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柄横刀,烛九天认得……大离朝景正皇帝的佩刀,当年他就是用这把刀硬生生从秦地砍至京师,一路靖难化龙,成大离天子。
来者不善,所有人皆是按兵不动,一言不发,护卫们紧紧盯着赵无眠,眼底深处不免错愕。
究竟是谁这么大胆子,敢拦南诏王的马车?
江湖浪子一言不发,微微抬眼,望向高坐马上的烛九天,披风随风轻晃,猎猎作响,死寂天地,唯有他一人一刀。
烛九天的脸与他记忆中没什么两样,带着几分书生气的中年男子。
当年,他便是一席红衣横跨万里赶来中原,差点杀了酒儿,也差点杀了他。
赵无眠记得很清楚,那是景正四年发生的事,中间打了三年靖难之役,所以那年赵无眠才十三岁,武艺虽是不错,但未入天人,更别提沟通天地之桥。
那是一个雨夜,残夜。
因先帝赏了羊舌丛云武魁牌匾,他以青城山为根基建派青连天,这可是赵无眠与酒儿的小窝,两人那时正策马奔行在山林间,往青城山赶去,琢磨着怎么将羊舌丛云赶出青城山。
结果烛九天忽的自林间杀出。
两匹马死了,赵无眠也被一掌拍晕过去,若非酒儿护佑,他当场就得成团血雾。
待他醒来后,已是两天后……自那之后,酒儿便经常咳嗽,时常口吐黑血。
后没过两年,她便忽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赵无眠此后这才再没在乎过什么羊舌丛云,只是满江湖找着酒儿的踪迹,也在寻着烛九天的下落。
但那时的赵无眠显然以为烛九天身在中原,未曾想过他竟然跑到南诏这偏僻小国当了个国师。
他找他,已经找了十四年。
错金博山炉将他送至此处,冥冥之中,是否也有一缕缘法?
“你果然来了……萧远空。”烛九天高坐马上,垂眼望着麦田中的江湖浪子,平静无波的面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十四年过去,你的武艺似是长进不少,可惜找我找了十四年,竟从没想过,我不在中原?未免可笑。”
见到血仇,赵无眠已是近乎无心思考,心中火气远胜当初剑南见到丁景澄。
自己的仇家,总有机会杀的,因为自己还活着。
可酒儿呢?
赵无眠时至今日都不知她是死是活。
除了青城山的那封信,酒儿竟没有给他留下哪怕一丁点的线索。
他心底清楚,酒儿兴许已经寂寞的死去,一如她当年寂寞的孤身一人闯荡江湖。
赵无眠两岁时便跟着酒儿跑江湖,于酒儿而言明显是累赘,可酒儿依旧带着他满江湖跑,为何?
酒儿不是喜欢寂寞的人。
她最怕寂寞了。
可她却时常与寂寞为伴。
咔——
念及此处,赵无眠当即不再言语,他手指向上,轻弹斗笠,他束在一起的长发在腰后随风轻晃,斗笠则在空中飘荡。
赵无眠问:“还不下马?”
“你……”
呛铛————
烛九天刚吐出不过一个字,一抹极为刺耳的拔刀声骤然在麦田响起,激得在场所有人毛骨悚然,头皮发麻。
满天霞光中,一抹寒芒形似半月,宛若银龙乍现,沿着麦田猝然横扫!
一众护卫只瞧一抹银线猝然自这江湖浪子的腰后刀鞘中擦出,却根本没有刀锋临身的感觉,待定眼一瞧。
这江湖浪子的刀,根本就没有出鞘啊!
有人冷笑一声,翻身下马,拔出长刀,高声道:“杀刺客!”
可翻下马后,他却不知为何,噗通一声摔倒在地,好似没了腿……
抬眼一瞧,刀只剩半口,自己的下半身,还坐在马上,断口正向外喷洒着鲜血……
呼呼————
一阵夕阳下的轻风拂过,江湖浪子面前呈现扇形的金黄小麦,飘在空中的斗笠,坐在马上的护卫,奢华马车,以及马车内的南诏王与老臣,皆是沿着中线,猝然分离。
噗通!
伴随着重物落地的轻响,马匹受惊,赫然长嘶一声,被吓得四散而逃。
还坐在马背上的十几位只有一半的护卫,这才伴随着颠簸向向侧坠倒。
方才还好似乡间美景般惬意的官道内,顿时一片血腥与尸骸。
赵无眠面前的麦地中,皆被从中割断,满天麦穗随风轻晃,好似金雨。
烛九天一席红衣,走在漫天麦穗中,与赵无眠一同站至麦地,眉梢紧紧蹙起,回首看向已被拦腰而断的南诏王,冷声道:
“南诏王一死,鹤拓可就彻底乱了……你身为未明侯,岂不知南诏王活着,大离朝才更容易安抚鹤拓稳固大局?你莫不是疯了!?”
赵无眠手按刀柄,轻声道:
“我今来之,南诏的天下事便在我,你不过将死之人,何须费心。”
这个南诏王,是烛九天的南诏王。
不是赵无眠的。
话音落下,两人皆不再言语,话已至此,便没什么可说的。
官道上,已被血泊覆盖,后顺着沟壑,流入麦地。
夕阳垂在天际,横在田野间的两人之间。
漫天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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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5章 斩龙
呼呼————
夕阳之下,清风席卷,细碎麦穗好似倒悬银河,冲天而上,站在麦地相对而立的两道人影却佁然不动,单单被撩起披风血一角。
远处一处山坡上,紫衣趴在地上,朝下方麦地眺望,眼瞧赵无眠一刀将南诏王连同护卫全杀了,心中微微一跳,暗道赵无眠这是真怒了。
怕是西域那伙人都没烛九天这般招赵无眠恨。
洛湘竹也一块趴着,神情担忧,屏气凝神,不敢出声,明是赵无眠与烛九天厮杀,她却反倒开始额前冒汗。
她看向紫衣……能赢吗?
