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眠披风在空中鼓涨宛若猎鹰展翅,长靴于麦尖多次轻点便轻飘飘卸去力道,侧目看去,心中浮现一丝错愕。
烛九天指尖玉扳指早已碎裂,可手上却不见血迹,反倒是拳上肌肤好似破碎人偶,浮现裂痕,后裂痕更大,跌落几块肌肤碎片,却瞧肌肤之下,却不是常人的血肉组织,而是狰狞的漆黑鳞片。
这好似王侯般贵气的红衣男子,眨眼便显得有几分妖异惊悚。
远处的紫衣与洛湘竹都被吓得一跳,小哑巴更是连忙捂住朱唇,美目瞪圆,不可置信看向紫衣。
这,这烛九天根本就不是人,他,他是妖怪啊!这让赵无眠怎么打啊?
紫衣本身作为蛊道大家,平日没少与可恐蛊虫作伴,很快缓过神来,美目惊疑不定,抬手让小白蛇从衣袖探出。
小白蛇朝烛九天的方向闻了闻,便连连点头。
紫衣压低声线,语气错愕,
“烛九天身上有很浓的蛊虫味道,好像从人变成了蛊……但具体是什么蛊,我也闻所未闻,明显是他新研制的……他在南诏隐忍几十年,料想便是为这个。”
洛湘竹闻言更是心急如焚,单看烛九天这模样都足以把常人吓死了,更何况与他厮杀……紫衣也是紧咬下唇,稍显手足无措。
这蛊,她根本闻所未闻,若是连赵无眠的先天万毒体都扛不住……
而麦地之中,烛九天捏了捏遍布漆黑鳞片的手掌,指尖好似龙爪,前端甚至带着弯勾,寒芒幽幽,这动作很快便刺激得肌肤裂痕更多,乃至都蔓延至小臂,裂声清脆,咔咔作响。
他打量了眼自己那不似常人的手掌,或者说龙爪,后看向赵无眠,语气赞叹,
“了不起,十四年过去,你的武艺便是比之乌达木也有一战之力……江湖十年便可人杰辈出,但这一代,想来是你的十年。”
烛九天虽是夸奖,却是明显将赵无眠作为晚辈看待,他作为一百余岁的江湖老人,无论是资历还是武功的确是有这个资本,不过现在厮杀还说这些,未免是有些没把赵无眠当一回事。
赵无眠将横刀送入左手,虚空轻捏了下有些发麻的右手,眼瞧此景便对烛九天的底细有了几分猜测。
九黎之术重在拿人炼蛊,以此为根基,这厮不知用了什么邪门异术,竟拿自己炼蛊。
不过九黎以人炼蛊,求的是蛊毒,而烛九天求的,是让自己变成蛊,由此才落得这般模样。
烛九天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这也让他拥有这堪称浑身都是兵刃的躯体与未卜先知般的野兽直觉。
这蛊,约莫便叫‘化龙蛊’?只不过烛九天便是化龙蛊本身。
“老妖怪逼逼赖赖什么东西,待会儿就把你这身人皮全扒了。”
紫衣与洛湘竹被吓得小脸失色,但赵无眠可半点不虚,血仇在此,哪怕面前真是妖怪他也二话不说提刀就砍。
话音未落,赵无眠拖刀前冲,一席青衫在麦丛中前踏三步,双腿微弯便猝然爆发。
紫衣与洛湘竹只瞧赵无眠忽的消失在原地,只能瞧见他刀身带起的一线银芒眨眼横跨数十丈的距离,横拉至烛九天身前。
烛九天再如何将赵无眠当小辈看待,也不得不承认这江湖第一快刀名头非虚,但刀再快,破不了防又有什么用?
他冷哼一声根本无需眼看,循着本能,抬臂一记力道极为夸张的炮拳,直砸赵无眠刀锋之处。
烛九天便是要正面击溃赵无眠,这拳下去毫无保留,龙爪鳞片之下隐隐可见粗壮青筋,虚空便拉出一声闷雷乍响。
拳风肆虐间,麦地黄土当即被铲起,露出下方漆黑硬土!
