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两侧,被封闭在家数日的居民见状,恍若被人欺负的孩子找到了娘亲。
“恭迎仙师法驾~”
屋舍内,动情喊声此起彼伏。
“仙师救救我儿.仙师~放开我!”
临街一间宅子,忽地院门打开,一名男子抱着孩子冲了出来。
朱雀军巡街士卒赶忙阻拦。
凄厉喊声响彻府前街。
“落驾!”
刚刚行至此的法辇,稳稳落地。
郝掌教缓缓步下法车,目光扫过拦人军卒,淡然而威严道:“放开他。”
军卒如梦初醒,急忙撒手。
那男人噗通一声跪地,涕泪横流,“仙师救我!我儿今早高热不退,朱雀军送来的汤药连饮两剂,未曾见效仙师救救我儿~”
他怀中那名男童呼吸微弱,头部水肿,皮下已出现了淤黑。
到了这种程度,世上已无大夫能救治回来除非有本领去往地府要人。
郝掌教面露慈爱,轻抚男童额头。
“仙师!”
男人大惊失色,毕竟恶疫患者不可轻易碰触,他自己抱着儿子时都隔着一层棉被。
郝掌教却道:“无碍。”
接着,他伸出的右手缓缓聚起一层淡绿光芒,在男童额头盘旋不断。
这一刻,所有人都不自觉的放轻了呼吸。
就连站在远处围观的丁岁安和智胜亦是如此。
“国教,返春令!”
智胜叹服。
约莫过了十余息,那濒死男童身上的淤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随后,竟真的缓缓睁开了眼
“爹~”
“哇!”
男子一声嚎啕,跪地磕头不止。
郝掌教慢慢站直了身子,与众多挤在屋内窗前的百姓隔窗对望,声音如洪钟大吕,传播四方,“本驾至此,众生勿惧!”
‘嗡~’
霎时,府前街哭声震天。
至此,丁岁安才隐约看明白
借‘天罚’制造朝廷失德舆论,逼皇帝妥协退让,只是其一。
其二,便是兰阳.
兰阳府天道宫因被天雷所毁,信众信念动摇。
但今日之后.信仰重塑、人心重聚。
丁岁安抬头望天.碧空如洗,白云苍狗。
不由想起去年在王府书房第一次看到《天道玄通经》。
《天道玄通经》开篇有言:天道者,人心也!
国教,玩弄人心,炉火纯青。
第108章 病灶不除,恶疫难消
七月廿五。
兰阳东门,仍处于封闭状态。
许进不许出.
午时,一名约莫四旬的女道,带着十余名弟子风尘仆仆赶至东门外。
恰巧一辆辆载满尸首的牛车行经东门、去往城外深埋。
草席下露出的手脚,干枯、乌黑,令人不寒而栗。
几名胆子小的弟子纷纷背过身,以袖掩鼻。
神色冷硬的女道静待牛车过完,道:“软儿,你确定你那位姐姐会允我等容身?”
“师父,您放心吧!徒儿和王妃姐姐关系好的很!她一定会应允!”
女道抬头看了眼徘徊在上空的乌鸦,只道:“哎,此时不比平日。走吧.”
经过和守门军卒确认再三,对方才放她们进了兰阳城。
城内,倒也没有出现想象中的家家闭户不出的景象,街面上虽行人不多,但终归有人活动。
“将咱们带来的辟疫清瘟丸送出去吧。”
女道吩咐一声,众女弟子纷纷取出随身携带的小瓷瓶,小心翼翼倒出一两粒,见到人便主动上前,“居士请留步,听闻兰阳恶疫,家师率我等前来施药.诶~你怎么走了”
结果却令她们大跌眼镜。
有人还没听完就匆匆离去。
有人听完后接了辟疫清瘟丸,却来上一句,“这天下,除了国教仙师,还有人能治恶疫?你们这药丸不会有毒吧,把人吃出毛病,你们赔钱不?”
更有甚者,敷衍着接了,走出没多远,便甩手丢到了墙角。
恶疫确实为不治之症,这辟疫清瘟丸虽说治不了染疫之人,但提前服下,总归有几分强体健气、抵御疫戾的作用。
她们辛辛苦苦跑来,热脸贴了冷屁股,一群徒儿不由气的一阵嚷嚷。
“师父!兰阳人,不值得咱们救治!”
“是呀,师父,咱们回去吧!”
“对,回去吧!不识好人心!”
女道不疾不徐走到墙根,将被人丢弃在地上的丹丸捡起,仔细用衣袖擦拭了上头的尘土,平静道:“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
这是道德经中的一句话。
是在教导弟子,行善举时不要把自己放在一个施舍者、自认为高尚的地位,怀平常心,才不会因为没有得到认可赞誉而失落愤慨。
大概类似‘不忘初心’的意思。
午时正。
一行人来到兰阳王府。
璇玑宫弟子平日大多待在山上,少见人间繁华,此时突然站在气派的王府门前,不由稍显拘禁。
软儿同样忐忑师父听闻兰阳恶疫,特意带了人、带了药下山。
但兰阳现今这情况,吃住都是大麻烦,她便自告奋勇,向师父说自己和王妃姐姐是手帕交,姐姐一定会收留。
进城前,她还自信满满。
可真的到了地方,又开始紧张起来.
还好,王妃姐姐给足了她面子。
亲自在二门前迎接。
“璇玑宫云虚,见过王妃。贫道闻兰阳疫气扰动,特率弟子下山,施药治病,略尽绵薄.此番叨扰,惭愧惭愧。”
云虚不卑不亢。
“真人客气!真人驾临,是本宫荣幸,何来叨扰.”
说到此处,林寒酥笑容湛湛,目光温柔的看向了云虚身后的阮软,“早先本宫还在想,是怎样的师门和师父才能教得软儿这般乖巧懂事,今日得见真人,方知因由。”
两人对答,看似是客套,却没有一句是废话。
阮软听不出旁的,但王妃姐姐特意提了她一句,众师姐纷纷用羡慕眼神看了过来。
阮软只觉浑身轻飘飘的在师父和师姐们面前,赚足了面子。
王妃姐姐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
林寒酥和云虚并肩走回三进澄夕堂。
满院弥散着煮烈酒、煮醋的味道。
本来挺雅致的花园,却遍洒石灰,沿墙根摆满了捕鼠夹有点煞风景。
其实林寒酥一开始也没打算弄成这样,但她没拗过丁岁安。
这一切都是丁岁安强制要求的。
澄夕堂。
林寒酥陪着云虚聊了一会儿。
如今的王府,已化作此次兰阳镇疫的临时指挥部,时不时便有人入府请示药物分发、粮食配给等等问题。
云虚见状,正欲告辞前去客房,却又见一名挺拔青年阔步入内。
“见过王妃!”
“丁都头,何事.”
丁岁安尚未回答,云虚却极为异常的站了起来,盯着他看了片刻,忽道:“你姓甚名谁?”
堂内齐齐愕然。
就连端着茶的林寒酥也顿住了.这位道门高人自打进府就非常守礼,可现下,却有点失礼。
阮软不由自主也站了起来,她不明白师父为何突然这样,唯恐丁岁安和她冲突。
丁岁安稍稍错愕,自然也看见到了一脸紧张的阮软,便笑着回道:“晚辈丁岁安。”
云虚又道:“你哪年生人?”
“正统二十八年,葵丑年。”
丁岁安回答毫无迟滞。
上首林寒酥微微一笑,继续饮茶的动作。
软儿却很诧异元夕哥哥和她同年生人,应该是正统二十九年、甲寅年才对。
可她终归没那么傻,没有当场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