出,烟锅里竟藏着半截未烧尽的密信:“刘大人,上月你收我涂家十万金时说——”
话音未落,身后黑袍武者袖中寒光乍现。
一柄淬毒的袖剑穿透涂老太爷咽喉,剑柄螭纹与三日前赵德芳赠他的那柄一模一样。
刘培元淡淡道:“屠。”
陆家祠堂。
三十六盏青铜鹤嘴灯齐齐燃亮,将祖宗牌位照得森白如骨。
香炉里三指粗的往生香烧出蜿蜒灰痕,像极了牌位上“忠孝传家”四个描金篆文剥落的裂口。
“三叔公救我——”被玄铁链贯穿琵琶骨的青年涕泪横流,挣扎着往白发族老脚边爬,腕骨在地砖刮出刺耳声响,“那信是魏人塞进我院子栽赃,侄儿冤枉啊!”
端坐太师椅的陆长吾忽然轻笑一声。
他慢条斯理地碾碎掌中茶盏,瓷片割破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在青年扭曲的脸上:“六弟可还记得,上月你纳第七房小妾时,那顶十六抬的花轿里……装了多少箱魏国金铢?”
祠堂梁柱突然震颤,三房女眷被黑冰台缇骑拖进中庭。
为首的美妇鬓发散乱,脖颈赫然印着腾蛇刺青,那是魏国谍子独有的“魂奴印”。
“夫君!”美妇凄厉尖叫,“你说过陆家会保我们母子——”
陆长吾霍然起身。
他抓起供桌上的镇魂尺,尺端雕着的狴犴兽首猛然咬住青年咽喉:“三房私通魏谍,按族规当受‘剜心剔骨’之刑。”
鲜血喷溅在祖宗牌位,他转头看向浑身发抖的族老,“但念在三叔公年事已高……”
白发族老突然暴起,枯爪如鹰隼扣住青年天灵盖:“竖子误我陆氏百年清誉!”
颅骨碎裂声与美妇的尖叫同时炸响,混着祠堂外突然瓢泼的夜雨,将最后那点血脉亲情浇得冰凉。
陆长吾掏出手帕擦拭镇魂尺,突然将染血的帕子扔进火盆:“听说郭家三公子昨日纳了魏国歌姬?劳烦三叔公带着这些证物……亲自去郭府贺喜。”
九川河。
第三道水闸下,河道衙门主事王崇礼被倒吊在横梁,官靴里跌出几颗东魏特产的赤血珍珠。
赵德芳俯身捡起一颗珍珠,指尖轻捻。
“王兄啊,”他突然换上漕工们熟悉的温厚腔调,珍珠在掌心滴溜溜打转,“你我共事七年,哪次查账不是本官替你抹平缺口?”
浑浊河水倒映着他眼角褶皱里闪烁的寒光,像极了两年前王崇礼纳妾时他亲手挂上的贺喜红绸。
王崇礼挣扎着嘶吼:“赵德芳!去年你收钱时说的提拔——”
“嘘——”
赵德芳将珍珠塞回对方淌血的靴筒,手指在玄铁锁链上轻敲。
“上月本官刚替你压下私放魏盐的折子,”他凑近铁链震颤的声响,如同毒蛇吐信,“账本藏在哪?说出来,本官保你儿子能进稷下学宫。”
王崇礼浑身震颤,嘴角哆嗦。
赵德芳向站在一旁的黑袍武者使个眼色。
黑袍武者上前,手中一柄半尺锯齿锋刃抽出。
……
当第二十三颗珍珠滚落淤泥时,浸透河水的账册终于被从淤泥之中挖出。
此时的王崇礼,已经血肉模糊。
赵德芳抚摸着账册,面上露出轻笑。
“去年你送本官那匣金饼时,可说过‘甘心为本官赴死’?”他袖中寒光闪过,王崇礼脖颈血沫喷洒,身躯坠入浊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