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受了不轻的反噬。
四周阴影里,同时传来数声压抑不住的痛哼和惊呼!
那七八道强大的气息瞬间紊乱、黯淡,像受惊的兔子般迅速收敛、沉入地下或殿宇之中,再不敢丝毫显露。
万佛坪上,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在场的梁洲僧人,无论地位高低,脸上的矜持、傲然、俯视,统统凝固,化作了无边的震惊与骇然!
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巍然如山、煞气冲霄的玄武帝相,以及它下方那三千名沉默如铁、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小事般的青阳侯亲卫!
一人,一步,三千人,一合击!
梁洲佛门精心准备的下马威,连同一位大宗师和数位顶尖高手的暗施压力,瞬间粉碎!
这就是……大秦青阳侯亲卫的威势?
孙铭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鸭蛋,眼珠子死死盯着那尚未散去的恐怖帝相虚影,又艰难地转向面色平静如水的张远。
季云堂眼中精光大盛,脸上第一次露出不加掩饰的、惊佩到极点的复杂神色。
他看了看张远挺拔如山的侧影,又看了看那煞气冲天的玄武帝相,心中关于“两人拿下梁洲”的话语,似乎不再是狂妄……而成了一个深邃可怕的布局开端。
鼎元则望着那帝相下三千亲卫沉默如渊的背影,感受着那股令他也胆战心惊的纯粹力量。
又回想起师尊张远那深不可测的威压,眼中最后一丝疑虑彻底消尽,只剩下一种皈依般的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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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佛坪一角的迎宾精舍,名为“静心禅院”,本该是清净之所。
然而五日过去,梁洲佛门仿佛遗忘了使团的存在。
除了送来日常的清水素斋,再无高位僧侣露面。
所谓的“洽谈”,更是毫无动静。
佛门将他们晾在了这里。
礼部员外郎孙铭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季云堂和张远的禅房前来回踱步,最终忍不住推门闯入。
“侯爷!季大人!”孙铭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焦躁,“这……这都五天了!梁洲人把我们当摆设吗?”
“那妙智和尚自万佛坪之后就不见踪影,各处寺院大门紧闭,别说论佛切磋,连个管事长老都不肯来!”
“这样下去,别说陛下交代的重任,连脸面都要丢尽了!”
咬着牙,孙铭压住胸中怒火:“随行的高僧们坐立不安,儒生们也心浮气躁,都觉得被戏耍了!”
“就连……就连那些商队,带来的东海奇珍,竟也无人问津!长此以往,人心涣散啊!”
人心涣散。
佛门将大秦来人直接晾在这里。
厅堂之中。
季云堂坐在案前,手持一支细如毫芒的画笔,正专注地在素绢上勾勒着窗外一株古柏虬枝的苍劲纹理,仿佛孙铭的焦虑只是吹过窗棂的一缕微风。
他头也未抬,神情平静无波。
张远则站在房间另一侧,目光透过窗棂,落在外面的庭院空地上。
陈武正带领着十名亲卫,演练一套极其简洁却充满力量感的合击战阵。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筋骨碰撞的低沉闷响、脚步踏地的整齐韵律和短促的呼喝口令。
每一次配合、每一个转向都透着行云流水的默契和压抑的爆发力。
他在磨砺这柄越来越锋利的矛,似乎对眼前的困局浑然不觉。
孙铭见两位主事者如此“淡定”,更是心急如焚:“侯爷!季学士!你们倒是拿个主意啊!再这样等下去……”
张远终于转过头,瞥了孙铭一眼,那眼神平静得让孙铭剩下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他们不来,”张远的语气平淡无奇,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你等又不是死了,不会走出去吗?”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在孙铭头顶,震得他当场僵住!
走出去?
走出去!
孙铭呆愣了半晌,脸上的焦虑瞬间被一种恍然大悟和荒谬感取代。
是啊!
他们不是囚犯!
这里是允许通行的区域!
礼部……礼部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束手束脚,只等着别人施舍机会了?
季云堂手中的笔锋微微一滞,嘴角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随即又沉浸回他的松柏图中。
消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迅速在压抑已久的使团成员中荡开涟漪。
次日清晨。
压抑了许久的儒生和僧侣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怀着复杂而激动的心情,走出了静心禅院那略显憋屈的大门。
在万佛坪外围最繁华的“金莲街”,几位气度斐然的儒生,直接在一处人潮涌动的茶馆外摆下桌案。
他们并未高谈阔论。
而是铺开文渊阁誊抄的精美小册,开始朗声诵读那些在广济堂论辩中,被无数大儒大家精雕细琢、直指佛门经义中矛盾与局限的经典段落。
特别是关于轮回虚幻、避世修己与入世济民之辩。
慧觉是一个刚从附近普度寺做完早课的年轻僧人,此时正准备去茶摊喝碗粗茶。
路过时,正好听到一位年轻儒生,礼部主事王守渊的学生林知远的声音清越:“……古德有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此乃大乘真精神!”
