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朝，你是如何察觉君上的？”
左灵官长老开口询问。
左朝先是环顾四周，看见了左倾天的尸体之后就已经明白了发生什么，于是说道：“左倾天留下了族中印记，我一路循着印记跟随，用圣纹洞察痕迹看见了君上的身影。”
左朝额头上的圣纹虽然和左灵官血脉有关系，却并不是左灵官一族独有，而是他本身修行出来的能力，以圣纹操控左灵官血脉借他族之力，这才能更加的得心应手。
他对着左灵官长老微微躬身：“弟子实力不济，未能杀死君上。”
左灵官长老摆了摆手，整个人像是失去了不少的精气神，左倾天正是他的亲生重孙，因此也对他的打击很大：“怪不得你，若非你及时赶到阻止这些人和李子冀继续争斗，只怕会被君上在暗中捡了便宜。”
这位五境长老的神态变得落寞，他对左倾天寄予厚望，竭力培养，左倾天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天资聪慧，目光长远，杀伐果断，在妖古莲池当中围杀李子冀就能看出他的果决。
现在却死在了君上的手里。
“你等在通幽之地，可有收获？”
冰龙族长老看了一眼林墨，随即问道。
林墨道：“略有所获。”
左朝和长生天也是如此。
有着君上的横插一脚，算是彻底毁了所有人妖古莲池一行的兴致，六宫长老脸色都不太好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他人也只能徒增愤怒，毕竟现在君上已经离开，即便是想报仇也没办法，至于去北海？
那更不太可能。
就像北海十二宫的人不会来妖国一样，妖国六宫的人也不会去北海。
只有茉莉儿仍在看着那扇尚未闭合的青铜门，旺西也才像是突然想起：“李县侯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身为此行妖古莲池之中关注度最高的人，此刻竟然还没有出来。
萧其摸了摸自己身上尚未完全恢复的剑痕，有些心有余悸，还带着些说不清的期待：“总不能是死在君上手里了吧？”
毕竟五人一同进入通幽之地，现在只出来三人，君上有手段从容离去自然不提，难不成你李子冀也有那般手段？
茉莉儿瞪了他一眼。
林墨忽然回头看向了门内：“他来了。”
第874章 新历三十七年十月十一
有些人无论出现在哪里都注定会是所有目光汇聚的焦点，或许是因为其家世显赫，地位尊贵，又或许是因为其个人能力足够出色。
当李子冀走出青藤门的时候，他就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场中的焦点，所有视线的中心，不仅因为以上两点，还有其他因素，比如君上的突然出现，左倾天联合参与者围杀等等。
所谓时势造英雄便是这个道理，放在此处虽不贴切，却恰好形容。
迎着这些充满了无奈，审视，敬畏的复杂目光，李子冀微微低着头，脸上的神情略有些恍惚，即便场中气氛充满了肃杀和低沉，似乎都没办法影响他。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在意场中发生的事情，李子冀的脑海里一直在思考着奇物手环那句你在世界之外的话，他追问，奇物手环却闭口不言。
这是否意味着自己的真正来历其实已经被看出端倪？
李子冀并不担心自己的身份会不会暴露，他只是在思考自己的到来是否命中注定，所谓命运这种事情是否真的存在呢？
他想过很多次这个问题，不止一次的认真思考过长久时间，只是注定无法得到答案。
人这一生，总是自以为在摆脱。
四周人的脸上没什么恨意，李子冀在妖古莲池杀了很多人，加在一起粗略算一算怎么也有七八十位，这些人里有寻常妖族，也有六宫子弟，可究其根本是他们这些人主动动手，那么死在那把剑下就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
即便是盛怒的左灵官长老看见李子冀从门后走出都是没有提起那些死伤，而是不浅不深的问了句：“李县侯进入通幽之地，可有所获？”
其余五位长老也都在盯着李子冀，试图从那张脸上看出什么波动。
李子冀却还未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一言不发的与风正奇等人擦肩而过。
圣心洗礼已经让他之前受到的伤势尽数恢复，只是那身锦衣看上去破损的厉害，此刻看上去竟像是透着几分豪壮，直到左灵官长老再次开口重复了一句，李子冀方才有所反应：“略有所获。”
许多人都觉得这一次的妖古莲池总是出乎意料，仿佛每一个从里面走出来的人全都带着心事，眼下就连这来自圣朝的李子冀也是如此，不仅没有问责左倾天等人联手围杀的算计，甚至就连提都没有提起一句。
这李子冀心中所思之事，必定不小。
六宫长老心中都起了同样的念头，随即对视一眼，冰龙族长老目光微动，问起了李子冀和那个不死者的事情：“吾听闻君上身旁，还带了一个黑袍人？”
提起那个黑袍人，不少从第四层走出来的参与者都是面色一变，隐隐有些惧意，毕竟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一向是畏惧于未知，那个黑袍少年对他们来说就是这样的一种未知。
