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棋盘外不一样,这是真实的世界,而真实世界里存在着无数真实的生命,无论是陛下还是我,我们都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我们没有资格去决定任何无辜的人是否该死。”
“所以话又说回来,除非棋盘外也只剩下了非生即死两个选择,否则我实在找不到必须要与墨影和解不可的理由。”
书痴的声音微微发生了改变,语气似乎充满了苍白:“可若你与墨影和解,那毫无疑问能够让生的道路更加宽阔。”
李子冀静静望着他,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后街上有一条石桥,并不算宽,我时常走,所以只要能走的过,只要路还没断,无论宽窄都无妨。”
书痴没有再说话,他不能再继续说李子冀未必走的过,因为还没到非生即死的地步,李子冀也未必走不过。
他脸上出现了落寞和恍惚,站在院门处一言不发。
李子冀抬头看着,此刻天色才总算是彻底暗下来,站在这里能够隐约看见朱雀大街上传来的光亮,以及稀疏升起到半空的浮灯。
“看来我还没有错过今夜的花灯,先生想必是对此没有兴趣的。”
他视线在书痴身上划过,然后迈步与其擦肩而过,离开小院朝着朱雀大街缓步行走。
东方木没有立即跟上,而是看着面前的书痴,他也没有说话,只是这样看着。
书痴在黑夜里站了很长时间,他没有再无赖的跟上李子冀,因为已经彻底没有必要。
“师兄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东方木终于开口。
书痴没有抬头:“我要回儒山说服墨影。”
第766章 长街灯火
一个人的执拗是很难被轻易改变的,尤其是执拗到了执念的程度,书痴总是认为自己是对的,因为他坚信自己就是对的,李子冀和墨影这年轻一代的两大代表人物之间的争斗进而会影响两大势力,以微妙的姿态掀翻代表着天下的天平。
他自己也知道这样的一味要求和解实在是匪夷所思,甚至显得自己像是跳梁小丑,可他认为这是对的,那就不在乎别人如何想。
书痴只想尽力改变这一切。
东方木知道他的想法,所以脸上没有动怒:“改变如他们这样的人本就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何况师兄你的方法也实在平庸。”
就像是一个满腔热血的要将前方拦路的山峰移开,却不是用轻易炸毁山体的炸药,而是拿起铁锹,方法不对,永远都不可能成功。
书痴没有再说话,只是身影消失在了夜色里。
“他回儒山了?”
周郎童这时候方才走出来,他年纪虽小,却有意识的远离这些争斗。
东方木点点头。
周郎童道:“师叔还真是喜欢做无用功。”
所谓无用功,不仅没有意义,而且毫无作用。
东方木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师兄的目光其实总能够看得深远,只不过他太过于理想主义,将无数人看作是没有感情的石头,因为只有石头才能如他所想所要求一样。”
如果李子冀是一块石头,那么一定会同意和解的请求,但李子冀首先是一个人。
周郎童知道东方木这是在教导他,只不过他可不想向书痴学习什么,所以微微昂着下巴,淡淡道:“你要去看花灯吗?”
......
......
朱雀大街上人声鼎沸,纵然足够的宽阔巨大在今夜走起来依然能够感受到拥挤,好在圣朝百姓个人素质都算优秀,没有发生争吵碰撞。
都卫禁军在这样的人潮里肯定是没办法自由巡逻的,所以基本上都是每隔百丈伫立一小队站岗。
“还有妖族的人。”
果果手里拿着一个木头做的小鸾鸟高举过头顶像是划船一样来回飞着,看着四周的人来人往不时尖叫着。
她很高兴,因为高兴所以很兴奋,这似乎是某种心理,在人多的地方总是能够被调动起情绪,一种让人放下理性变得热烈的情绪。
提到妖族自然是避不开北海和妖国的,但天下妖族无数,除了这两个地方之外圣朝也有分布,包括在祁连山脉修行的那些,以及各地的山水河神。
剩下的,就是能够在圣朝各地自由出入,获得了圣朝身份,不会被国运警惕排斥,这部分数量不算多,严格来说已经算得上是圣朝百姓的一员,能够获得圣朝身份必定是经历了严格的调查和评估。
所以不会有攻击性,甚至于圣朝人相处十分融洽,坐在一起喝酒吹牛也是常态。
如这样的妖族其实很少能够见得到,只不过这里是长安城,无论多么稀少的存在,在这座天下第一大城里就都显得不是那么稀少了。
果果平日里也会见到妖族的人,只不过来到长安这么多年也不如今晚看到的多,她刚刚还瞧见了一位眼熟的叔叔和一位妖族女子手拉手猜灯谜。
怜月偶尔朝两侧看着,那些花灯映在眼里是那样的美轮美奂,除了花灯之外还可以花三十文钱买一盏浮灯,在上面许下愿望然后点燃,浮灯就会高高升起飞向苍穹。
现在抬头看去,整条朱雀大街上稀稀拉拉的浮灯像是星辰一样绽放在夜空之上,美的不似人间。
她的眼中带着些沉醉。
这似乎比年节的烟花还要更美,怜月心里那无时无刻不在紧绷着的心弦于这一瞬放松了许多,灯光在她的眼里有些模糊。
很多人都以为她在长安城被保护的很好,虽然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可怜月的心始终都没有彻底放下过。
并非是对李子冀不信任,而是她的身份就注定了在长安城会永远这么悬着心。
“这种感觉是改变不了的,在圣朝你会因为庆苍而悬着心,未来回去庆苍,你还会因为圣朝而悬着心。”
不知何时,李子冀已经悄然出现在了怜月的身旁,轻声开口。
怜月望着那些美丽的花灯:“在这里我思念庆苍,回庆苍又会思念圣朝,人是不是都是矛盾的?”
