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山微微叹息:“其实将军做事是有自己理由的。”
灯光映着来往人的影子。
李子冀平静道:“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理由,这并不能改变任何恩怨。”
平心而论,他谈不上对李孟尝厌恶仇恨至极,但他必须这么做,而且也一直试着这么做,所以才有了李若的死,才有了宁夫人如今的下场。
双方都清楚,下一个就是李孟尝,早晚会有那么一天。
李孟尝没办法提前杀死李子冀,所以只能等,等待一个双方都有机会的时机。
韩山知晓不可能说服李子冀,只是总忍不住想要为李孟尝说几句话,试图令这份破碎的父子关系变得友好一些。
如果一切冲突全都没有发生的话,现在的国公府想来仍然会如日中天。
再度微微躬身行了一礼,韩山便带着国公府的侍从渐渐消失在了李子冀的面前。
李子冀站在原地没有动作,除了李小婉的生死之外,那晚前来刺杀他的中年刺客也证明了李孟尝确实有杀他的打算。
也许后来在李子冀加入三千院,展现出惊艳的修行天赋之后李孟尝心里有了未知的变化,可那对于李子冀来说并不重要。
事情发生就是发生了,不是说你多么后悔,想要改变就能改变的。
抬手摸了摸果果的脑袋:“难过吗?”
果果已经不再兴奋了,她想起了那场令人恐惧的大水,想起了一路跋涉的艰苦和那场冰冷刺骨的大雪,轻轻点头:“不过韩管家人还是很好的。”
她感受得到。
李子冀道:“这世上很难去细分纯粹的好坏,就算他是一位圣人,只要与我们立场不同,那就谈不上好人。”
第768章 新历三十七年
......
......
高高飞起的浮灯无论在长安城哪一个角落只要一抬头都能够看得到。
李孟尝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他的身影依然足够挺拔高大,那双眼眸依然平静深邃,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还是如以往一般凌厉。
国公府的确很冷清了。
自从被削爵之后,朝堂上的官员来往少了些,虽然后党一方还是不受影响,可对李孟尝来说,他所谓的冷清是现如今只剩下了孤身一人。
李若是个性情乖张的混账,不算愚蠢,做事大胆,可目光总是短了些,也许自己当初应该试着阻拦。
他在想自己究竟在想什么,是希望李若杀死李子冀,还是希望李子冀杀死李若,又或者说他并不希望任何一个人死。
镇北将军也是人,是人就很难做到绝对的理智和冷静,完美的洞察判断也不是时时都能保持的,李孟尝觉得这可能是自己做过最错误的一次决定。
从宁夫人入狱后,他还没有去看过,李应还在南境。
地位尊崇如国公也难免感到孤独。
浮萍山发生的事情李孟尝当然知晓,对此略有遗憾,没能杀死三千院的人未来很可能会影响到圣朝平衡。
“他都能与周志交手了啊....”
李孟尝心中想着,仿佛只是片刻时间,李子冀就已经屹立到了四境巅峰。
还有颜北设计杀皇后的事情,这件事后党知晓的人也不过只有他与太尉二人而已,实在想不到颜北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李孟尝当然知晓皇后有多强,同样知晓颜北和俞眉有多强,可以说那就是完完全全的死境,是万无一失的杀机。
可皇后却活着回来了。
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即便是皇后自己也无法做出解释。
经历过这次的事情后,后党便要彻底的蛰伏起来了,李孟尝知道,圣皇的计划已经没有了改变的可能,在开始之前后党能做的就只是静待时机。
“可惜...”
如果这次的计划成功,三千院弟子死于浮萍山前,那么后党这段时间做好的布局就能接二连三的起势,可惜没如果。
目光从浮灯上收回,国公府到处都已经挂满了花灯。
“将军,我今天在朱雀街碰见了小郎君。”
韩山走进了院子,对着李孟尝说道。
李孟尝并没什么惊讶的,只是问道:“书痴离开了?”
韩山点了点头:“我派人问过长风大人,书痴在今夜离开了长安城,据说是与小郎君下了一盘棋,落败后离去。”
长风是都卫禁军的副统领,后党的自己人。
李孟尝没有说话,转身在府中漫无目的的走着,能够让难缠的书痴主动离去,这盘棋下的一定很精彩。
“看来你又进步了...”
李孟尝走到了国公府门前,目光注视着对面的侯爵府,平淡的视线忽然掀起了一丝波澜。
李子冀就站在侯爵府前。
同样也在看着他。
双方就这样对视了一瞬,谁也没有说话,李孟尝收回目光转身朝着府门走回去。
李子冀的声音响起在长街。
“你看过遂宁城外的坟海吗?”
李孟尝脚步微顿。
李子冀道:“我看过。”
李孟尝神色平淡:“你想让我道歉吗?”
