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瞬间变得猛烈起来,呼啸着从耳边掠过,吹散了林寒酥方才精心整理好的鬓发,几缕青丝调皮地拂过她的面颊,也扫过丁岁安的下颌。
官道两旁的树林、村舍化作一团团模糊黑影,飞速向后退去。
头顶是浩瀚无垠的璀璨星河,仿佛触手可及。
“哈哈哈~”
林寒酥窝在丁岁安怀里,忽地像颠婆一般发出一阵莫名其妙的兴奋笑声。
她回过头,凤眸水亮,倒映满天繁星,平日里那份端方雍容被孩子气的欢脱所取代,“哈哈,小郎,再快些!让獬焰再快些!”
“好!姐姐抱紧!”
林寒酥依旧保持着半转身的姿态,伸出双臂抱了虎腰,也不看前方,似乎丁岁安带她去哪儿都成。
夜晚纵马,还是有几分危险的。
丁岁安专心控马,让獬焰沿着官道跑了一段后,渐渐放缓了速度,最终停在一处视野开阔的土丘之上。
獬焰喷着响鼻,意犹未尽的刨着前蹄,似乎还想再跑上一阵。
丁岁安拉紧僵身,阻止了獬焰的蠢蠢欲动。
周遭,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微风吹过草叶的沙沙声,以及彼此还未完全平复的呼吸。
林寒酥脸颊绯红,胸脯微微起伏,眸子光彩明艳。
她仰头望着浩瀚星空,良久后,又回头看向丁岁安,眼中荡着化不开的浓情蜜意,轻声叹道:“小郎,幸好这世上有你~”
丁岁安微微低头,在林寒酥被风吹歪的发髻间嗅了嗅,忽道:“姐姐,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去哪里?”
“见见我娘~”
“啊?嗯,好!”
第一声‘啊’,是惊吓.毕竟,她晓得小郎的母亲早在多年前已病故。
第二声时,已经反应了过来。
丁岁安轻拉马缰,獬焰徐徐下了土丘途中,丁岁安忽然道:“说来也奇怪,天中左近百里无山无岭,此处却凭空生出一座土丘。”
“这里.是厉丘。”
“厉丘?什么意思?”
听丁岁安发问,即使身处荒郊野外,林寒酥也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我也是到了公主府当差以后才知晓。当年陛下举义军推翻前朝,弑杀宁厉帝后,便将他埋在了此处。”
“姐姐是说,这里是前朝皇帝宁厉帝的陵寝?!”
刚刚行至丘下的丁岁安猛地转头,看向这座平平无奇、覆满荒草的土丘。
若无南昭之行,他对所谓‘厉帝’还没什么感触。
但看过了宁史,心中不免生出一股异样感觉。
二百年妖祸,人族几乎断绝血脉传承,是此人擎天而起,终结乱世.单以此功绩,他便不会是糊涂之人。
却不知为何在立国后强推文武平权,得罪了所有势力,最终落得身死国灭.死后被污名化。
料想他不可能不清楚此事面临的风险,但依然那般激进,兴许有他不能继续再等的原因吧。
丁岁安驻马片刻,忽地翻身下马,朝无名无碑的慌丘拜了一拜。
“.”
马背上的林寒酥吓了一跳,本能反应般四下环顾,唯恐被别人看到。
宁厉帝,厉或者是义,对她来说都无所谓。
但如果丁岁安私拜前朝恶帝被人知晓,那就麻烦了。
“小郎,你做什么?”
“想起一位先贤,便拜上一拜。”
第162章 他便是丁都头?
“这里便是婶娘的坟茔么?”
