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岁安抬头看了眼窗外天色,身子往上一耸,和林寒酥并肩躺在了一起,认真提议道:“姐姐,时辰不早了,我们再抓紧时间睡一觉吧?”
“.”
林寒酥此刻仍腰腿酸软没缓过来劲儿,连忙抬手抵住了丁岁安的胸膛,“等等,过几日,朝廷有件大事要宣布。”
“什么大事?”
“临平郡王即将担任天中府尹.”
“嚯!”
丁岁安一惊,原本已欺在林寒酥身上的身体缓缓转回躺了下去。
天中府尹,已空悬多年。
其地位之特殊,世人皆知.
“陛下准备立储了?”
“我不知道,但眼下局面.若立临平郡王为储,恐要生大事。”
“姐姐是说,陈翊和朱雀军?”
只要不是安平郡王陈端继承大统,谁当下一任皇帝都行。
但如今,陈翊掌着身负皇城宿卫、八部禁军之一的朱雀军,正常情况下,皇帝若有意立临平郡王陈竑为储君,肯定要先削了陈翊的军权啊!
丁岁安作为世人眼中的陈翊系一员,储位之争就有可能波及到自己。
林寒酥道:“并不止朔川郡王的军权一事,还有安平郡王必不会坐视临平郡王继承大统。”
也是,这几年朝廷但凡有祭祀、出征等重大场合,皆由陈端代皇帝主持。
在多少朝臣心中,他已是大吴储君,如今朝廷忽然搞这么一出,他的处境就尴尬了。
但丁岁安却道:“陛下虽年迈,但仍然健在,又有兴国殿下坐镇,就算陈端不服,只怕也不敢铤而走险吧?”
林寒酥想了想,忽地披衣坐起,不自觉压低声音道:“小郎,安平郡王没有退路。”
“什么意思?”
“早年,太子和二皇子相争,闹得太过出格,被陛下圈禁、先后病死之事你知晓吧?”
“嗯。”
丁岁安还知道,陈端是太子之子,陈竑是二皇子之子。
林寒酥又道:“那你可知,皇长孙和皇三孙又是怎么去世的?”
“不是病死的么?”
“那只是朝廷的体面说辞,他二人同样是为了争夺储位,互相揭发对方谋反!最后被陛下秘密赐死”
“.”
皇长孙是陈端的嫡亲兄长,皇三孙是陈竑的嫡亲兄长。
原来两位血亲堂兄弟之间的仇恨,早从上代延续到了这代。
两人确实有不死不休的理由。
林寒酥能知道这些,大概率还是因为在公主府接触到了隐秘信息。
可信度极高,但丁岁安总觉吊诡,按说,依照当下律法喜欢连坐的惯例,上代太子和二皇子两败俱伤之后,子嗣就算不被牵连,也该送去封地、远离政治核心了。
但这两家不但继续留在天中,且任由仇恨继续滋生、传递。
“坐视手足相残,陛下已经糊涂成这样了?”
“嘘!不要命了你!”
林寒酥吓得赶忙捂住丁岁安的嘴巴,随后以更低的声音解释道:“陛下乃开国雄主,兴许在陛下眼里,唯有在一众兄弟间脱颖而出的那个,才有资格继承大统”
这他么不是养蛊么?
接着,林寒酥又小声道:“小郎,咱们只需跟紧殿下,尽快让公爹、叔伯,还有你那些弟兄们在军中站稳脚跟.储君之争,咱们暂且别掺和。”
第191章 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辰时初。
散朝后,满朝朱紫自皇城宣德门鱼贯而出。
人群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每个人都小心的按照各自派系选择着同行之人,又依照品阶官位来确定位置的前后。
三品以上紫袍公卿从容并肩,低声交谈。
五品朱衣官员则落后半步,既不敢僭越,又需确保大佬的交谈能顺风入耳。
至于七品青绿,唯垂首缀行于三丈之外
走在中间那最大一坨,以贺大年、李秋时等朝廷高官为首。
侧后,则是临平郡王陈竑,他身边那一坨同样不小,并且仍不断有中下层官员主动上前见礼。
今晨,陛下忽然任命陈竑为天中府尹,此举象征意义极大,似乎空悬多年的皇储之位即将尘埃落定。
与陈竑这边热火朝天相反的是,往日前呼后拥的安平郡王陈端,身边除了几个已无法改换门庭的铁杆心腹,早已不复早先盛景。
出了宣德门,陈竑并没有登上马车归府,反而站在了一旁,似乎在等什么人。
特意落在后方的陈端,此刻刚走入宣德门甬道一人身旁冷冷清清,独行深邃幽暗的甬道内;一人被团团簇拥,站在甬道外的朝阳烈烈下。
两人境况,此刻具现。
陈端脚步微微一滞,旋即恢复如常,面色平静地迎向那道明显在等候他的身影。
众目睽睽,他总不能转身逃回皇城吧?
