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找老五也好……正好和老五一起做个伴儿。”
“可……”朱标仍然有些忧虑。“两位弟弟贸然前去,万一出了什么差池……”
“能有什么差池?”老朱哼了一声。“那两猴崽子可精着呢。吃苦了正好,让他们晓得些民间疾苦!”
“咱在他们这个年纪,还不是也在四处奔波,只为了讨一口饭吃?况且,不是还有老二的王卫嘛。”
“有那些侍卫在,委屈不了他们这两王爷!”
戴思恭难止内心的激动。自古而今,凡遇疫病者,唯有将患疫者隔离出人群,方能阻止疫病大范围的蔓延为患。
只要能获得那位王爷所说的医道神器:“显微镜”的话……
终究是自己关心则乱了。
如今的制作玻璃技艺还无法做出没有水泡的玻璃,自然这个显微镜也无法真正达到能看清“细胞”的程度。但能将事物的微观放大到如此程度依然引起了戴思恭的震惊,他开始相信,朱肃是真的看见过“一滴水里有三千生灵”,并对这个可能会推动医学进展的大发现兴奋不已。
老朱自然知道朱标是真心关爱两弟弟。再念及朱樉朱棣偷溜出宫去,未必就没有心系幼弟朱肃在苏州独自一人的缘故。
他们兄弟能一直和睦下去,便是大明的福分。
所有的灾民抱着这样的心态,将原本脏污的城西彻彻底底的收拾了一番。每个人都以为这只是在顺应这位任性王爷自己的坚持,只有身为医者的戴思恭注意到,自城西开始实行朱肃的“卫生防疫指南”开始,罹患疑似大肚子病病症的患者,每一日都在减少!
朱肃的这个法子,竟真的彻彻底底的,将本来已经有兴起之兆的疫病,再度扼杀在了萌芽之中!
而且,若能洞悉这些病毒的生灭之理,便能将医道推到一个全新的高度……
若是将此法推行于世,灾年能够少死多少人
!
那位王爷还曾透露过一桩“病毒说”,言道佛家所言,一滴水中有三千生灵确实属实。疫病乃至于许多种疾病,便是因这些“生灵”中的“病毒”所引起的。
他戴思恭先时虽然不信,但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却属实是不得不信了。他感觉到,自己仿佛即将踏入一个全新的医道境界。
如今只是洗洗澡,将水烧开,捉一捉鼠蚁蚊虫……就能将疫病控制在一个可控的范围之内。
甚至于,只是隔离依然无法阻止某些疫病。有些激进的偏远之地,还会将患疫者投入火中烧死……
不自觉余光瞄到了御案上的那封信,心里又不禁又有些酸溜溜的。“这两个逆子,只顾自己去外头耍子,不想在宫里陪咱过年关。”
……
“回头回宫了来,一个都跑不了。”
毕竟王爷这么金贵的大人物,平日里定然一天都要洗十次澡。衣服想来更是穿一件丢一件,看不得咱们这些邋遢汉也算正常。
话分两头,且说朱肃这边,自从商贾处搜刮了许多粮食之后,城西的灾民们再无饥馑之患,自然感恩戴德。朱肃趁机推出了那本“卫生防疫指南”,要求灾民们只得喝开水、每隔几日必须洗澡,并且发动他们捕杀鼠蚁蚊虫、清理积水、撒石灰进行消毒等等。
成功引起戴思恭兴趣的朱肃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在告知了戴思恭京中皇庄能够产出成色更好、更加适合制作显微镜的玻璃后,戴思恭顿时变得急躁了起来。左右那些有着轻微病征的病人也被他治好了,每日一早,他便来问朱肃何时动身返京。
王爷给了咱们饭吃,为了不污王爷的眼,咱们把自己拾掇拾掇也无妨,左右不会少块肉。
“这位王爷,竟然真的懂得抗疫防疫之法!”