李子冀道:“其实你思念的只是美好。”
未出事之前的庆苍是美好,这几年在长安的生活是美好,既不舍这边又放不下那边,人就是这样的。
怜月侧目看着李子冀:“可我总归要走的。”
李子冀点了点头:“每个人这辈子都注定只属于一个地方,就像这些飘起的浮灯,也只会藏匿着一个愿望,我此生都属于圣朝,这是无论去到哪里都无法改变的事情。”
怜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喃喃:“就像我注定属于庆苍。”
也许无数年后圣朝已经不在了,庆苍也已经不在了,哪怕无数年后他们都还活着,也依旧属于这两个已经不在的地方。
李子冀道:“你可以选择圣朝。”
怜月摇了摇头。
即便庆苍并不如圣朝强大,甚至只能在北海与圣朝之间夹缝求生,但那是她的家。
她也许没有能力改变这一现状,但她有能力留在那里。
祁连几人站在四周,在欣赏花灯,观看歌舞的同时也在看护着果果,小丫头疯跑起来实在要人命,一个不注意可能就不知道跑哪里去。
今夜朱雀大街人实在太多,不能有纰漏。
戏台,歌舞,商贩,灯谜,漫长的朱雀大大街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这一天的热闹已经可以赶得上年节,也被许多人称之为年节前的狂欢。
狂欢之下一定是隐藏着无数暗潮的,尤其是在浮萍山一事之后。
李子冀今晚并不想思考这些事情,他刚刚才和书痴争执结束,只想完全的放空自己,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静静修养到年节之后。
“真漂亮啊。”
李子冀望着无数绚丽的灯光,看着一张张笑容满面的面孔,轻轻自语。
第767章 经年
布满长街的花灯散发着柔和的光亮,大部分都是明黄的,排列之中夹杂着其它颜色,交织在一起当然谈不上纷乱,只让人觉得愈发美妙。
“其实偶尔这样的放松一下也很不错。”
东方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带着周郎童一同追上了李子冀,环顾四周的目光里充满了惊艳和愉快,这几天被书痴所影响的坏心情仿佛一下子就被洗涤了个一干二净。
周郎童的眼底则是带着震撼:“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东方木一怔:“你不是嚷嚷着非要来看花灯?”
周郎童抬头道:“我现在文思泉涌。”
他想回去把心中的情绪发泄出来,也许是作诗,也许是写一篇慷慨激昂的文章,无论做什么,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拿起笔,再准备好纸墨。
这就是长安城,这就是天下第一城,充斥着令人震撼的磅礴和直击心灵的美丽。
他们在这里也待了一年多的时间,本以为早已经习惯了惊艳,可事实证明人们永远都无法习惯美丽的,正如人们永远也无法习惯孤独。
东方木揪着周郎童的后脖领子:“那你就让泉多涌两个时辰,今天师叔我就教教你耐心。”
周郎童满脸抗拒,却无力回天。
李子冀微笑看着两人,然后被果果拉走去猜灯谜,颇有些元宵节的味道,只是很可惜,这个世界终究是没有元宵节的。
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仿佛这一年来所有的快乐都在此刻被释放了出来,李子冀很享受这样的氛围,陪着兴奋的果果从长街这头走到了长街那头。
这是很累的一件事,因为朱雀大街实在太长,以果果的行走速度,已经快要到了午夜。
“大兄,你说我许什么愿望好呢?”
果果只是稍稍有些累,她虽然没有修行,但时常都在练小青水拳,虽然还只是个小姑娘,身体素质却并不比普通成年人差多少。
最起码如果打起架来的话,王风是绝对打不过果果的。
“大兄?”
许是没有听见李子冀回答,果果狐疑的抬头看了过去,发现李子冀正在瞧着别处,循着视线看过去,果果的小脸便随之绷了起来。
管家韩山此刻正站在不远处,身后跟着国公府的侍从,手里拿着许多花灯,看样子是想要将国公府好好的装扮一番。
双方恰巧在这里遇见。
果果还记得当年的情形,去到那个本以为会是家的地方却被赶了出来,很多人在那么小的年纪是记不清太多细节的,可果果每一处细节都记得。
尤其是那天国公府门前的大雪,冷的刺骨。
韩山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李子冀,微微惊讶过后便笑着走了过来,朝着李子冀行了一礼,带着尊敬道:“恭喜公子踏入第四境。”
他的语气十分诚恳,发自内心的道贺。
这位老管家对于李子冀一向是没太多偏见的,他欣赏这位在最初被许多人嗤之以鼻的私生子,而且他也认为无论是不是私生子,只要是将军的血脉,那就都值得尊敬。
只不过韩山毋庸置疑对李孟尝最是忠诚,所以当李孟尝要杀李子冀的时候,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执行。
哪怕他的内心依然欣赏着李子冀。
“踏足四境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李子冀淡淡道。
韩山微有感慨,眼前回想着新历三十一年冬二人的初次相见,眸子里竟然出现了刹那的恍惚之色:“已经这么多年了。”
李子冀望着他,韩山还未入五境,数年的短暂岁月似乎在这位老管家的脸上留下了一些痕迹:“你看上去老了一些。”
韩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恍惚的目光恢复平静:“这两年家里出了不少事。”
先是李应和家里决裂,然后李子冀回到长安城,之后李若身死,宁夫人修为被废现如今还在牢狱之中,李孟尝国公爵位被削,各种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着。
他身为国公府的管家,自然要更加的操心劳累。
李子冀的心里没什么情绪,他也没什么话好说。
韩山看着他,曾经的幼鹰如今已经一飞冲天了,甚至还在浮萍山一战里和周志打的不相上下,不愧是将军的儿子。
“听说今夜的花灯很漂亮,国公府这些天太冷清了些,挂些花灯应该会好很多。”
李子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