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太难!”
唉声叹气的男子看起来很显老,可三石只有二十四岁,不但显老也长得偏瘦,束发没有用纶巾,用的是一丫树杈固定起来。
刚刚完成驱逐胡虏的汉国,之前说到底并不怎么重视国内建设,国民大体情况上只是饿不死却也富不了的状态。
普通人没有属于自己的土地,他们会向官府租赁,产出自己可留四成,余下皆为官府所有。他们要是勤快一些还能打些夏季和冬季的零工,就是因为不识字和没手艺,再加上是短工的关系,薪水方面其实真不怎么样。
百分之四十的税额看上去当然很高,但绝不是最过份的,像汉末各诸侯就干过二税一的事,到了胡虏统治中原时期汉人甚至都没有属于自己的财产,尤其是以羯族统治时期尤甚。在羯族统治中原期间,是用法律明明白白写着胡人抢汉人无罪。
秦帝国是十税一,西汉从汉孝文帝之后就是三十税一。
秦帝国到始皇帝驾崩之后,包括始皇帝在位时期,不说徭役制度其实是已经乱来了,除了十税一之外还有诸多的苛捐杂税,尤其是以胡亥在位时期最混乱。
西汉到汉孝景帝时期,除了三十税一其实也存在苛捐杂税,尤其是到汉孝武皇帝更是混乱到不行。所谓“先汉永远三十税一”只是在大方向上的太祖国策不变而已。
在汉国没有自己土地的人租赁官方土地有六成的税,可是并不存在苛捐杂税。这点对于平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要不然国家定的税额是多少,“国税”之外再变着花样收钱,就是刘彦定下百税一也没半点屁用。
“食有禄,身有裳,足矣。”
三石不是说自己生活有多美好,他所说的“禄”其实就是耕作有产出之后再换成的粗粮,有一身的衣裳能穿,比起汉国建立之前在胡虏统治下的悲惨,已经感到满足了。
在现如今,北方的主要农作物是粟和麦,粟却是主要精粮,麦反而是次一等的粮食。粟其实就是小米的一种,脱壳之后显黄色。麦是等粟收割之后的一种季后补种粮食,与菽作为各色的次等粮。目前没有将麦加工磨粉的思路,导致麦吃起来真不怎么样,是作为粗粮而存在,军方干脆是拿来混着豆子喂养战马。
许多不明所以的人一听西汉和东汉的军队拿麦子在喂马,瞬间觉得真是浪费,可就不知道当时的人真吃不惯麦子。殊不知麦子成为主粮,是有了加工磨粉的思路之后。然后是磨麦粉的出现,才有了北方人主要吃面食的由来。
诸夏文明早在春秋时期就有了磨粉的技术,只不过却是用来磨各类的豆子,后面到西汉更是由磨豆粉搞出了豆腐,就是真没想磨点别的。
汉国现在自然是有了将麦子磨粉的思路,还是刘彦给提的醒,麦子因为磨粉的出现早就不是粗粮,相反是随着面食和馒头的出现变成主粮,可是一时半会的思维依然是改不过来,民间的北方都以种麦为了主,却依然会称作粗粮。
参与长安建设的人,不管是来自于徭役还是被雇佣,身上都至少有遮体的衣物,大多是身穿官府屡次发放的统一服装。官府之所以会一再发放衣服,还不是胡虏统治中原期间留下的麻烦,那个时候胡人怎么样就先不提了,绝大多数的汉人压根就连一件衣服都没有,他们并不是暴露狂,是生产力被完全破坏之后,不富裕就真买不起布。
官府发放的服装是一种交领右衽的襜褕,配有束裤。所谓的襜褕其实就是一种长度可比袍子的上身单衣,称作襜褕只是一种款式,材料可以有很多种。
刘彦取国号为“汉”,服装方面也是在去掉魏晋的色彩,也就是不再有魏晋那种松松垮垮的特色,恢复到先汉时期相对束身的体系。民间尚且是在去“晋化”,军队更是在做全面的改革,也就有了作战服、礼服、休闲服的区别,这个也是被认为优待军方的一个方面。
公家一再找由头发放的衣裳不管是什么款式都属于麻衣材料,美观是绝对谈不上,可是胜在质量很好。除了襜褕款式之外,还有一种深衣款式,再来就是襦这一款式,不同的款式自然是在不同的季节时穿。
三石挥舞铲子累了,直挺一下腰又锤了锤,看到远方道路之上有牛拉车,慢悠悠地行走于大道不由愣了愣神。
汉国不缺马,贵族(指有爵位者)少许花费就能购买到马匹,就是骏马太贵和太难买,拉车基本上是首选马,已经很难看见有人选牛来拉车。
新长安就是一个大工地,比旧长安更加靠近东南方向,由关东进入的话,不管是走潼关还是蓝田关、峣关,都是需要经过新长安这个大工地。
因为是大工地嘛,看上去怎么都会显得比较乱,再来是开掘的土需要车驾运出去,少不了又是人来人往,大道真是经不起慢悠悠来走,三石会愣住是看到牛车太慢挡住了后面的一串车驾。
拉车的牛看着是黄牛,有一精壮中年人手持鞭子坐在驱车位置,后方的车斗四面通风,可以看到有两个看上去头发和胡须皆白的长者。
“耗费民力之巨,实属罕见!”
