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军是有不杀降的传统的,果然,城墙上的箭雨闻言便是一缓,兵士们皆看向那边的朱樉和杨鲁。
杨鲁看向朱樉,而朱樉则尚在犹豫,朱棣却已经上前一步,大声的道:“继续放箭!不许停下!”
“绝不允许这些贼人靠岸!务必要将他们尽数射死在此瓮城之中!”
朱棣很清楚,这些贼人之中并不只有张氏余孽,还有为数不少的倭人。就算张氏余孽是真心投降,但若停止射箭,等河面上火焰消散,苏州卫很可能就必须迎接倭人的正面进攻。
站在安全的地方向着河里射射箭还行,以苏州卫的水准,能顶得住如狼似虎的倭寇?
朱肃也听到了朱棣的当机立断,赞许的点了点头:有四哥在,城门内的这些瓮中之鳖,想来是没有问题了。
现在要料理的,该是城外剩余的贼军了。
……
城外,河道。
在看到城门关上的那一刻,张礼的心中,就已经察觉出一丝不妙了。等到本来漆黑寂静的瓮城中,突然冒出了火光,张礼更是直接吓到面如土色。
中计了!
“所有人,调转方向,立即回返!”在强行攻城救出部众,与后撤逃命这两个选项中纠结了一瞬,张礼立刻选择了后者。无独有偶,那边的倭寇大井田氏直的旗舰,也立即选择了后退,船上的所有人逃也似的划动着船桨,朝着来时的方向回返而去。
“呼……看来暂时是……安全了。”城中似乎正忙着伏击进入瓮城的那批人马舟船,无暇顾及他们这些船只。看着巍峨的盘门城楼渐行渐远,张礼才算舒了一口气。他一边庆幸方才听了马奉孙之言没有当先进入城中,一边又在奇怪,为何城中那些人既然早已知道了他们会在今晚袭城,却又不直接在城门口设伏。
苏州兵力不多,放人进城,终究是有风险的……
“张君。”正这么想着,那边厢大井田氏直也跳上了张礼的船上来。“苏州城中看来早就有了埋伏……”
“只是奇怪了,他们为什么不在城外伏击我们,若是在城外伏击,不用废那些周章,就能直接将我们吓退……”
“我也在想这件事。”定下神来的张礼抚摸着自己的下巴。“说不定,他们是想着能吃多少,就冒险吃下多少。”
“或许,还在想着能不能把我们两人骗到城中……”
“那位大明的吴王,倒是好大的胆子。”大井田氏直回望着盘门内的火光,满脸的横肉有些肉疼的微微抽搐。“不过这样一来,我们虽然还不算伤筋动骨,但已经是无法再继续攻城了……”
“张君,接下来,我们应该四散去各处劫掠,看看能不能挽回一些损失。”
“大井田君……”张礼连忙挽留。“苏州城兵力空虚,朱肃小儿知道我们要夺城,却不敢将计就计在城下设伏与我们决战。这正说明了他们已经没有办法了啊!”
“我们再坚持一些时日。一定还有机会。要不然,天亮让我的人试试强行攻城……”
他有些慌了,若是不把握住这一次机会,夺一座城池站稳脚跟,他张家接下来,定然就要烟消云散……
“张君。”大井田氏直有些不高兴了。“这里是大明的地方,苏州是大明的大城。就算苏州城里明军不多,我们也很难攻破这座城池。”
“先前你说城里的吴王只是一个孩子,我才信了你的话,带着我的武士们来尝试攻城……”
“可现在,那位吴王,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孩童……”
“大井田君!”张礼还想挽留,大井田氏直却坚决拒绝。倭寇就是仗着来去自如,才能在与明军的交锋中占尽上风的。在这里耽搁了近十天,已经让他觉得很危险了。
要是明军的增援把他们堵在了这里,那该怎么办?
正争执着,忽然两人的耳边,传来了隆隆的战鼓声。一位从前边船上划小舟奔来的兵卒连滚带爬的爬上甲板,带着哭腔向张礼汇报:
“二公子,前边……前边。”
“无数的明军战船!”
第282章 不留活口
其实,不用这位小卒来报,张礼也该发现前边有不对之处了:几乎就是在瞬间,船队的前方突然火光大亮了起来,除却战鼓,不时还传来刀剑碰撞与喊杀之声。目之所及,前方船只阵型也已然大乱。
便是他张礼是个傻子,此时也该猜到了:自己这是,被明军船队给抄了后路了!