这《防疫指南》中的法子,便是将事物中携带的“病毒”事先驱离杀灭,达到防疫的效果。
“呃……”朱标哭笑不得,看来,老二老四的尊臀,得狠狠遭一次殃了。
“呃……”朱肃也有些无奈,为了忽悠走戴思恭这样的神医,朱肃寻了个时间将“病毒理论”换了个古人能接受的法子告知了他。甚至还用沈家库存的上好玻璃,做了一个简易的显微镜出来。
“殿下,戴神医今早又来拜访了。问殿下何时返回京中,他已整理好了行囊随行。”冬日天寒,朱肃直睡到了日上三竿,醒来正用自己制出的牙刷刷牙,便听到狗儿语带无奈的对自己禀道。
“这……”朱标想想也是,老二的秦王卫皆是百战的老兵,虽只带了几十人,可却是人人有马。若是上马结起军阵来,几千人的匪寨也能闯得。护住老二和老四,更是绰绰有余。
城西灾民若有不洗澡、饮用生水的,直接就不予施粥。碍于这位王爷是让他们吃饱饭的恩人,灾民们心中虽然不以为然,可依旧一桩桩一件件照着做了。
“这把火……烧的有些过了啊……”接过狗儿递过来的帕子,朱肃汗颜的擦了擦脸。
昨日狗儿用“殿下休憩未醒”的理由搪塞走他后,戴思恭就话里有话的说过“殿下年纪轻轻却昼寝不醒,恐有伤脏腑。”
今天更是直接连包裹都准备好了,直接问自己何时动身。
现在多少还顾及着些尊卑有别,再过几日,怕不是就要直接闯进园子里来,掀他被窝了。
第232章 黄巢故事
“遣人回复戴神医,就说本王身负巡查苏松水患之重任。水患一日未除,本王一日不得回京。”朱肃揉了揉眉心。这位戴神医平时还好,但若涉及到了医道,妥妥的便是个医痴,其他诸事便尽顾不得了。
也不知这个说法能安抚他几日。只是对于他这样纯粹的人,自己必须敬重,心中亦向往之。
绝不能失了礼数。
“是。殿下。”狗儿恭声应是。又犹豫了片刻,方开口道:“……殿下今日可有什么安排?”
“若无安排,戴神医定然要再到园里,寻您探讨医道……”
“……”朱肃顿感头大。前几日也是这般,虽然告知戴思恭暂时无法回京,但见到朱肃有闲暇,他便拉着朱肃,探讨起所谓的医道来。
可怜朱肃肚子里就那么点墨水,他又不是专业的医学生,只是前世网上冲浪时看到的只言片语而已。至多看过几页《赤脚医生手册》。
懂得的那一点点皮毛,早就被戴思恭给榨干了,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偏偏戴思恭以为他传自异人,医术定然也有着十分的造诣,因此不断寻些晦涩难懂的医经药典,与他印证探讨。
可怜朱肃,哪懂什么“君臣佐使,存乎其用?”听的那叫一个头晕目眩,简直比听宋濂宋夫子的儒学课,更教人昏昏欲睡。
“回殿下,常国公一直在城外操练那些士卒。”狗儿答道。“如今已有半月,想来,该有些成效了。”
要不去街头听书看戏……可罗贯中的话本儿,早已翻来覆去听了好几遍了,那几本改自《石濠吏》、《潼关吏》的“反战话本”,早已在苏州城风靡。罗贯中不愧为罗贯中,将乱世之中,平民百姓的悲惨与无奈,刻画的入木三分,催人泪下。
甚至于,因为觉得罗贯中的话本更新太慢,催更之余朱肃还亲自下场,要求罗贯中以唐时“黄巢之乱”为背景,描写了一个野心家为了实现一己权欲,煽动百姓发起战乱,致使某勤劳老实的普通百姓被裹挟而去,最后甚至还活生生的被黄巢军碾碎,做成了军粮的惨烈故事。
“且去通报,便说吴王殿下来此劳军。”狗儿跳下车辕对那守门士兵道。