“秦、汉之再现呐!”
牛车之上的两位老者,一边看一边说,好像是看到了人间最大的惨剧,脸上满满的都是不忍的神色。
张甘一身白色衣裳,与之发须皆白相配,看上去很是有一股出尘的气质。
李茂却是一身的淡绿色衣裳,尽管是保持正襟危坐的姿态,可气质看着却是显得慵懒。
两人来自乐平郡一代的深山(太行山)。按照他们的自称,就是山门中人,并不属于一脉。他们一个讲耗费民力,另一个讲秦汉再现,只差明明白白讲刘彦也是在干暴虐的事了。
历朝历代有相当多所谓的“山门”,无非就是躲在某个地方抱团的小团体,通常是有着一套属于自己的学说体系。
“山门”总是伴随着隐士,偏偏隐士一点都不“隐”,到南北朝之后当隐士成了一种装逼的手段,比如王安石和张居正,就有先后一大帮人鼓吹“天生不仲尼,万古如长夜”,俨然两位大能不出世地球就要炸了,然后他们做事的初衷很美好,最后却是把当时的朝廷搞炸了。
“天生不仲尼,万古如长夜”出自朱熹的《朱子语类》卷九十三,这位兄台其实不算牛逼,先于朱熹之前的张载那一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才是真正的牛逼,都成为穿越者必定吼上一嗓子的名言。
“停车!”
驭手很利索地拉紧缰绳,率先跳下去又搬来墩子,先后将两名长者搀扶下车。
他们之前虽然是慢悠悠,可至少是还在往前走,这一停后面的车驾就得跟着停,本来就瞧得皱眉的一帮士卒是完全看不下去了。
“尔等何人,不知停车须得让道?”
李茂就像是看蝼蚁一般地看着大声呼喝的汉军,他可不懂从胸章看区分官职和爵位,目光仅仅是稍微停留就移开,还迈步向着大道旁的民伕走去。
张甘倒是和颜欢色地对着汉军笑了笑,平和地对驭手说:“让道罢。”
驭手恭恭敬敬地对张甘行礼,却是对汉军冷冷地一哼,才去驱赶牛将车拉离大道。
汉军一卒有些不忿:“谁啊,这是?”
带队什长瞧着老人有点逼格,想了想也没有犯法,汉国历来是依法办事,无法不办,平静地说:“这两个还算是讲道理的(懂事)。”
也就是说……因为刘彦的招贤令,四面八方而来的知识分子有因为装逼装过头被法办的?
第717章:纷至沓来
“后生哪里人啊?”
“……?”
“不要害怕,老夫今次前来,乃是要谒见大王的。”
“……”
被李茂逮住问话的是三石。
李茂在对待三石的时候,与对待汉军完全是两个样,有多么的和蔼就多么和蔼,还会对周边的人微笑,只差在脑门上写下“亲民”两个字。
事实上一直到南北朝之前,士人亲自在对待平民的时候从来不会盛气凌人,一来是觉得双方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二来是士人真的需要名声。
很多事例可以表明一点,至少南北朝之前的士人只会和同样是士人的群体亲自怼,相反是无意间被平民冒犯会采取宽松态度,要是哪个士人亲自去与平民计较,乃至于是士人亲自下场欺负平民,绝对是要被整个士人阶层所瞧不起,认为那家伙拉低了士人整体阶层的档次。
不是士族阶层不欺压平民,只是士人不亲自欺压,下场欺压平民的只会是士族的奴仆。
很多时候士族是放纵奴仆去欺负平民,一方面是大概就是表示“我家的狗都比普通人高一等”之类的优越感,另一方面士族不是靠吃土喝水过活,利益方面总是需要有人来动手。要是奴仆搞得民怨太大收不了手,士族还能直接拿奴仆“咔嚓”了平民怨,还能得到个刚正不阿的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