他们可是眼前看见李子冀将其身躯一分为二，将其头颅斩断，那呼啸的剑光几乎可以填海，可黑袍少年却始终都未曾死去，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就连左朝和林墨，也为微微蹙眉。
显然，哪怕是他们二人面对那个难缠的黑袍少年也有些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不死者出世的消息是瞒不住的，让妖国得知对自己也有好处，所以李子冀也不隐瞒，如实回答：“那黑袍人是来自深渊之下的不死者，此番苏醒与君上联手进入妖古莲池。”
他没有特意点名对方要杀自己，即便有些人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可事后传出是事后，他现在不想再因此解释更多，也没必要和这些人解释。
六宫长老同时沉默，虽然一开始听人描述的时候就已经有所猜测，但此刻听李子冀亲口说出还是难免为之心惊，以他们的地位自然很清楚不死者出世意味着什么。
难道异教已经开始做了动手的打算？
良久之后，直到雨打长街渐渐响亮，冰龙族长老方才像是从沉思中缓过神来，对着李子冀微微颔首：“妖古莲池里发生的事情妖国会给你一个交代，也会遣使去往圣朝请罪，李县侯勿要挂怀。”
围杀之事李子冀虽然没有主动提起，可妖国却不能不表示自己的态度，即便筹谋者左倾天已经死了，可该给出圣朝的态度还是一定要给出来的。
毕竟这件事若是往大了说，可以说是妖国试图撕毁两国休战协议，可不算小。
李子冀对此倒是没什么表示，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明晚我在雾湖设宴，为李县侯饯行。”
左朝抬手将左倾天的尸身浮起半空，迈步离开的前一刻转头对着李子冀轻声说道。
如今妖古莲池之行结束，李子冀便已经没有什么理由留在妖国，也不需要再继续留下，略作休整后自当启程回去圣朝，所以邀请饯行，也在情理之中。
对于左朝，李子冀的印象其实不错，而且他也知晓对方设宴一定不单单只是为了饯行，也许是想聊一聊有关于通幽之地的事情。
那扇通往妖古莲池的门户已经完全闭合，围在四周的人潮也已经陆续散去，只是每个人的心潮都不能平复下来，全都在议论着左倾天的死，君上的突然出现，李子冀的心事重重以及那个所谓的不死者。
吵嚷的声音从来都不会停止，只是由近到远渐渐已经听不到了。
街面上每寸角落都已经被雨水打透，让这座本就不算明亮的城池更显幽深。
一把伞突然撑在了李子冀的头顶，挡住了微斜落下的雨，李子冀侧目看去，是茉莉儿正撑伞站在他的身旁。
茉莉儿瞧着他，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等待了十天的疲态，此刻也没有去询问妖古莲池里面发生的事情，只是问道：“什么时候回长安？”
李子冀抬起视线看向了不远处落雨的檐角：“现在是什么日子？”
茉莉儿想了想：“按圣朝历算，应是新历三十七年十月十一。”
李子冀微微一怔。
第875章 我的名字
不死者的出现是天地间最大的秘密之一，他们是如何诞生，为何存在，又为什么要听从异教的命令，这些问题不仅仅是像李子冀这样的人会感到困惑，有时候就连不死者本身也会生出这样的念头。
无限漫长的岁月下，不停地沉睡又苏醒，再加上半人半鬼的特殊身体，导致他们的思绪和记忆总是在不停地僵化淡忘，慢慢的，就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为什么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这种遗忘会让人心里充满躁意，然后变得麻木，接着忘记的更多。
黑袍少年还没有忘记太多，也许是因为他成为不死者的时间还不算特别长久，粗略想想，是九千年？还是一万年？
他站在一处山岗上，望着山下开满鲜花的小塘，听着四周的山野动物发出的声音，怔怔想着。
君上交给了他一种宝物，可以借此离开妖古莲池，但只能使用一次，用过之后就化成碎屑埋进了土壤里，黑袍少年并不在意这东西，他对所谓的妖古莲池，通幽之地之类的东西全都不感兴趣。
不死者的苏醒就只是为了完成任务，除了任务之外不应该再有其他任何的思绪。
只是不知什么原因，他的心有些静不下来，少年抬手伸进了黑袍里，将手掌从心脏的位置穿过去，毫无阻碍，径直从胸前穿过到了背后，他已经没有心了。
确定了这一点，少年木然的眼神里又多了些本不该出现的情绪。
他还记得很多事情，僵化的思维勉强运转着，目光一直在盯着山下的那个小塘，脚步下意识的朝着那里走了过去。
在记忆中，他的家里也有这样一方小塘，上面开满了花，池塘旁跑着许多小人，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黑袍少年走到了池塘旁站下，小心翼翼的避开那些美极了的野花，低头看着水面，水面里有他的倒影，那张脸看起来透着不似正常人的颜色。
“小池...”