明初的水战路数十分的“野蛮”,在这个火器发展才将将起步的年代,在水面上作战并不如后世那般仰赖船只武器。两军士卒基本见不着面,只需两船远远相对,而后“你轰我一炮,我回你一炮”。
明军确实也有许多水战所用的火器,如火炮、火铳、火箭、火蒺藜、大小火枪、大小将军筒、大小铁炮、神机箭等等等等。但这些武器,说白了还是以杀伤船上的敌人为主,并不足以直接摧毁敌方的船只。
便是专门用来放火的火箭等物,往往也无法远远便烧毁敌人的舰船:在火势渐大之前,火箭所燃起的那些许火苗,往往就被扑灭了。
所以在这个年代,水战真正决胜的,还是要靠野蛮直接的“撞”!也就是说,靠的是“巨舟大舰,撞击敌船,登舷斩将”,亦或是赤壁之战时所用的“快舟小船,满载干草,撞而燃之”。
而此时,张家残部与大井田家倭寇“联军”的船队里,就已然撞进来了许多明军的“巨舟”。他们与倭人所用的“关船”虽然来去如风,可却失之稳固。往往一只明军的“巨舟”开来,便能将数艘关船撞的人仰船翻!
“这样的大船……”
“这些明军,是驻守太仓的太仓卫!”张礼更加面如土色。
太仓卫,驻地太仓,位于苏州城东,为大明沿海诸卫之一,也是距离苏州城最近的一个明军卫所。其中军将多擅舟楫,主力为水师。
与被抽调了精锐的苏州卫不同,太仓卫兵备完善,实力不损,乃是大明苏松之地防倭的主要力量。昔日大井田与张礼遣人沿海劫掠之时,多与太仓卫打过交道。深知这一支卫所在水上身经百战、难以匹敌。
大井田氏直先前不愿在城下逗留太久,很大的一部分原因便是若无法快速攻下苏州城,太仓卫很有可能会驰援而至。而若是被太仓卫和苏州卫内外夹攻,那么他这些好不容易召集起来的“武士”,必然会蒙受难以估量的损失。
时间拖的越久,便越危险。
其实为了防止被太仓卫包抄,他们日日都遣人往太仓往来报讯的。得到的消息称太仓卫于太仓闭城不出,一副担心殃及池鱼的模样。便判断太仓卫是认为有苏州卫镇守苏州城绰绰有余,因而并无驰援的意向。
大明诸卫各有统属,太仓卫未得调令不出城也算合情合理。毕竟若是因为贸然驰援苏州导致丢了太仓,对太仓卫来说那才叫擅离职
守其罪当诛。吴王朱肃虽可以仗着亲王的身份遣人求援,但大井田与张礼早已派人沿途截杀信使,没有上级调令,又没收到求援信件,太仓卫按兵不动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可为何今日,太仓卫竟然神兵天降般出现在此处?而且看这架势,很明显,太仓卫已几乎倾巢而出!
为何?他们不担心丢了太仓吗?
“哈哈哈哈,贼厮鸟们,汝之常家爷爷在此!”
伴随着一声嚣张至极的大笑,有几艘格外高大的舰船重重的撞进张礼大井田船队的中军深处。在犁倒了数艘小船后,又与诸多密密麻麻的关船撞到了一起。
当先一个青年汉子手提一柄大刀,带着人往来于各船之间左冲右突,端的是悍勇无双。此人所到之处,关船上无论倭寇还是张家残部,都在瞬间如被割去的野草一般倒伏披靡。被此人这般冲击,本已惊骇慌乱的“联军”船队,更是如一锅沸粥般大乱!
从他自报的姓氏,还有身后跟着的那一柄绣金大纛上可知,此人,正是昔日无敌于天下的常十万之子,明军大将,郑国公,常茂!
明白了,全都明白了。能调动太仓卫倾巢而出的,除了这位郑国公,还能是谁?
至于这位郑国公为何会与太仓卫一同出现在这里?那必然是因为那苏州城中的朱肃小儿早早便拟定了计划,让这位郑国公接掌了太仓卫的兵权。
太仓卫闭城自守,不是因为担心殃及池鱼,而是在伺机而动。换言之,朱肃小儿一开始就没想着只是守城。
而是想以这座苏州城为诱饵,将计就计,引太仓卫一起将他们聚而全歼!
“靠岸!靠岸!”反应过来的张礼奔到舵手身边,劈手就想夺过船舵。自己一方仓皇遭袭,而太仓卫则是坚船锐卒,有备而来。与之正面相抗定然要全军覆没,倒不如独自弃船登岸,上岸了或许可以在一片乱局之中,逃得性命。
“张君,你是想要丢下我手下的武士们逃命吗!”张礼身边的大井田氏直反倒被激发了血性。“要是只能如同一条野狗般逃走,那我大井田氏直宁愿切腹!”
大井田家的家底尽皆在此,若是丢了这些效忠于大井田家的武士,即使回到国内,也难逃被幕府一派缉捕刺杀的命运。大井田氏直自然不愿意独自逃生。
他眼睛血红,死死的瞪着又将一艘关船上的武士杀散的常茂:“那个人是明军的大将。若是杀了他,明军一定会士气低落。张君,给我你的那支大弓,看我一箭……”
话还没说完,只听“噗呲”一声利器入肉之声,张礼惊骇的发现,大井田氏直的脖颈之侧,居然凭空“长”出来一支长达三尺的箭矢。
箭矢尾羽,犹自微微震颤!
