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登·穆尔爵士握着剑,坐在街边一处凸起的石墩上,从御林铁卫的白色面甲缝隙露出一双冷漠的眼眸,审视着空无一人的静默处女街。
詹姆从他身旁经过时,后者只是略微颔首。
曼登·穆尔浅灰色的眼睛旁人看着可能会有股惧意,但在詹姆看来只是毫无生气的呆滞。
“一个谷地人,被琼恩·艾林带到君临的御林铁卫,”泰温的话在他耳旁环绕,同时眼睛盯着自己,“能选择信任吗?”
詹姆选择沉默,但巴利斯坦却直言可以信任。
“曼登·穆尔爵士没有朋友,只有他的剑,没有生活,只有他的责任。”御林铁卫队长如此形容曼登·穆尔,这在詹姆看来的确如此,这位御林铁卫似乎总是面无表情,与其他誓言兄弟相处也绝非融洽,保护国王及其家室至少表现比其他御林铁卫出色的多。
他对父亲点了点头,詹姆相信巴利斯坦的判断。
詹姆收敛了回忆和对曼登·穆尔的审视,抬腿迈进了炼金术士公会的大门。
公会的建筑几乎都是用特殊材质的黑石打造,通身光滑,极少看见瑕疵。这些黑石构筑的走廊通道看起来毫无规律地延展,每一个入口都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走入其中一不留神便会迷路。
“老鼠的好窝,”提利昂的声音出现在前面,从黑暗里走了出来,手握着火把,微弱的光亮照亮着二人的脸,“能把人耍得团团转。”
他抬头看向詹姆,后者的心事几乎全都写在脸上,像具穿着御林铁卫盔甲的木偶,木讷地盯着前面。
提利昂闷着股气,走到前面,尽量抬高腿,使劲踩踏地面,炼金术士公会走廊里的砖岩地板发出“啪啪”的声音,他的嘴里还嘘着口哨,声音不断在窄长的走廊里回荡。
詹姆垂眼看着提利昂,“你清楚父亲不可能让你在调查野火的事上掺一脚吧?”他的语气里明显带着厌烦,刻意提醒提利昂说道。
“幸亏我还有亲爱的老哥,”提利昂依旧是那副不在乎的嘴脸,洋洋得意地说,“否则这鬼地方的大门都不会为我敞开。”
他忽地在此时停下脚步,抬着头看向走廊的天花板壁,漆黑的板壁上流淌着星星点点的细沙,但在肉眼里却看不到一丝细缝。
“詹姆,”提利昂开口,“你确定炼金术士公会都被搜查过了?”他环望走廊,远处的漆黑里还裹着团绿色的光泽,那是走廊深处术士们留下的幽绿落地镜倒映出的光芒。
“诡异的氛围,难怪这群术士看起来就不太正常。”他嘴里嘟囔着,在这拥堵狭窄的走廊里,一股被人窥视的不安感竟冒了出来。
詹姆走了过来,神情显得心不在焉,“老鼠窝都翻了遍,我不觉得还有继续追查的必要。”
提利昂高举着火把,还未开口,詹姆便一手夺过火把,走到提利昂的前面。
“与其急着把瓦里斯这个蜘蛛揪出来,你不如先想想怎么自救,”詹姆大步走在前面,“谷地人的军队就在罗斯比城,你随时可以出走逃命,父亲不会放过你。”
提利昂摇着头,“亲爱的泰温大人从没有打算放过我。”
詹姆看了提利昂一眼,眼底藏着深思。
“还有波隆,”詹姆继续劝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深夜里这儿的动静是谁造成的,在父亲收拾这個佣兵之前,趁早离开君临。”
提利昂却不为所动,两眼还是紧盯着公会大厅头上的天花板,“还有你,我的老哥,”提利昂的右眼冲詹姆眨了两下,“我不知道亲爱的老姐对伱这副面孔是什么反应,但我相信……”他特意停顿一下,看向詹姆。
詹姆抿着嘴,伸手推搡着提利昂,“你要看就快点。”
“不需要找了,”提利昂差点摔倒,但面色不变,食指指向上方的天花板壁,“火术士制作完野火,会用陶罐把它收集起来,陶罐壁粗糙不平且带有魔法般的花纹……”
詹姆想起在赫伦堡时,红袍僧索罗斯携带的陶罐。
“陶罐存放在炼金术士公会大厅的黑石隔间里,隔间的暗门就在大厅走廊的两侧,在每个隔间上方,都设有填满沙子的房间,里面也写有古老的咒语,一旦野火失控……”
“沙子倾倒,扑灭野火。”詹姆接着话匣说。
提利昂点点头,示意詹姆用火光照亮天花板壁。
“前面的走廊上面,每一处黑石石壁都有细沙流淌,唯独这里一片……”提利昂伸出手指,詹姆随即把火把冲前面照去,“天花板石壁和地板都无沙砾。”
詹姆皱起眉,“这里曾有野火失控?”