“王兄。”陈竑率先拱手,胖脸上笑容温润得体。
陈端还礼,声音听不出波澜,“王弟在此等候,不知有何见教?”
“想和王兄聊一聊。”
陈竑上前一步,稍显强势的攥了堂兄的手腕。
说罢,他目光扫向左右,身旁众人皆垂首退开一段距离。
兄弟二人随即并肩往前走去,从背后看,两人拉着手,还蛮亲密。
“王兄,转瞬十八载,我至今还记得,正统三十一年梅月,也是这般晴朗啊。”
正统三十一年,皇二子豊王被太子构陷,于宫中自裁。
彼时,陈竑才八岁。
但此时他说起这桩悲伤过往,用的却是胜利者口吻。
陈端自然清楚陈竑主动提及此事的意思,主动示弱道:“事后,皇祖父明察秋毫,总归还了豊王一个公道。”
这是说,豊王去世当年,陛下便通过西衙掌握了太子构陷豊王的罪证,年末,太子在圈禁中病逝。
算是一命抵一命。
“呵呵呵~”
因肥胖,陈竑的笑容尽数被脸上的厚厚脂肪所掩盖,以至于看起来有些皮笑肉不笑的阴鸷,“那又怎样?我父王终归是冤死了。”
陈端沉默片刻,以极小幅度回头瞧了一眼,见已远离随从、百官,这才用了一种带有恳求的语气低声道:“竑弟,你我终究兄弟一场。这几日我便上表,前往夔州就藩”
“哈哈哈~”
陈竑侧头瞧着陈端认怂的模样,笑声比方才更为开怀,却道:“若此刻王兄与我处境调转,王兄会放我前去就藩么?”
“.”
陈端定定望着陈竑,脸上哀戚、坦荡神色渐渐消失不见,重新变回了冷冽。
陈竑与他对视几息,又是一笑,凑到陈端耳旁道:“王兄,既然上了赌桌,就没有半道走掉的道理。王兄且等着吧.”
四月廿六。
紫薇坊,洒金街。
新设九门巡检衙门坐落此处。
巡检衙门有公人文吏四十余人,属兵五百名义归枢密院辖制,办公地点却选在了和西衙、公主府所在的紫薇坊。
其特殊地位,不言自明。
大概和西衙形成了一文一武的格局,西衙监察百官,巡检衙门主要针对军伍。
而掌握着此般权柄的巡检衙门主官、年方弱冠的丁岁安,迅速在天中蹿红,成为了当下最火爆的政治新星。
不输当年蔡徐坤。
“头儿,密报。”
未时末,胸毛快步走进巡检衙门二堂,递上公文的同时,补充了密报信源,“来自翼虎军亲兵营。”
“嗯。”
大案后的丁岁安放下了手头的事,展开密报:昨夜亥时,安平郡王密会翼虎军指挥使卢自鸿,密谈至子时。
丁岁安将密报放到一旁,从抽屉中取出一本名册.得益于西衙影司和林寒酥帮他搜集的情报,名册内,八部禁军在任中上层军军官履历详实清晰。
卢自鸿早年出自太子府,和陈端也算有些渊源。
但情报同样显示,多年来,陈端并未和卢自鸿有过太亲密的接触。
丁岁安往后一躺,靠着宽大交椅思忖起来自打临平郡王陈竑获任天中府尹以后,几乎一刻未停便针对陈端展开了动作。
十日前,忽有百余天中郊县百姓共呈血书,控诉本县豪绅、九等开国侯崔氏多年来‘强占田舍、殴杀百姓’。
说来也巧,崔氏正是安平郡王妃母家。
崔氏连忙上折自辩,但奏折递进宫后,陛下始终未予批复。
陈竑静待两日后,公开表态,称天中府衙‘必为百姓伸冤’。
虽未立即锁拿崔氏族人,却也将百余苦主保护了起来,以调查之名静待上意.
陈端肯定知晓此事是冲他来的,整个过程始终未发一言。
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三日前,天中久负盛名的‘盛宝斋’珍玩行,其掌柜被同行状告,言其为垄断南珠售卖、曾于前年悍然打死了竞争对手独子。
这回,天中府衙雷厉风行,当日便将盛宝斋掌柜收监,投入大牢。
两桩案子看似风牛马不相及,但大吴上层皆知,那盛宝斋是安平郡王府的产业。
所谓掌柜,不过是王府家奴.
陈竑步步紧逼,针对堂兄的意图甚至都不带掩饰的,仿佛得了某人的暗中应许一般。
陈端压力陡增
丁岁安作为一个旁观者,乐见其成。
一来,自从万安门一事过后,他和陈端便已结下仇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