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床边,低头想放下她,可她的手臂还搂着他的脖颈,指尖嵌进他的白发,还不想松手的模样。
她紧贴着他的背,那虽小,却温暖也结实的背,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站着。
好一会后,她才动了动,缓缓松开手,从他背上滑下来,双脚触碰到冰冷的地面时,身子微微一晃,像一株被风折的草。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扶,手触碰到她肩头和腰身时,感受到是娇小和柔软,也显得柔弱和脆弱。
只是,下一瞬,他察觉到些什么,欲要撤手,手刚一松开。
她却反手抓住了他,她的手很小,小得像初绽的花苞,可那力道却大得惊人,很有力,非常有力。
他低头看她,她已坐在床边,长发散乱地垂落,遮住了半张脸,双眸若隐若现,眼里没有了睡意,只剩一片深沉的暗色。
她抓着他,看着他,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
“你现在很弱。”
她贴着他背上时,开始没感到,等晕迷的她再次醒过来时,不想已回到了道观。
同时,休息过后的她,能听见他呼吸中的一丝滞涩,能感受到他背脊的微微颤抖。
他闻言,笑道。
“没事。”
她没有松手,指尖依旧攥着他,又问。
“要多久恢复?”
他沉默了会。
“其实,真要出剑,我现在依旧可以。”
这时,他动了动腕,手臂一使力,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挣开了她的手,那力道不重,却巧妙得让她措手不及。
“别想太多,你好好睡一觉吧。”
说完,他伸手,往她的眉心处轻轻一点,也是她避不开的一点,那一触很轻,如晨露落在花瓣之上。
她的身子一颤,双眸缓缓合上,整个人软软地倒在了床上。
他看了她一会后,弯下腰,轻轻拉过一旁的薄被,盖在她身上,随之离开了房间。
……
李长夜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又来到了藏书楼,这几年中一直待着的藏书楼。
刚进去,他的身子就一晃,没有停下,脚步踉跄,穿过一排排书架,只是能回到自己一直坐的那位置。
砰~
他摇晃的身子靠倒进一个角落中,缓缓滑下,无力的脱力的坐到地板上,头微微后仰,靠着冰冷的木板。
李长夜现在的呼吸很轻,轻得像是下一息就会停止消散,同时,一丝异样的气息从他体内溢出。
紧接着,他的七窍,眼,耳,鼻,口,不,包括全身细微的无数毛孔,全都开始渗出血来。
那血起初只是细小的红点,像露珠凝在叶尖,可转瞬便连成一片,汩汩而出。
血色从他的白发间淌下,血渍从他眼角滑落,从他的衣袍上蔓延……
很快,他成了个血人模样,呼吸若有若无,像风中摇曳的烛火。
他没有倒下,没有躺下,一会后,反而缓缓坐直了身子,像一株不屈的草,也像一座不倒的山。
闭目入定。
丝丝缕缕的气息从他体内浮现,断断续续,像一缕缕被风吹散的烟,那气息很淡,淡得像是晨雾初起,也泛着淡淡清新气味,是生机。
时间缓缓流逝。
他的额上再没血渗出,多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与此同时。
远处,院落中,原本熟睡般躺下的叶红鱼,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缓缓睁开了双眼,带着迷雾般的迷茫。
渐渐地,那迷雾散去,露出一抹清亮的光。
她想动,想撑起身子,可身体却像被无形的绳索缚住,无法挪动分毫,眉心微微蹙起。
她试着抬手,指尖微微颤抖,却终究无力地垂下。
眼里的清光缓缓散去,瞳孔开始涣散,只是双眸依旧睁着,无论此刻眼皮是多么的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
她的眉心,隐隐有什么开始浮现,是一缕鲜艳鲜红的光,艳得刺目,却又柔得动人。
红芒在她眉间绽开,像一朵初生的花,像一滴凝固的血,也像一粒朱砂,散发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
时间如水,无声地流淌。
夜色渐渐淡去,星光隐退,天边泛起一抹微弱的晨曦。
藏书楼一角落。
李长夜的呼吸不再断断续续,如一缕被风吹顺的丝,变得绵长平稳,缓缓流淌在胸膛间。
身上的血渍早已凝固,结成一块块暗色的痂,
他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露出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眼底没有一丝杂质,随之,打量起看起来糟糕甚至可说恐怖的血糊糊模样。