他张了张嘴，目光似乎透过水面看见了曾经的过往，少年依稀记得，自己家中出现了问题，得罪了某些人，又或者是某些势力，迎来了灭顶之灾，他只记得自己当时很....不甘。
那情绪应该可以用不甘来形容，可不甘到底是什么感觉，他已经忘记了，成为不死者之后就已经没有了情绪。
“你愿意守护这个世界吗？万年如一日。”
少年甚至都记不清楚是谁问的他这句话，但他却永远都不会忘记这句话，他的回答是愿意。
他的家族得救了，他离开了家族，成为了一名不死之人。
世上真的存在不死，即便是一种近乎于扭曲病态的状态。
池上长着他认不出的花草，看上去很是漂亮，吸引着山间的蜻蜓和蝴蝶忍不住的飘过来，然后被藏在草茎的小兽张口吃掉，这个过程始终乐此不疲的重复着。
黑袍少年感觉自己心里的悸动好似已经消失了，眼前这一幕令他感到心安，简单的画面却好像世间最真实的美好。
不死者所守护的，就是如此美好的一个世界。
只要这方天地安稳运行，那么就算他真的变成了一个没有思绪的傀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所有的不死者都是这般想的。
他们愿意为了自己所热爱的世界付出一切。
耳畔仿佛响起了一阵笑声，黑袍少年环顾四周，那笑声又随之消失了，可当他再次低头看向水面的时候，那清脆天真的笑声又再次出现。
一只蜻蜓飞过来，小塘上轻轻点了一下又迅速飞开，只留下水面上的涟漪不停泛起。
少年木讷的目光注视着湖面，看见了一群八九岁的孩童无忧无虑的奔跑嬉戏，其中一个小男孩的笑容格外纯粹，格外的喜悦。
年幼时候的经历无论幸福还是痛苦，长大后总不免去回忆的。
黑袍少年木然的眼神呆呆看了好久，才忽然发现原来那就是曾经的自己，人不该意识到真相的，因为一旦意识到就会变得清醒，当他想起了那是曾经的自己之后，泛在水上的画面就已经彻底消失了。
无忧无虑的笑声就好像从未想起过。
原本平静下去的内心竟是再度充满了躁意。
“我去了哪里？”
少年的眼神里充满了困惑，他站在小塘边缘，嗅着那些花香不知所措。
“我要去杀李子冀，为了这个世界，我要去杀了李子冀。”
他想起了自己此次苏醒过来的任务，在任务没有完成之前，不死者不需要去思考任何其它的事情，可他却并没有立刻移开脚步，而是再度想起了以前的记忆。
他记得自己成为不死者的原因，还记得上一次麻木的收割人命的过程，也记得这次从深渊中清醒过来的目的，可他的心越来越不安，就像是忘记了重要的事情。
“李子冀，他叫李子冀，他的名字是李子冀...”
“那...我是谁？”
山上的风拂过山间，吹动着池塘两岸的花草来回摇晃，那些蜻蜓和蝴蝶飞舞的速度好像更慢了，只有水池永远都是那个模样，倒映着骄阳正好。
“我就是我。”
黑袍少年知晓自己的身份，他的回忆固然模糊，却总归还记得大概的事情，他的思绪固然僵硬，却还能够分辨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