“然观今某些经义,动辄言‘极乐净土’,教人厌离此土,只求个人解脱,终日念诵‘来世往生’,岂非背离菩萨‘众生无边誓愿度’之本愿?”
“视众生苦难而不顾,只顾自渡,此是小乘根基犹存!非真佛意!”
“反观我儒者,‘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于尘世间践行大道,救苦解难,此‘入世济众’之心,才是通向‘彼岸’之真正坦途!”
“佛法真谛应于此显,而非悬于空中楼阁……”
这番话引经据典,字字珠玑,直接触及了梁洲盛行的某些佛门流弊。
慧觉和尚浑身猛地一震!
他苦修的正是净土法门,每日诚心念诵万遍阿弥陀佛,以求往生。
一直以来他都坚信此为正道,认为其他法门皆是外道邪说。
然而此刻,这儒生引经据典,将“大乘普渡”与“小乘自度”的区别说得如此透彻,更将其最虔诚的“念佛法门”划入了“小乘自度”甚至“避世不顾苍生”的范畴……
“不!不可能!不是这样的!”慧觉低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青筋暴起。
他感觉脑海中奉为圭臬的经卷字句仿佛活了过来,彼此冲撞撕裂!
那个“只要念好佛号就能往生极乐”的坚实信念,在“弃众生不顾的自我解脱”和“入世救苦才是真佛意”的双重冲击下,轰然崩塌!
第789章 七日之后,论佛台,见证大道
“噗——”
一口心头的逆血被慧觉强行咽下,却引得周身佛元剧烈紊乱,体表隐隐透出暗金光芒又飞快黯淡,如同风中残烛。
他“咚”的一声跌坐在茶馆外的石阶上。
双手抱头,眼神空洞涣散,口中无意识地喃喃着经文中的只言片语,仿佛道基已经出现了可怕的裂纹。
茶馆周围的行人见状,无不面露惊骇,议论纷纷。
另一边,净坛上人和几位大乘同修则选在另一街口,温和地铺开经卷,宣讲大乘佛法真谛。
“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
“以慈悲心广行方便。”
“度己更在度众生之中。”
……
这些更契合人性、更强调现世关怀的理念,对许多被繁重佛课和避世苦修压得喘不过气的底层僧人,以及内心渴望安稳的普通信众,产生了巨大的吸引力。
不少人的眼神亮了起来,开始围拢细听,有的僧人甚至在听到精采处默默垂泪。
比起思想的交锋,商队带来的实打实好处,更能点燃普罗大众的热情。
商队首领在得到张远默许后,直接在驿站旁的空地上支起了大大的“东海珍异”货摊!
当那一颗颗蕴涵纯粹水元、流转着莹润宝光的“冰魄寒玉”被摆出来时。
一串串来自深海万丈渊底、宛如天然法器、隐隐发出梵音般轻鸣的“万年珊瑚佛珠”现世。
尤其是当那株在特殊琉璃缸中载着、七片颜色各异的玉叶仿佛承载着轮回光芒、散发着奇异佛性波动、被小心捧出的“七叶渡厄莲”展露真容时,整个金莲街彻底轰动了!
“天啊!那是……那真的是冰魄寒玉!能定心魔,凝神魂的至宝!只在佛经里见过!”
“万年珊瑚佛珠!带着海天自然的佛韵,若常年佩戴诵经,增益法力!”
“七叶渡厄莲!归墟裂隙的圣物!据说能洗涤业障,增添菩提智慧!佛爷们做梦都想要的至宝啊!”
“让开!都让开!那颗最大的寒玉本夫人要了!多少佛愿力我都出!”
“滚开!谁也别跟本大爷抢那串赤珊瑚佛珠!我供奉的寺庙可是……啊!谁踩我!”
人群像开了闸的洪水般涌向货摊,各种权贵、富商、大寺院代表,甚至一些修为不低的武僧,全都疯狂了!
争抢、推搡、叫骂、许诺,瞬间让现场陷入一片混乱。
几个贵妇人为了靠近展示寒玉的展台,头上的金钗珠翠都被挤得歪斜,往日矜持全然不见。
更有实力强横者暗中催动法力威压想清场,结果引来数道更强大的反震,惊叫一片。
这已不是交易,而是赤裸裸的、近乎癫狂的争夺!
大秦商队带来的东海珍宝,其价值远超梁洲僧俗想象,瞬间点燃了他们心底最原始贪婪的火焰。
……
金莲街的混乱和思想冲击,如同野火燎原,第一时间传到了梁洲佛门高层耳中。
接引殿深处。
一座布满古老符文的密室内。
妙智大宗师脸色铁青。
他下首坐着华严上座、金刚院首座觉藏等大佬。
他们身上残留的气息波动,显示刚刚也感应到了外界的混乱和冲击。
“好手段!好一个‘走出去’!”妙智咬着牙,声音带着一丝尚未完全平复的震怒,“竟敢在我圣地如此肆无忌惮地散播邪说,蛊惑僧心,扰乱市井!”
“那儒生牙尖嘴利,句句诛心!大乘余孽更是助纣为虐!还有那些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