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昌的官袍无风自动,腰间玉带突然“咔”地裂开。
他恍惚看见当年丰田县城血战之夜,那些连《千字文》都背不全的边军,用身体在城头筑起最后一道防线。
那才是真正的继绝学。
营地之中,年轻的儒生突然扑到长案前。
看向立在长案后的曹家达,儒生朗声开口:“学生徐冶长,愿随曹大人治水三年。”
周围,几个武者对视一眼,面上神色透出郑重。
那些河工,也都缓缓握起拳头。
他们不懂什么大道理。
可是青阳侯说的,他们都懂。
他们没有什么往圣绝学,可他们有一把力气,有前辈传授的经验。
这,算不算绝学?
“万世开太平——”
张远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指尖轻抚龙雀刀的刀柄。
“吴道陵那三十万两已化作东瀚郡三府的赈灾粮。”
“万世太平太远,张某只求能镇我大秦一世太平。”
“铮——”
张远拔刀斩向苍穹,刀光里浮现出横渠先生虚影:“这四句话不是挂在书院的金匾,是要刻进大秦山河的筋骨里!”
“武者当以血肉开太平,儒者当以笔墨定乾坤,河工当以泥沙筑国运——这才是真正的为万世开太平!”
双目之中精光闪烁,张远的声音缓缓回荡:“此为,知行合一。”
知行合一。
“咚——”
“咚——”
“咚——”
霞光刺破云层,郡守府才堪堪建成的七层问道阁顶,新架上的的铜钟自鸣三响。
东瀚郡郡府外的阁楼,姚白月手中的茶盏“叮”地裂成九瓣。
“大道共鸣,青阳侯到底做了什么?”
看着面前泼洒的茶汤,姚白月喃喃低语。
河工营地,周昌看着自己官袍上的泥浆,面上露出轻笑。
“知行合一,世间修行,大道同归。”
修行。
武道是修行。
儒道是修行。
哪怕是这些河工,他们也在修行。
修行,修心。
那些营地之中的儒生抬头,看向周围面上带着几分局促的河工,神色郑重。
“诸位,河阳方大成愿入河工营。”
“侯爷,东元县杨冠愿为修河堤出力。”
一位位儒生整理衣袍,高声开口。
张远面色平静,淡淡点头。
当夜,三百儒生自请编入河工大营,为文吏。
两日之后,东瀚郡七十六家宗门,世家,献出镇派镇族典籍,送往东瀚郡郡守府。
三日内,八千武者立下血誓驻守新开河道。
大秦皇城。
崇文殿。
元康帝面前,长卷缓缓展开。
“知行合一”四个大字,透着淡淡的金光。
“儒道,求知行合一,这是当初他在青天洲上时候,就开始布局吗?”
双目眯起,元康帝手掌按在书案上。
“传旨,让兵部重议当年丰田县城守城之事。”
“知行合一,大秦军卒死战不退,没有错。”
第646章 诸君可愿将自己名姓,生辰八字刻入山河碑?
兵部侍郎周昌为当年放弃丰田县城之事,上书请罪。
当年死守丰田县城的军卒,统领余林,不但无罪,反而有功。
他们埋没十年的功勋,值得被铭记。
周昌的请罪,会让他失去成为兵部尚书的资格。
但他现在执掌东境行营后勤运转,只要东境行营新军整训出来,大秦朝堂也没有谁有资格与他争兵部尚书位。
不只是周昌上书,东瀚郡数十位儒官,数百位儒生,上书礼部,户部。
按照他们所言,往后安置归顺大秦的国外百姓,要依照青阳侯所定条例。
非大秦百姓,需要足够功勋,才能成为大秦之民。
大秦之军,护的是大秦之民。
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成为大秦之民。
这看似非常浅显,甚至很有几分自私的态度,其实底层逻辑,却是大秦的根基。
无数大秦武卒拼死而战,护的不是假大空的豪言壮语,而是最底层的,最浅显的执念。
护大秦,就是护大秦之民,大秦之民,是你,是我,是你我的子孙后代。
外人要想成为秦人,需要付出足够的努力。
……
河工营。
篝火在夜幕下炸开火星,张远将手中啃完的羊骨掷入火堆,油脂爆燃的噼啪声里忽然开口:“陈武,明日新军大营立‘九川旗’。”
正擦拭雁翎刀的年轻校尉猛地抬头,看到自家侯爷眼中映着跃动的火光:“凡能扛旗奔走三十里者,授本侯所修‘山河动’武技第一重。”
此言如巨石入潭,整个营地骤然沸腾。
河工们赤着古铜色的脊背挤到长案前,粗粝手掌拍得案上陶碗乱跳:“侯爷,咱河工能试不?”
“扛旗算什么!去年暴雨天老子扛着三袋米面游过九川河!”
喧嚣声中,张远屈指叩响案角。
看似轻巧的动作,竟让三百丈外校场兵器架上的长戈齐声嗡鸣。
待众人噤声,他才缓缓起身。
“新军选拔不论出身,但有三条铁律——”龙雀刀突然出鞘三寸,刀气在泥地上犁出深沟:“一不跪仙魔,二不欺妇孺,三不见袍泽陷阵而独活!”
三日后。
云明府。
五十万应征者如黑潮涌动。
校场中央矗立着九根青铜巨柱。
每根柱顶都悬浮着张远亲手刻录的《山河动》拳意结晶,霞光流转间竟显化出巴蛇吞天、龙象镇狱的虚影。
“第一关,扛旗!”黑骑统领温流的声音通过扩音阵纹响彻云霄。
八千黑甲武卒同时掀开蒙布,露出三百面绣着九川河走势的玄色战旗。
每面旗杆皆由沉星铁铸就,重逾千斤。
“陆某愿为侯爷扛旗——”
陆长吾飞身而起,率先跃上点将台。
他探手抓住旗杆的瞬间面色骤变。
千斤大旗旗面翻卷,竟引动山河大势,压得他膝盖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这是山岳拳法之中‘山河为骨’真意!”
立在不远处的梁启源瞳孔收缩。
他分明看见旗面流淌的河脉光影,与山岳宗宗门的防御阵图如出一辙。
“吼——”
陆长吾一声长吼,大旗被扛在肩头。
他身形如山岳,在点将台上走出十步,方才将那大旗稳稳扛在肩上,然后大步往营地之外冲去。
“某家愿来旗!”台下,一位身穿黑袍的大汉迫不及待,大步上前。
一道道身影踏上,三百大旗尽数被一位位修行者扛起。
有人走出三步之后跌坐,有人咬牙走出十步。
……
当夜子时,数十万武者之中,仅存的十万扛旗过关者瘫倒在营房外。
要知道敢来应征青阳侯亲卫者,大多都是后天境后期乃至其上修为。
可这么多修行者,过关只有十万。
没有半步先天,根本无法过第一关。
此时过关的这些修行者,他们裸露的脊背上浮现出暗金色纹路,竟是沉入血肉的山河阵图。
“这就是侯爷所说的山河动传承?”站在梁启源身后的中年低声开口。
他是山岳宗四大宗之一的断岳宗执事长老,这一次带着数十位断岳宗弟子来应召青阳侯亲卫。
这些断岳宗弟子,大多已经过了青阳侯所设的第一关。
“青阳侯传承,这些家伙会拼命的。”梁启源轻轻摇头,低声轻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