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鸟双臂抱在脑后,道:“我不想要排队。”
“烦死。”
裴玄豹心中的烦躁被这个弟弟吵得厉害,直接在裴玄鸟肩膀上砸了下,低声呵斥道:“不要忘记,我们出来是做什么的,安静点,不要给我生事!”
裴玄豹的眼底都有血丝,显然是在压着自己的脾气。
裴玄鸟这才老实下来了。
裴玄豹深深吸了口气,袖袍下拳头握紧。
这一行三十余人都已散开来了,都想要找到太上皇三人,这决定了他们最终是成为弃子,还是说,至少可以活命,所以每个都找到很用心。
裴玄鸟除外。
他打量着这个地方,眼底带着稚气和倨傲。
很热闹,非常繁华。
男女老少都有,在香火之中,摩肩擦踵,低声交谈,香火的味道,混着人们交谈的声音,还有一些小摊贩卖小吃的油炸香气,让他的心情都舒朗起来了。
看起来,这还是个不错的差事嘛!
不知道为什么阿兄他们脸上那样表情。
简直就是……就是,如丧考妣!
对,如丧考妣!
裴玄鸟佩戴横刀,看到小摊贩在卖糖葫芦,过去买了一根,卖糖葫芦的小贩见到他一身锦缎长袍,腰间佩戴长刀,吓得不敢要钱,裴玄鸟拿了一根,把钱扔过去。
然后看到裴玄豹,裴昂驹不在,偷偷咬下一颗。
却因为人太多,左顾右盼的,不小心撞到前面的人,一枚糖葫芦落地,裴玄鸟微皱眉,没有在意,只是他毕竟也是年少玄官,感知能力远超凡人。
他侧眸,看到旁边有个身穿布衣的少女,背着背篓,背篓里是个很小的孩子,正在悄悄盯着落在地上的糖葫芦,裴玄鸟没有在意,只是继续往前走。
那布衣少女悄悄凑过去,蹲下去想要去拿起那个糖葫芦。
她开心,轻声道:“有糖葫芦吃了哦,小弟。”
一只靴子踩下来,将那一粒沾了灰尘的糖葫芦踩烂掉,布衣少女呆滞,抬起头,看到年少倨傲的锦袍少年站在那里,裴玄鸟道:“果然……”
他将这一枚糖葫芦山楂踩烂,碾碎。
“平民百姓,就是这样。”
周围的人见到这一幕都被吓到,齐齐后退,那布衣少女狼狈退后,坐在地上,并不好看的脸上,脸色煞白,几乎要吓得哭出来。
裴玄鸟皱了皱眉:“哭什么!?”
他摘下了腰间钱袋,随手拈了拈,全部扔到了摊贩怀里,道:“我都买了。”
裴玄鸟道:“哼,拿去吃便是。”
他将那一个沾了灰尘的山楂球碾碎了,然后转身,一只手握着横刀,一只手拿着糖葫芦,眸子倨傲,却也颇为享受这个佛门的长生经法会。
他抬起头,看着长生经法会最中心的地方。
那是一座佛塔,塔身上有了青苔,让石质的佛塔看上去古意幽幽,周围的巨大香火,还有经幡等物件,装点着这卧佛寺中,犹如那人间佛国。
…………
李镇岳缓步徐行,他看着旁边走过的僧人,这个朔方军中的悍将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一股血腥气息,可是又偏偏还在活动……”
“死人?”
李镇岳脸上粗豪坚毅,没有丝毫表情,眼底没有情绪。
看到那边有人在交谈。
一个胡子拉碴的男子道:“当真有用吗?”他的骨架很大,可以想象得到,曾经是个很豪勇,有一把力气的好男儿,但是现在,左腿的裤腿空空荡荡的,衣服在身上披着。
一名女子搀扶着他,轻声道:“当然啦。”
“这里可是卧佛寺啊,听说摸一摸卧佛寺的佛像,瞎子的眼睛也能变好。”
“六哥你的伤一定会好的!”
女子很肯定地笑,那男子眼底也有了些希望,女人转过身,擦了擦眼泪,李镇岳看着那男子,他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个男人身上属于行伍中人的气息。
是军中的人,只是负伤。
李镇岳目光扫过周围,看到里面大部分的百姓都是身上有伤病的,其中很多明显不是正常的疾病,是被殴打,或者说刀剑劈砍出来的伤口,断臂,目盲,腿瘸。
是溃军,是叛军,是因此而出现的匪徒们,如刀一般地凌虐了百姓;是曾经为大唐战斗的士卒们,负伤之后,回归了农田。
李镇岳呼出一口气,他忽然明白,卧佛寺的香火为什么会这样地鼎盛了,安史之乱,对大唐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即便是现在,叛军逐渐平定下来。
可是,民间太多人身上有伤疤病痛。
青史上的一行字,百姓却要用一生去承受。
那些病痛,残疾,对生活的不适应,以及和以前健康生活的对比,以前可以抱着孩子,以前可以健步如飞,现在都做不到,这种对比,将会一直纠缠他们的余生。
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
卧佛寺的传说,就像是虚无缥缈的希望,当处于生活的绝境之下,种种艰难困苦压在身上的时候,人们会下意识愿意相信那些,平日看着绝对不会相信的东西。
即便是一丝丝虚无缥缈的希望,终究也是希望。
何况是已经有过显灵事迹的卧佛寺?