李子冀摇了摇头:“道歉没办法解决任何事情。”
李孟尝问道:“你还记得上次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上次二人见面,他说过,下次动手,会要李子冀的命。
李若身死,宁夫人被关入牢狱,这都是出自李子冀的手笔,说是技不如人也好,说是报应也好,都和李子冀有关。
李子冀打开了侯爵府的门:“只希望你不要再将李应扯进来。”
李孟尝道:“这一点还不用你提醒我。”
在二人注定不可避免的争斗中,李应是唯一能够置身事外的人,因为李孟尝早有让李应独善其身的打算,李应也是足够冷静睿智的人,李子冀也和李应没有半点冲突。
可置身事外的李应,又何尝不会感到挣扎。
管家韩山看着两座缓缓关上门户的府邸,心里满是惆怅和无奈,也许天下间的父子都是这般,永远也没办法好好的坐下来说上几句话。
他转身看着琳琅满目的花灯,灯光依然柔和明亮,却没有一点温度。
......
......
十一月中旬。
距离年节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人们似乎早已经开始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朱雀大街的花灯会不仅没有令百姓们的热情有所消散,反而愈发高涨。
李子冀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清风雅舍里度过,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躺在长椅上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静静看着日渐肥硕的老猫艰难地爬上围墙,听着周郎童教不会果果发出的气恼声音。
偶尔会去侯爵府与西风弹弹琴,或是去三千院拜访几位师兄。
浮萍山的事情结束后,他曾问过三师兄有关于裴天机的下落,三师兄提到了六师兄,李子冀便知晓了为何裴天机那天没有去浮萍山。
二师兄的小说还没有写完,据他所说应该还要再写两年,因为他大多时候都在思考,实在是懒得动笔,或许创作时间久了都是如此,人总是会变得越来越懒散的。
只不过李子冀并不觉得二师兄是在思考,因为他每次去到藏书阁都能看见二师兄在喝茶练字。
时间就这么有条不紊的流逝着,直到新历三十七年一月十三,距离年节到来还剩下最后半个月的时间,这两个月圣朝里再也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平静的美好。
只是偶尔有人在经过已成废墟一片的浮萍山之时还会感慨,并且埋怨一句当初青山剑下手实在太重了些,浮萍山没了也就算了,可连带着蓝月谷也被毁的一干二净。
李子冀一直都保持着三点一线的生活,他甚至停下了修行,将自己完全放进了生活里。
完完整整的享受着安静的日子,偶尔和穆小宁东方木一起吃顿火锅,去百花园帮着四师姐打理打理,如果身上没有那么多责任的话,他愿意永远这样平静下去。
直到这天李应忽然回到了长安城。
同行的还有妖国使节。
第769章 七友巷
年节的气氛渐浓。
南林巷街头巷尾都洋溢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雀跃味道。
“你倒还真是清闲。”
穆小宁难得来到了清风雅舍,望着躺在长椅上的李子冀不满说道。
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李子冀从来没有去关注过外面的任何动向,对于各方势力的筹谋变化也都充耳不闻,安安静静就像是一个即将踏入棺材的腐朽老者,退守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做着类似于隐居的事情。
这是李子冀自己选择的生活方式,穆小宁当然不会随意置喙,他不满的原因是李子冀抢走了本该属于他的长椅,他来清风雅舍总是喜欢躺在这张椅子上的。
长椅摆在槐树下,肥硕数十斤巨大却又憨态可掬的老猫趴在李子冀的胸口上,十分享受的用圆润的肥脸蹭着他的掌心,李子冀另一只手则是伸出举过头顶,指尖拈着一片树叶来回胡乱的晃动着。
他在练剑。
练剑有很多方法,不一定非要拿着一把真真正正的剑满身大汗的舞上半个时辰。
那树叶小幅度晃动,并不算尖锐的前端却隐隐散发着似是要切割一切的锋利,穆小宁毫不怀疑这一片小小的叶子能够轻而易举的杀死很多被称之为强者的四境修士。
凌厉的剑气绞碎了叶子,李子冀抬起身子往后靠了靠,让自己的姿势更舒服些:“难得清闲。”
他从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愿意永生永世这么清闲下去。
穆小宁走到他的身旁,也不在意什么,就这么席地而坐:“李应昨天回到了长安城。”
李子冀并不惊讶,他这段时间虽然对于大小事情都不刻意去关心,可事关南境和妖国,当李应与妖国使者联袂走进长安城不久,侯爵府的人就已经送来了消息。
“你知道为什么?”
穆小宁伸了个懒腰,双手枕在脑后靠在了槐树上,懒洋洋道:“你都不知道,我又怎么可能知道?”
院子里落满了雪,唯有老槐树下依然干净整洁,穆小宁偶尔都会感慨一句这棵老槐树就快要成精化妖了,包括现在趴在李子冀胸口上的那只过于肥硕的老猫。
这间院子里发生什么事情都不稀奇。
李子冀挠着老猫的下巴:“可能与妖古莲池有关。”
穆小宁怔了怔,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当初妖国请求要和圣朝休战百年的时候,可是明确说起过愿意邀请圣朝一同参与妖古莲池,开放通幽之地的。
算算时间,似乎也就在年后。
只不过他还是觉得并不完全是这个原因:“李应也来了。”
如果只是受邀前去妖古莲池的话,妖国使节独自前来就好了,甚至妖国都不需要派遣使者过来,更别谈让李应因此回京。
李子冀没有说话,他只是短暂思考了一会儿后就放下了念头,无论是南境的问题还是李应单纯想回国公府过年节,早晚都会知道的。
安静了片刻,天空中又飘下了稀疏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