“嗯。”
厉丘东二里,一片密林外。
一座不大的坟丘,立着一块不大墓碑,只简单刻有‘亡妻之墓’。
连姓氏都没有。
丁岁安俯身将几株杂草拔掉。
身后,林寒酥瞧着清冷晦暗星光下的身影,心中莫名泛起一股酸涩,愧疚道:“可惜没带香烛祭果~”
丁岁安倒没如她想象中伤感.源于胎穿的原因,他对幼时有些模糊印象。
但那会儿耳蜗、眼球都尚未发育完全,既听不清母亲说什么,也看不清她的模样。
这点令人颇为遗憾。
只记得她的动作格外温柔。
彼时,丁岁安也抵不住生理本能,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睡,偶尔醒来,他永远被女子抱在怀中。
世界一片模糊,稍有颠簸似乎一直在赶路。
他也不记得颠簸状态持续了多久,总之忽然有一天,抱他的人变成了老丁,往后再也没见过那名温柔女子。
大约是两三岁,他咿咿呀呀问过老丁‘娘亲在哪儿’。
直到那时,才从老丁口中得知母亲已病故这件事。
前几日清明节,丁岁安因为还在归京途中,没来祭奠,才借着今晚出城的机会过来坐一坐,看一看。
“小郎,我也拜一拜吧。”
一旁的林寒酥柔柔开口。
丁岁安往旁边挪了挪。
荒郊野外,自然没有供人下跪的蒲团之类的。
林寒酥也不嫌,整理了一下衣襟,缓缓屈膝,跪在了沾染着夜露的茵茵草地上。
紧接双手交叠置于额前,向坟茔恭敬的行了三叩大礼。
“婆母在上~儿媳寒酥,今夜随小郎前来祭奠~他如今很好,长大了,有担当,有本事,是天底下顶好的儿郎。”
林寒酥声音又轻又柔,“余生,儿媳会代婆母照顾他,护他周全,知他冷暖,伴他左右。也会.为丁家开枝散叶,兴旺门楣,香火绵延,还请婆母安心”
夜风拂过,林间沙沙轻响。
丑时,天地万籁俱寂。
“小郎,抱我上去~”
两人准备回城,林寒酥站在獬焰旁,朝丁岁安张开双臂求助。
上马对于她来说小事一桩。
但林寒酥晓得自己比他年纪大,便会时不时故意显露出笨拙、柔弱、需要被他照顾的模样。
藉此消减她作风强势的印象,也给了小郎表现的机会、满足男人的自尊心。
“好嘞~”
丁岁安应了一声,一臂环了纤细腰肢,一手托了桃股。
举重若轻,毫不费力的将林寒酥稳稳放在了马鞍上。
过程中,她还不忘低呼一声,“小郎好大的力气。”
丁岁安自然也能窥见她那些玲珑剔透的小心思,但听了这话,依旧没忍住笑出声来,“姐姐,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不至于这样哄.”
“呵呵,我就愿意哄你~”
两人上马,丁岁安正打算调转马缰,不经意间视线却透过树林缝隙看见一片恍惚灯火,似有亭台高阁隐于林后。
以前,他就知道远处有座大宅子,却不知主人是谁。
林寒酥见他往那边眺望,不由也看了过去,随即低声道:“林后,是一处皇家田庄。”
“哦?姐姐如今知道的真多。”
“凑巧罢了,今年过罢年,殿下为躲百官贺新,特意搬来住过一段时间,我被殿下点名随行才知晓了此处。”
“原来如此。走了,回城。”
“嗯~”
丑时一刻。
相比出城时的谨慎,两人进城时放松了许多。
丁岁安没有下马,依旧共乘一骑,只林寒酥又重新戴上了遮面幂篱。
门军歇房内的酒席好像刚刚散场,数名身穿甲衣的都头正围着一名营指挥,站在门洞里聊着什么。
聊到兴起,眉飞色舞。
刚刚走到门洞前的林寒酥不由紧张了起来大吴禁军在天中的军纪虽不至于无法无天,但此刻夜深,整个瓮城除了她和丁岁安再无行人。
且对方明显饮了醉。
若寻麻烦还当真不好说。
毕竟,两人眼下见不得光,无法以身份震慑他们。
“要不.我们晚些再进吧?”
林寒酥微微偏头,低声道。
再等上一个时辰,到了寅时,往城内贩卖蔬菜、柴炭的商贩就会多起来。
到时混在队伍中,不至于像此时这么扎眼。
“晚了,进吧。”
丁岁安低声讲了一句,控着獬焰,依旧保持着原有速度缓缓进入门洞。
他说‘晚了’的意思,是因为那帮醉酒军官已注意到了他们,正齐刷刷看着这对夜半入城的男女。
若此时转身,更容易引起误会。
‘哒~哒~哒~’
獬焰榻上青砖的声音,在深达五六丈的空旷门洞内格外清晰。
一众军官,仿似行着注目礼一般盯着二人。
被众星捧月围在中间的营指挥,此刻面红耳赤,目光在林寒酥身上一阵徘徊,随即侧头对身边一名身材矮胖、满脸油光的都头低声道:“老侯,去探探底细~”
侯都头当即迈着稍稍踉跄的脚步,径直拦在了獬焰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