这并不是愚钝和蠢笨,只不过是普通人在生活的痛苦和折磨之下,所能找到的最后的一线希望,就像是绝症之下,对一切偏方的盲从。
正是安史之乱,才导致了卧佛寺香火如此鼎盛,才导致了这一次的长生经法会,前所未有的繁华。
也才导致了,难以寻找到李隆基。
但是,裴家众人在意的是李隆基,李镇岳的目标只是这些人,之前三十余人一起行动,他不好动手诛杀裴玄豹和裴昂驹,如今到了卧佛寺中,香火鼎盛,百姓香客极多。
为了寻找到太上皇李隆基,裴家众人都分散行动。
李镇岳从那些百姓的身上移开目光。
背着一个巨大的匣子,缓步往前。
匣子中装着的,是那柄曾在星宿川和青海湖,斩杀敌人无数的沉重陌刀,僧人们本来想要让李镇岳把这匣子放下,他直接拿出了军中令牌,这才强行进入。
“裴玄豹,裴昂驹……”
易容后的李镇岳目光扫过了两个方向。
最后他的目光锁定了心绪难安的裴玄豹。
先杀他吧。
缓步往前,顺着人潮,朝裴玄豹的方向走去,叮当叮当的声音里,人们交谈声,僧人诵经声,经幡在混着香火的风中翻动的声音,混合成了一种肃穆又庄严的氛围。
无数的香火充斥在卧佛寺上空的天空中,似乎让神佛都要驻足,垂眸看向这里的百姓和众生,预备赐予百姓以无限的祝福。
古槐集中,玄坛化法;江河之下,蛟龙厮杀。
而这卧佛寺中,一片祥和。
当,当,当——
卧佛寺中那一口古朴的大佛钟被敲响了。
肃穆的佛钟声音传遍了整个寺庙,裴玄豹抬眸,裴昂驹眉宇舒展,裴玄鸟迅速把糖葫芦吃掉了,而李镇岳则是抬眸,顺着人潮和香火,朝着佛塔那里涌去汇聚。
朝堂,世家,兵戈,战将,妖魔,邪祟,佛陀,长生。
犹如浪潮汹涌,汇聚在佛塔之下。
佛塔下面,一名老迈的僧人伫立在那里,身穿一身简朴却庄重的袈裟,脸上多有皱纹,神色慈悲祥和,大有大德真佛的韵味,旁边人喊道:“这就是方丈啊!”
“是啊,听说已经一百多岁了,真正的佛门高人!”
“佛法高深,无量功德啊!”
长生经法会,供天法事开始了。
【斋天】。
开启!
百姓激动,李镇岳侧眸远望,忽而眸子微微收缩。
背后匣子里,那柄陌刀,微微鸣啸。
嗯?!!!
第116章 斩!
横刀斩过,刀锋犹劈腐木碎雪一样,将前面的妖怪劈裂开来,绿色的虫妖之血还没有落下来,就被炽烈的高温烧灼,剿灭。
周衍,沈沧溟,智轩,在卧佛寺佛道之中,快速急奔。
前方妖孽,皆被斩杀。
他们组成了一个大唐边军特有的战术组合。
沈沧溟负责左侧,周衍负责右侧,智轩则掀了个佛前供桌当重盾,承担正面的突击,手里降魔杵杀生无数,在突破这个暗中机关的时候,不知将多少人皮虫蜕打死。
周衍沿途已经将梦中玄奘所说的事情告诉两人。
他们没有丝毫的拖延,立刻就朝着外面退去,一路厮杀,忽而听到了外面传来了隐隐约约的禅钟撞击声,庄严肃穆,智轩手中兵器上的污血一甩,道:
“不好,佛钟已响。”
“长生法会已经进展到供天地,斋天要开始了。”
智轩有些焦急,尤其是他知道李隆基也在。
僧众求长生,斋天法会若是外面的那么多百姓,还有这位三郎圣人一起囊括其中,会变成什么样子,他只是稍稍想一想,就只是觉得头皮发麻。
“来不及了,沈沧溟,周衍。”
智轩一咬牙:“走,我们重找一条路!”
周衍道:“重新找路,还来得及吗?”
智轩道:“当然来得及。”他指了指那佛钟传来的方向,脸上露出一丝充满了危险气息的微笑,道:“不要被驳杂的信息干扰你的判断。”
“我等要做的事情,不过就是在斋天之前赶过去,将长生经法会的核心,也就是方丈剁死!”
“那里,不就是一条路吗?”
周衍看到墙壁。
在他的思绪反应过来前一秒,两道身影从他左右两侧踏步往前,沈沧溟手中横刀倒持,刀柄握紧,像是个小心的撞锥;智轩手中的降魔杵前砸。
玄官之力爆发,两股力量蛮横冲击,硬生生将前面的墙壁砸塌,轰隆隆的声音里面,碎石哗啦啦落下,沈沧溟和智轩,分别用自己的肩膀,撑住了两侧被轰砸出来的裂隙。
沈沧溟:“走。”
智轩:“只需要这样,就可以了。”
周衍明白了他们的意思,毫不犹豫,持刀快步冲入这里,他们直接锁定了佛钟方向,然后大刀阔斧,横砸重劈,硬生生在对方的地下密室,开出一条路来!
这样一定会进一步地打草惊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