黄巢这一首霸气十足的反诗,在如今的苏松百姓眼中,已经是万人唾弃。每个人都极为厌恶黄巢这种为了一己之私,让无数百姓为之殉葬的野心枭雄,甚至演出时还有人入戏太深义愤填膺,冲上来就想将扮演黄巢的戏子打死的。
若有人这时再煽动民乱,恐怕苏松百姓第一个联想到的,就是自己会不会被吃人恶魔“黄巢”做成了军粮……
“想来也是如此!许久未见常大哥,于情于理,我都该去城外军营里走一遭。”朱肃起身道。先前常茂魏观等人担心那些降兵军心未附不堪用,城外又较为
危险,谏言不让朱肃到城外去。
如今苏州城中的平民,哪个不曾经历过蒙元统治下那个艰难困苦的黑暗年代?对这些剧目自然代入感更强,每每有人一边听书观剧,一边想到昔日伤心事,潸然泪下的。
但是如今城西难民处,基本已没他什么事了。魏观身为知府,在城西走入了正轨之后,便自然而然接过了管理城西的差事。他亦是能宦,还是名正言顺的父母官,几个差役如臂指使,将《防疫指南》中的要求落实的井井有条。
“敢问是何人来此?”营门口的士兵见朱肃一行车马豪奢,卫士更是顶盔惯甲威风凛凛,不敢失礼恭声问道。
“西城不能去,话本剧目什么的也看的腻了……还能去哪儿躲懒呢……”朱肃一边用着早膳一边思考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城外那千余军士操练的怎样?”
听到“吴王”二字,守门士兵不敢怠慢,脚后跟踢着屁股蛋儿,忙不迭的跑进去通禀。没一会儿就见常茂狄猛和几位将领出了营来。“哈哈哈哈,五殿下,你可算来了。”
虽然在朱肃看来,这种以刻板印象写出的《黄巢之乱》并没有什么故事性,但毫无疑问,这种恶人一恶到底、好人一惨到底的话本剧目,更贴合如今大明百姓心中对于好坏忠奸的印象。苏州城在罗贯中的妙笔生花之下,成功掀起了“反战”“厌战”的热潮。
竟是比朱老五这眼高手低的家伙,做的更好上三分。此时若是去城西,没事干不说,说不得还要给人家魏知府添乱。
民心虽还未倒向朱家,但也已朝着朱肃想要的方向“倾斜”了。
虽只是千人的小军营,但常茂家学渊源,此处营寨面水背山,造的十分严谨。还未到营门前,马车中的朱肃便听到营中传来了呼喊吆喝的操练之声。看来这千余人的日常操练,常茂与狄猛并未放松。
“几日没见,可想死咱老常了!”
说走便走,朱肃立即招呼狗儿呼唤吴王卫,着其护着自己,启程往城外军营去。顺便也让沈旺准备酒菜,好劳一劳军。吴王卫整备极快,很快朱肃的队伍便离开了沈园,直奔苏州府西门。又很快出了城门,往城外军营驻扎处而去。
如今操练了这么久,那些士卒也该能堪一用了。倒正好去那里躲懒……啊不对,去那里巡视一番。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不过罗贯中的话本好虽是好,但是产出速度是真的慢……或许是他过于精益求精的关系,这每个话本剧目确实都是经典,足可让人反复品味无疑。
但对被后世各种电影电视剧“毒害摧残”过的朱肃来说,要“二刷”“三刷”甚至“四五刷”这些表现形式匮乏的剧目,属实有点……过于无趣。
“常大哥在这军营中,倒是如鱼得水啊!”朱肃看着一脸热情的常茂笑道。“连气色都好了许多!”
“嘿嘿,咱老常家,生下来就是要征战沙场的。”常茂笑的欢畅。“沈家那鸟园子又是珊瑚,又是花木的,好看是好看,就是逼仄!”
“总担心这儿给磕了,那儿给碰了,不自在的紧。”
“在咱老常心里,确实还没有军中校场住的痛快!”