伸手又挠了挠被血黏成一缕缕一团团的白发。
他站起身,身子还有些松软无力,不过却没了昨晚的摇摇欲坠之感,离开藏书楼回到居住的院落,先朝某个紧闭的房间看了眼。
又回到自己那个基本可说没居住过的房间。
发现木桌上又多了套道袍,和上次一样,不过,这道袍的颜色不是青色的,而是蓝色,像海一般,又像天空一般。
他拿上道袍又来到那几年没再到过的,密林中的,名为静泉台的沐浴处。
环境没有太大的变化,包括那几间木屋,目光落在其中一间上,那曾损坏的门早已修好,随后,他走进另外一间。
里边布置是一样的。
哗啦~
当走进池中坐在边缘,水只没过他的腰,说明他长大了不少。
李长夜开始洗去身上的血迹,水面泛起一圈圈暗红,像一朵朵红花,很快又随着活流冲走。
血痂剥落,露出底下的皮肤。
他还没有真正痊愈,布满了伤口,密密麻麻,有的深可见骨,有的浅如细线,只是,奇怪的是,伤口虽多,很惨,可却再没有血流出,一丝都没有。
白发浸在水里,凝固的血也被冲散,等细致地将身上每一处血迹洗去,他重新恢复干净的模样,只能算是清秀的五官,还带着重病初愈未愈的苍白。
或许是多年没再洗过澡,也可能是那一剑的后遗症,浸泡在舒适的泉水中的他,身子微微后仰,头靠着池边,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渐渐地,熟睡过去般。
隐隐地,丝丝缕缕的气息从他体内浮现,环绕在他身周,在平静下来的泉池水面上荡开一圈圈细微的涟漪,清淡如风的气息,却带着一股生机,让他糟糕无比的身体状态枯木逢春般,缓缓复苏。
就在这时,有一道倩影走了进来,没有发出丝毫声音,脚步很轻,轻得像风拂过落叶。
这时,有真正的风拂起,木架上一套蓝色道袍也要随风而起的时候,就被一只突然伸出的白皙光滑纤细的胳膊抓住了。
同时,有清脆的声音响起。
“你动,我就脱,看这次谁快。”
泉池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包括那拂起的风,雾气也不再流动,水面的涟涟渐渐隐去。
赤足无声踩在湿润的青石上,小脚莹白如玉,脚踝纤细如柳,带着一丝初愈的虚弱,脚尖轻轻点地,像一株刚从泥土中探出的嫩芽般。
她走近后,低头,看向一套满是暗红血渍的青衣道袍,以及上面的一个小小的精致荷包,除了系绳松了些,还是数年前看到的模样。
伸手,手指纤长,指节分明,指甲泛着淡淡的青白,像被霜打过的花瓣,同脚一样,透着几分病态。
一套残破仍然鲜艳的红衣被她放到地上,将那小荷包移过去,再拿起那套青衣。
干涸的血,如同铁锈,触之又黏糊糊,沉甸甸的。
她走到池边,蹲下,将青衣浸入水中,指尖轻轻攥住衣角,缓缓揉搓起来。
水面荡起一圈圈细浪,暗红的血渍被冲散,像一缕缕消融的墨,在清泉中晕开。
她洗得很慢,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丝专注和柔情,手腕纤细如竹,白皙如玉,皮肤薄得能隐约看见青色的脉络,柔韧中也显脆弱。
秀发垂在身侧,未被风吹乱时如一匹静谧的黑绸,长而直,低头时,几缕发丝滑落,贴着她的脸颊,勾勒出柔和如水弧度。
耳朵小巧玲珑,耳廓白得近乎透明,隐在发丝间,偶尔抬起手,将散乱发丝拨回耳后。
侧颜如一弯新月,鼻尖微翘,鼻翼随着呼吸轻颤,唇瓣薄无血色,如一抹未涂胭脂的素纸,也显自然干净。
无衣遮挡的肩膀瘦削,肩胛骨微微凸起,像一双未展开的翅膀,脖颈修长而白皙。
她蹲在那里,洗着衣服。
他泡在那里,闭着眼睛。
……
她一边洗着衣服,一边开口,声音清脆如溪流撞石,也带着些微的沙哑。
“你身体怎么样了?”
他回道。
“好多了。”
她看着浸在水里的他,能透过水雾,以及水面,看到他皮肤上布满纵横的伤痕。
他像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身体再往下沉了些,水波轻晃,掩去所有的痕迹。
她将目光移开,继续洗衣,用力了些,水花溅起,落在她的脸侧,也有的挂到了如翼的眼睫上。
“你呢?”
听此。
她笑了笑,那笑很浅,很柔和,也很暖和,伸出手,指尖轻点眉心,昨晚他轻点处,多了粒鲜艳夺目如血如烟的朱砂。
“你不奇怪我为什么现在能起来……只要看我一眼就能明白了。”
他没有抬头,更没有睁眼,实则,在他感到她悄无声息进来后,不同数年前那次进来后,就隐隐猜到了,不语。
她见他沉默,低头继续洗衣,实则那衣早已干净如初,血渍褪尽,只剩淡淡的青色,但还在继续搓洗着。
时间缓缓流过。
水里很温暖,很舒适,池边,清晨中,微风中,却是很凉。
他开口。
“你还要洗多久?”
她没有反问他还要洗多久,她看着他,笑意加深了几分,眼角弯起,像一弯新月映在水面,柔美也明亮。
“你伤好后,陪我出去一下。”
“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