“不,野火有着夸张的连锁反应,真有变故炼金术士最保险的方法是倾倒全部的沙子,掩埋这些陶罐,而不是只倾倒一处还抽时间重建,”提利昂用力又踩了踩走廊的黑石地板,抬头看向天花板壁,“蜘蛛清楚君临的每一处密道,而我们却一无所知……”
“你想想看,为什么在城门那里,兵士整日看守的地窖如何凭空出现野火的陶罐,还差点让史坦尼斯的军队杀进君临,”提利昂继续说,眼里满是忌惮,“蜘蛛掌握着君临全部的信息,‘残酷的’梅葛修建的密道他不见的不清楚……”
“梅葛修建的是红堡的密道。”
“我可听说疯王把这鬼东西藏在君临城的四处……”提利昂抬眼看向詹姆,后者注意到这种目光,别过脸去。
我不相信你凭白无故刺穿疯王的胸膛,提利昂心想。
詹姆抽出剑,剑尖顶向天花板壁,特殊的中空结构发出别样的声响。
“怎么打开房间?”
“那是你的事,老哥。”提利昂说,他的目光紧紧盯着詹姆。
詹姆注意到提利昂话语下的不同寻常,这是他兄弟俩特有的默契,“什么意思?”
“野火就像龙,用于纷争,则是利器,堪比数万大军;用于和平,则是悬壁巨剑,直逼意图祸乱者头颅,使其消除歹意,”提利昂步步走近詹姆,“这可比我们兰尼斯特苦苦追寻的瓦雷利亚钢剑珍贵千倍万倍。”
詹姆皱起眉,提利昂的话引发了他心底的不安。
“兰尼斯特拥有他,史塔克、提利尔、艾林,还有远在海外岛屿的葛雷乔伊都不会轻举妄动擅下君临,家族的权柄至少能保障许久……”提利昂语气有些急促,呼吸的节奏都紊乱了几分。
“但是,”提利昂低声说,“它不能掌握在疯子手里。”
詹姆看着提利昂的脸,沉吟片刻,“我以为你已经是阿提斯·艾林的麾下……”
“我还姓兰尼斯特,詹姆,”提利昂挤出苦涩的笑,“泰温不认同,也许维斯特洛还有千万万人不认同,但我还是兰尼斯特,只不过我不相信泰温的方式能够给兰尼斯特赢得未来的坦途。”
“相信我,詹姆,”提利昂伸手握住詹姆结实的臂膀,“泰温,我们的父亲是偏执狂,瑟曦?这个亲爱的老姐是妥妥的蠢货疯子,你必须把君临全部的密道掌握在自己手中,这样野火和君临就真正属于你……”
“你不相信父亲?狮子和玫瑰就快联合,权柄在谁手中不是显而易见吗?”
提利昂摇摇头,“提利尔只是个审时度势的贵族,相比于对抗他更善于妥协隐忍,我们兰尼斯特与他联合只是纸面的威慑,无法左右局势,更何况风暴地、多恩和铁群岛都在与提利尔对抗,西境的军队已经疲倦太久,依靠着对岸的雇佣兵撑不了多久……”
“我们有金矿,韬光养晦……”詹姆还想辩驳。
“更愿意韬光养晦的不是我们,老哥!”
提利昂一言击破詹姆的幻想,后者沉默不语。
河间地和谷地……詹姆心里浮现出一个巨鹰,从谷地的山顶展翅俯瞰山底的河岸平原。
“抓住瓦里斯,掌控君临密道和全部的野火,”提利昂掷地有声地说,“与艾林维持现状,妥协出秩序,”他竖出一根手指,“这才是稳妥的选择。”
偌大狭长的走廊里只有兰尼斯特兄弟两人,詹姆低声不语,提利昂看向他,眼里饱含期待。
“可是,”詹姆开口道,“如果艾林不愿意妥协,那会怎样。”
提利昂皱起眉头,“艾林家族和谷地的权威在他手下已经达到历史上的最顶峰,阿提斯为什么不想维持这个局面?他娶的可是公主。”
詹姆摇摇头,罗拔·罗伊斯重提劳勃国王旧案一事提利昂显然还不知道。
“感谢你的忠告,弟弟,”詹姆伸手搭在提利昂的肩上,“但这不是我一人能决定的事。”
提利昂瞪大眼睛,他没料到詹姆会选择不相信他。
第256章 君临结(2)
派克斯特·雷德温垂着肩膀,不再如年轻时那般健硕的身材尽量挺直,他的左腿搭在船舶的正前,双眼平静如泓地紧盯着远处黯淡月光飘落下的帷幕上。
青绿色的袍子裹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单薄,长长的托沓在派克斯特伯爵身后,秃顶上的几丛橙黄头发像是被人手拽着,耷拉着朝后拉拽成丝,一根根丝像是团缺炭的橘火在跳舞。
狭海的风激烈,掀起的浪高而喷涌。
海水撕裂着,扑通地朝天怒吼,试图蹂躏垂下的轻柔月光。