第233章 诚王降军
常茂、狄猛领着朱肃,直接往营中帅帐而去。朱肃看到校场中兵士以十余人为一队,手持各色兵器。其中两侧两位手持“竹子”的士兵最为惹眼。人影刀影竹影搅动之下,整座校场沙尘纷飞。
“这‘鸳鸯阵’,看上去已操练的有模有样的啊。”朱肃喜道。
“只是,常大哥你家的亲卫,怎么也穿着重甲,混在里头练起了鸳鸯阵?”
朱肃看到人群里,有几名着红衣黑甲的士兵。一身沉重的铠甲,却也拿着大狼筅,挥舞呼喝不绝。这样的装扮,正是常茂带来的国公府亲兵。
“哦。咱家这些亲兵虽大多是骑兵,但既然来了这里,那步战也是要练一练的。”常茂笑道。
“江南这地界儿,可没骑兵的用武之地。况且,这鸳鸯阵是连徐帅和曹国公(李文忠)都推崇的战法。咱老常哪能不学他一学?”
“至于为何要穿重甲……穿着重甲都舞得这狼筅,若是没了这身负累,舞起来那不更是虎虎生风?”
“一个打十个其余的兔崽子没问题!咱老常家的兵,可不能输给苏州府这些卫所军去!”
常茂说道,一双虎目一扫旁边的苏州卫军官。那些苏州卫军官似乎对他颇为畏惧,唯唯诺诺点头附和。
朱肃心中微动,想了想,将常茂拉到了一边。压低了声音道:
“常大哥,你是不放心这些苏州卫士卒?”
“五殿下果然聪明。”常茂眼神一凝,赞赏的看了朱肃一眼。也低声道:“没错,咱老常就是不放心这些张士诚手下的鸟兵。”
常茂转头去看那些苏州卫的将士,眼中闪烁着不信任的光芒。那几个苏州卫将领似有所觉,一个个低下头不敢与之直视。
“虽然五殿下你让咱操练他们。可谁知道,这些人里面,有没有哪个脑后长了反骨的?”
“太子和妹子(太子妃常氏)千叮咛万嘱咐,把伱的安危交托给咱,咱就得想方设法保住你的安危才成。殿下要用这一千兵,咱尽心操练便是。但是最后的后路咱也得考虑。”
“咱的亲卫,操练的比这些鸟兵更狠!万一这些鸟兵真敢反了,凭咱掌中的这杆槊,还有这些好儿郎,也足以护着殿下杀出条血路去!”
“其实以咱来看,就不该把这鸳鸯阵的战法教给了他们!”
听常茂情真意切,朱肃心下不由感动。这位年轻的郑国公虽然没有其父那般稳重有谋,忠勇之心却是一般的无二。
只是却失之大局,难怪在原时间线的日后,会做出酒宴上一言不合,就拔刀砍伤纳哈出的事来。
要知道那时,手握二十万军民的纳哈出一日不降,大明就一日不能腾出手来对付北元王庭。老朱费了数十年的心血,才成功动摇了纳哈出对元庭的信心。而常茂的那一刀,差点让纳哈出降而复叛,险些让
朝廷数十年来对辽东的经营彻底毁于一旦。
“常大哥。”朱肃认真的道:“你的关心我明白,心中亦是十分感念。”
“只是……若是我等对他们表现出排斥来,他们岂不是亦会对我们离心离德?”
“到了真要用他们之时……只怕也难堪大用。”
“可他们是张士诚降军。连杨鲁那厮都信不过他们……”常茂辩解道。
“降军不降军又如何?咱们大明带甲百万,也不全是父皇昔日起兵时的老班底。”朱肃温声为常茂分析道。“正是因为他们是降军,反而更容易教人相信。”
“他们已叛过张士诚一次,难道还敢再叛我大明吗?若我是张士诚余孽,对这些曾经背叛张士诚的降军定然更加恨之入骨,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若是我大明再苛待他们,才是逼着他们去反。”
“便说昔日的常元帅,他麾下的士卒们,难道就没有降卒吗?是因为常元帅的气度与心胸,折服了这些人,才让他们甘愿为常帅冲阵赴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