紫衣大体能领会她的意思,微微摇头。
不知道。
烛九天极少在江湖露面,称得上一句隐世老妖怪,连他什么武功路数都不知,只知他乃是与乌达木一个时代的人物。
烛九天少说比赵无眠多活了一百年,这便是多练了一百年的武,时间积累不可忽视,因此真打起来,紫衣心底也不免发憷……
而麦野间除了风声,再无异响,两人眼中只剩彼此,除此之外皆是无关外物。
烛九天一手负在腰后,一手随意垂在身侧,大拇指上带着块玉扳指,又穿着锦罗红衣,远比此刻的赵无眠更像个贵气十足的王侯,他望着赵无眠,眼底深处夹杂着几分饶有兴趣。
对于他这岁数的人,唯有事关自身武功进益时才可调动他几分兴致,但赵无眠这迟来了十四年的江湖仇杀,还是让他不免感到几分‘自己还是江湖人’的触动。
自他成为南诏国师后,被刺杀过,被暗算过,但如赵无眠这般提着刀,敢正大光明跑来寻仇的,还是第一个。
他知道赵无眠既然来此寻仇自是有备而来,心底不免想瞧瞧……这当年差点被他一掌拍成血雾的少年,如今武功可是长进多少?
赵无眠凝视着烛九天,他此前也未曾见过此人出手,但听酒儿三言两语提起过烛九天似是百兵皆通。
第一次于草原见面,所用重锏,第二次于蜀地腰佩长剑,而如今……不带兵刃,可是要用拳掌功夫?
他有心试探一二,掌心摩挲着刀柄片刻,猝然握紧,向侧横拉。
嘭——
但刀出一寸,尚未出鞘之际,面前红衣男子双腿微弯,尚未发力,气劲将周围麦子压倒成片,紧随其后他双腿骤然绷直,整个人宛若龙蟒滚地,两侧麦浪猛地四散飞天,在麦地中拉出一道丈宽凹槽!
他五指如钩在满天麦穗中划出五道痕迹,直逼赵无眠脖颈。
烛九天此人气质高贵,但此刻冲来却无半点潇洒俊逸,给赵无眠的感觉反倒似择人而噬的凶兽,让人心底不免发毛,凶悍异常。
烛九天不带兵刃,赵无眠先天占据兵器之利,可不会惯着他,麦田中只听‘呛铛’一声拔刀摩擦声。
寒光乍现,好似雨间月光,又若寒潭叮咚,顺着烛九天的小臂向上轻擦而过,直点咽喉,赵无眠所用虽是横刀,却将剑之轻灵发挥至极致。
赵无眠失忆前,随身兵器乃是长剑,他恢复记忆自是将此前武功尽数失而复得。
而无论武功多高,终究是凡人之躯,咽喉心脉,丹田天灵,永远是避不开的要害。
攻其必救,一般攻的也就只是这几个地方。
但烛九天却避也不避,眼底反倒闪过一丝讥笑,赵无眠出刀之后便已察觉不对,寒芒似是蜻蜓点水,在烛九天脖颈处一触即收,脆弱咽喉本该被洞穿出一道血洞,此刻却发出金铁交击的脆响。
赵无眠暗道烛九天是修了横练功,他收招及时,身形猝然消失在原地,速度之快好似凭空虚化。
但不等他出招现身,烛九天眼底冷笑更甚,五指猝然紧握,好似虚空钳住某物,腰腹猛扭,向侧横拉,小臂肌肉鼓起,朝侧方空气便是一记重重臂锤!
“喝!”
足下麦地根本承受不住烛九天的力道,当即向下凹陷,足边小麦更是当场化作齑粉。
不曾想赵无眠竟是紧随其后便恰到好处出现在他的出招位置,明显是被烛九天预判先机。
他眼底闪过一丝哑然,要知他青玉佩化虚入体后,单靠感知是绝无可能提前发现他的踪迹,便是萨满天也不行,这烛九天为何……
烛九天似能看出赵无眠心中惊疑不定,却有闲心在此刻淡淡一笑,简短吐出两个字。
“直觉。”
直觉?怎么你不是人,是野兽啊直觉这么准?
不及细想,赵无眠身若随风柳叶,抬手在烛九天小臂轻按借力空翻,手腕微翻便是反手握刀,身形当空回旋,刀身在夕阳下带出一线寒芒。
?
烛九天没料到赵无眠反应竟如此之快,要知反应是一方面,身体能不能跟上又是另一方面,赵无眠无愧江湖第一快刀之名。
烛九天速度显然是要比赵无眠差上一丝,却总能后发先至,另一只手抬臂暴起,拳刀相接!
轰隆————
一声闷雷乍响于纷飞麦穗中当即爆出,两人周围数丈内的金黄麦子更是被气劲铲平,于空中便化作齑粉。
烛九天红衣臂袍眨眼间寸寸开裂,于强横气劲中向侧滑出,于麦地里拉出一条极深长槽才卸力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