官道远处,正有从大理出逃,欲逃向南诏腹地的行人,皆是忽听一声白日惊雷,骇然朝两人交手的麦地看来。
紫衣与洛湘竹瞧这出拳余波便已是俏脸煞白。
可紧随其后,烛九天眼底便浮现一丝惊悚,那雪亮刀身在即将触及拳掌时,竟是好似镜花水月,毫无阻泄自他的拳内血肉穿过……
化实为虚!错金博山炉!赵无眠有错金博山炉!?也是!绛珠玉在萧酒儿身上,这么多年,赵无眠总该找到它了……
烛九天江湖阅历何其丰富,百年前辰国皇室的武魁高手也有人会这一招,当即一眼认出!
烛九天眼神猝然狂热,若能杀了赵无眠……
赵无眠明显也是第一次用,尚不纯熟,眨眼时间内,刀锋穿过拳头来至烛九天脖颈前,后也是化虚穿过。
一拳下去,威势虽大,两人错身而过,背对彼此,而赵无眠反应显然更快,不及懊恼,单腿踏地,猝然旋身。
嘭!
毫无保留的一脚重重甩在烛九天后脑,体魄再坚韧,气劲传来也难以稳定重心,伴随着几声‘咔咔’的清脆破碎声,烛九天整个人身形前仰,以脸着地,后似风车向前翻滚。
赵无眠脸色却猝然涨红,嘴角溢出血迹,并非受伤,只是这化实为虚的法门对体魄损伤太大。
和奈落红丝不同,无论是回溯还是加速推演,赵无眠靠的都是奈落红丝……借助外物罢了。
但这化虚之法乃是他是以体内的青玉佩为媒介,自己悟出来的。
这不是武功,足以称得上一句通玄仙术。
哪怕赵无眠经由青玉佩早已成了先天之体,更是沟通天地之桥,此刻也觉眼前发黑,当即便要昏死过去。
这不是他目前的境界能随心用出的奇门妙术,对体魄的负荷太大。
他喉头微甜,强打精神,眼神冷冽,不等烛九天恢复重心,双足微弯,骤然发力。
砰——
紫衣与洛湘竹视野中只余一抹黑线眨眼撞在向前飞去的烛九天身上,两人交接处猝然向四周爆发出一圈音浪,麦子猛烈下压。
赵无眠长靴踩着烛九天的脸用力按在麦地里,宛若卡车,又似撞城柱,向前铲去,麦穗与土壤飞溅,紧随其后双手紧握刀柄,旋身如风,猝然下压。
嘭!
出刀之际,足尖向下借力,硬生生将烛九天前飞趋势拦下,力道传出,让两人山下土地猝然凹陷丈长深度。
雪亮刀光没用什么化实为虚的法门,实打实在空中拉出一道半月,重重砍在烛九天的脖颈!
铛——
火光四溅,烛九天发冠震裂,满头黑发狂舞,即便龙鳞坚硬如铁,气劲实打实透过龙鳞穿透传来,仍然让烛九天不免痛哼一声。
嗡嗡————
一刀砍下,横刀以极快的速度不断震颤,反作用力下,赵无眠的虎口都已破裂渗出血光,但赵无眠却没停下攻势,长靴抬起对准烛九天的后脑又是重踏而下。
轰!
本就凹陷下去的大坑内再度传来一声平地惊雷般的乍响,黑土腾空自大坑内飞出。
烛九天体魄坚韧却也觉得眼前一黑,再这么让赵无眠瞅准脑袋打下去,脑震荡肯定没跑,当即腰腹用力抬爪便抠向他的长靴。
以烛九天的力道,一爪下去,哪怕是赵无眠也得当场断条腿。
赵无眠此间剑下早有感知,当即抽身,单臂扣住大坑边缘,五指用力之大径直将黑土抓成齑粉,长靴则似倒悬金钩,猝然前踢,落在烛九天小臂之上。
嘭!