洛拉斯·提利尔紧握着剑柄,出自河湾地铁匠之手的长剑华丽但不失锐利,剑柄的头上雕刻着绽放的玫瑰。
骑士的板甲把他浑身包裹,虽说板甲相比链甲锁子甲实际重量更轻盈,但在视觉的观感上并不合身,洛拉斯穿起来显得厚实得多,像是一个半大男孩钻进大人的盔甲里充次。
“轰隆!”浪花堆叠成一浪一浪扑打在战船上,海水一度漫过甲板。
洛拉斯不由得退后一步,低头皱着眉,浪破碎后的水花激到他脸上,他厌烦地脱下铁手套,用扳指刮着脸上的水渍。
旗舰破浪而行,派克斯特放下腿,“穿过这片海,龙石岛舰队就会在我们眼前。”
“同样的,龙石岛也会在眼前。”伯爵补充地说。
洛拉斯沉重的喘息声甚至盖过了耳边的风声,“史坦尼斯已经被俘虏,即将送往君临受刑,龙石岛舰队再被我们切断与龙石岛之间的联系,他们只能望风而降。”
“史坦尼斯的麾下我不清楚,但……”派克斯特平静地说,脑海里浮现着当初自己率领舰队围攻风息堡的场景,他深吸口气,“总之务必小心,史坦尼斯对他的麾下影响多少我不确定,只希望一切顺遂。”
没人继续说话,青亭岛舰队浩荡荡地在狭海航行,直扑龙石岛,半空中只剩下船桨砸破海浪和旗帜被风撕扯的声音在哗哗作响。
令人不安的昏暗弥漫在对面,派克斯特冲手下点点头,旗舰上方的旗帜立刻变向,在空中挥舞。
成千片桨叶同时入水的声音悦耳地炸开,甚至和洛拉斯的心跳处在相同的节奏下共振,他深吸口气,手心里溢满汗水,抬眼盯着远处昏暗里黑色更深的一团团,像是黑墨滴进浊池,即便同属黑色,但浅深也一看便知。
“史坦尼斯的战舰,一定是。”他能听见水手的低语,洛拉斯抬头看向伯爵,后者久经海面上的战场,但也正凝重地望着远处。
越过那团团漆黑,龙石岛的山礁仿佛长卧休憩的巨龙一样横在前面,高耸的城堡隐隐可见。
但奇怪的是,没有一点光亮。
派克斯特的手握起拳,“放箭。”
弓弦绷直的声音齐刷刷地响起,近乎击穿耳膜,各船舰箭手方队军官的高呼杂乱地吆喝,“拉满弦!”“搭上弓!”还有斥责的叫骂“废物!”都揉弄其中。
箭矢铺天盖地地扑向前方的一团团漆黑,声音也仿佛被卷进去一般消失无踪。
没有惨叫声,没有厮杀声。
“是诱饵还是……”派克斯特不由地说出口。
但话音未落,伯爵的目光死死盯在远处像是战船轮廓的那团团漆黑上。
船体漂浮在海面,仿佛一股浪就能掀翻。
“是空船!”有经验的水手高声大喊。
洛拉斯紧张地伸手扒住船舷护栏的边缘,瞪大眼睛。
青亭岛舰队无声地驶过那团团漆黑,周围是空壳木船破碎沉海的一片狼藉。
派克斯特紧紧皱眉,皱起的纹路像是烙印刻在眉头上。
“龙石岛舰队在哪?”洛拉斯开口询问。
派克斯特看向远处,本该驻防的几处狭海的岛礁看不见兵士的临时塔楼,深黑色的海面上也看不到舰队布防的影子。
他咽了咽喉咙,龙石岛的港口就在不远处,但派克斯特并不相信一整支舰队会选择放弃对黑水湾的控制。
甚至不用命令,青亭岛舰队的每艘舰船都不由得减慢了速度。
“他们去哪了?”不知是哪个水手说漏了话,像是替每个人询问。
……
红色耀艳的绸带挂在雄狮门的黑色长旗底部,像是凤凰收拢的长长羽毛,慵懒地耷拉在敞开的青铜城门上。
城门两边凸起的石质圆柱拴着沉重的铁链,铁链的延伸紧紧束缚着城门下方张着血口獠牙的石狮子,特殊的石料材质使它们看起来通身血红,像是狰狞的伤痕不停向外渗着血。
六只石狮子神态各异,但眼睛似乎是受到精心雕刻的,但凡是行走在黄金大道上的人都会不自觉地胆战,略带惧意地窥探着道路两旁的石狮子,仿佛它们凶狠的眼神始终盯着自己。
走进城门,仿佛人入狮口。
而雄狮门城楼上悬挂的拜拉席恩宝冠雄鹿旗帜颓丧地低着头,偶尔有轻风拂过时支棱两下。
庄严威风的狮子,颓然耷拉的鹿。
加兰·提利尔选择从这个城门进入。
提利尔家的金色玫瑰旗帜一排排地贯入城门,紧接着是数不清的河湾地贵族、骑士的旗帜。
接近千人的队伍,旗帜却超过三千之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