紫衣与洛湘竹眼瞧两人在麦地里压出一道大坑,视野内没了他们踪迹,正是心急之时,却听一声重响在坑内乍现。
紧随其后麦地便似地龙翻身,好似土地内有龙蟒横冲直撞,接连鼓起,后猝然一道黑影破土而出,掀起地皮落在远处麦地间,气喘吁吁。
却是烛九天一席血衣已被气劲震碎大半,精壮的上半身皮肤更是寸寸裂开,脖颈与头颅尚且有人型,可脖子以下,近乎化为漆黑鳞片的龙躯,直看得让人作呕。
难怪连萨满天都三番五次直言烛九天由人化龙,畜生之举……不对,这不是化龙,严格来说是化蛊。
这只是长得像龙的蛊虫罢了。
现在人不人,蛊不蛊的,只让人心底发毛。
烛九天喘着粗气,望着好似被犁过一遍的麦地,眼中都已成了漆黑重瞳,在眼眶四处鼓动,搜寻着赵无眠的踪迹。
化虚之术在此,单论感知根本找不到人,他也只能靠视觉与直觉……
擦擦————
忽然间,一声空灵刀鸣响彻原野,烛九天身后土壤骤然炸裂,一抹清亮刀身直刺烛九天后心。
烛九天再度好似未卜先知,猝然转身抬臂直砸,直逼刀尖。
他看出赵无眠的化虚之术尚不纯熟,这便是破绽,由此一臂砸去,另一条手臂同时上抬。
只等赵无眠转虚化实的那一刹那战机……
刀锋探出,不出意外,刀尖穿透烛九天的小臂。
烛九天眼神冷冽,精神高度集中,紧盯刀身,眼看刀尖直逼心口,他却忽的浑身发冷,心中微颤。
当即旋身闪躲,赵无眠眉梢紧蹙,却是骤然调转角度,刀柄猛拧,向侧横拉,转而刺入他的另一条胳膊。
烛九天微微一愣,紧随其后只见横刀在同时穿过烛九天两条手臂的这一刹那,猝然转虚为实。
噗嗤——
血肉入体中猝然响起,烛九天只觉双臂传来洞穿剧痛,双臂竟好似被横刀一同钉住。
他眼神错愕,顿知赵无眠这是自外而内破不了防,由此才想出这么一个自内而外的歪法子。
但他方才这化虚之法明显还不纯熟,如今才用第二次,当即就能把握住这刹那间的时机?
何等妖孽的天赋……
赵无眠向前飞冲,钉住烛九天双臂后,反手握刀,另一只手扣住刀身,向后猛拉,鳞片卡住刀身,根本划不动。
但气劲却让烛九天的双臂在横刀带动下,向后绷直,他以此借力双腿猝然弹起,砸在烛九天心口!
嘭!
气劲宣泄,两人衣袍猎猎作响。
烛九天痛哼一声,赵无眠更是在化虚之术的反噬下仰天喷出一口血。
但他却不曾松手,反倒依旧将横刀向后猛拉,踏在烛九天的微弯双腿则缓缓绷直,好似要将烛九天的双臂硬生生扯下。
双臂的伤口处血光飞溅,血珠落在地上,嗤嗤作响,明显含有剧毒,可飞溅时,落在赵无眠的双臂与身上,却只是腐蚀他的衣物。
烛九天这才恍然察觉,赵无眠竟能视他体内蛊毒于无物,念及此处,他牙关紧咬,崩出五个字。
“先天万毒体——”
赵无眠唇间都是血丝,他朝烛九天狰狞一笑,“我倒要看看,你这所谓龙躯,到底有没有极限。”
烛九天望着赵无眠的带血笑容,眼底不免惊悚,一时之间竟分不出两人到底哪个才是妖魔。
咔咔————
烛九天的肩膀处忽的响起脆响,他吃痛之余眼神猝然发狠,双臂向内猛拉,两人此刻纯粹是以此比拼筋骨气力。
赵无眠的披风下已是升腾起淡淡白气,肌肤泛红,天魔血解运转到了极限。
烛九天的双臂在两人的磅礴巨力下不断微颤,即便体魄暂时能扛住,但这股好似要将双臂都给扯下的剧痛还是让烛九天眼底不免痛苦几分。
赵无眠看出烛九天疼痛难耐,笑容与眼神更显狰狞。
“即便你下跪求饶,我也要砍了你的脑袋血祭……”
烛九天在剧痛下自喉间发出痛吼之声。
“啊————”
沙哑大吼间,周围听到打斗声,远远瞧来的行人当中,竟有不少人忽的惨叫出声,当即跪下,双手环抱丹田处,将众人吓得面无人色,连连后退,不知他们是发什么疯。
定睛一瞧,下跪吃痛者,皆是青年壮勇。
当初在一水村,洛湘竹听村长夫人提起过,南诏每个青年到了年纪,皆会去大理,被朝廷传授一门内功。
能学会者,前途无量,哪怕学不会,也能练个一招半式。
赵无眠自然也知道,他最开始还以为南诏这要让百姓人人习武,如此待打仗时,便可人人是兵,可如今一瞧……
赵无眠能感到,似有无数玄而又玄,肉眼难瞧的丝线将烛九天与那些人相连接,从那些行人体内汲取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