“有……有冷箭!”张礼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顾不上一脸不敢置信倒在甲板上的大井田氏直,赶紧缩起脑袋,蹲在了关船的护板之下。
……
“嚯!老五!你这个近侍,好俊的射术!”
北岸,骑在马上的朱棣放下了眼前的那支单筒望远镜,如同打量什么珍宝一般,上下观瞧着站在一处巨岩上方,手持巨弓的狗儿。
“这射术,便是蒙元的那些所谓射雕手,也难出其右了吧!你从哪儿发现的这么一个宝贝疙瘩?”朱棣转头对朱肃道。
“巧合,巧合……”朱肃随口敷衍着朱棣的询问,他亦骑在一匹马上,远远观瞧着那艘很明显慌乱起来,正在乱窜试图隐藏的贼军旗舰。“这样,应该足够让贼人的指挥系统,彻底瘫痪了吧?”
“倭寇贼首已经伏诛,贼人也已然大乱……接下来,就该是我们,彻底收割这些胆敢犯我大明天威的贼徒生命的时候了。”朱肃眼睛里,有狠厉之光一闪而过。他的身后,是许许多多骑在战马之上,手执利刃的雄壮军士。
“猎杀时刻到了。诸君,倭贼张虏劫掠百姓,其罪滔天。若有贼寇侥幸登岸,便是仅有一人,汝等亦需逐而杀之。”
“此战,我军,不留活口!”
第283章 四面合围
大井田氏直中箭而死,张礼的旗舰为避冷箭,而欲躲入乱船之中。或许是因为转动船舵时过于急促,这支旗舰竟然搁浅在了河道之上。
眼见常茂已然挥船杀来,张礼无奈只得带人前往他船躲避,旗舰上代表张礼所在的“张”字旗帜,被常茂一刀砍断。
而另一艘倭寇首领旗舰:大井田氏直自己座驾上代表他家督之位的,那面“八幡大明神”大旗,也早就被另一支太仓卫战船缴获了。水战之上,最重要的便是“旗号”,即跟随旗语,护卫主帅的战旗所在。
但代表两位贼首的将旗皆被明军所获,贼军也彻底变成了无头的苍蝇。所有船只全部都丧失了斗志,开始四散奔逃。而此时河道上,入海口被太仓卫战船堵死,后面则是苏州坚城,唯一的生路,便是弃船奔往河道两岸……
于是,无数贼寇拉起满帆,驾驶着船只往岸上冲撞而去。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顾惜船只是否会在浅滩搁浅了,逃得性命才是首要。
甚至有贼寇,或是船只被太仓卫拖住,或者干脆就是嫌弃船只太慢目标太大,直接选择跳入了冰寒的河水中,泅水登岸逃窜。
然而,当第一批即将登陆河道北岸的贼寇面露喜色,以为终于找到了生路的时候……
“苏州卫千户曹渊!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滩边草丛之中,骤然钻出了数千名明军,正是先前自请出城袭营的曹渊。曹渊手下所部,算是苏州卫唯一一支敢战敢打的兵卒了,亦因为经历过皮市街血战,得到了朱肃的信任。
贼人毕竟也有万余,便是一万多只绑好待宰的猪,一只只砍死也要费一些时候,更遑论这些人还在四处奔逃。因此,逃上岸的贼人也不在少数。如今这些人已势成困兽,他们自知不突破这一伙明军必死无疑,悍勇些的倭寇当即拔出了倭刀,吱哇乱叫高喊着倭语,朝着曹渊所部发起了决死冲锋。
“鸳鸯阵!”
曹渊却是不慌不忙,高喊着让麾下兵卒们布出了如今越发精熟的鸳鸯阵。难得五殿下让自己担当守城大任,却只是在城东打了数场虎头蛇尾的守城战,他心里早就憋着一股火:终于能打一次硬仗了,一定要让殿下知道自己的能耐……
“奉殿下令……务必,一个不留!”
看到明军手持怪模怪样的狼筅,冲锋中的倭寇心中大喜:这些明军竟然用竹子当武器,还摆出了如此松散的阵型。定然只是一支连兵器都装备不起,只能用来凑数的民兵。
区区民兵而已,那还不是一触即溃?
但是他们却没有料到,对面这些非但不是战斗力低下的“民兵”,反倒是他们这些倭寇的“爹”……
双方刚一接触,就连曹渊手下的士卒们也没有料到,狼筅与鸳鸯阵对上这些手持锋利倭刀的倭人
,竟然会如此的得心应手。
对,就是“得心应手”。
狼筅坚韧且多枝杈,对上本该最为明军所忌惮的倭刀,这些貌不惊人的“竹子”竟然起到了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巨大作用:狼筅随便一刺,往往能拦住甚至勾住倭寇那些本来无坚不摧的倭刀;而倭寇即便是用尽所有力气奋力劈砍,也无法彻底劈开形状复杂的狼筅,从而突进到鸳鸯阵中士兵的面前。
倭刀无法逞凶,亦无法靠近明军,那些大喊乱叫的倭人们虽然声势惊人,却只能一个接着一个的如飞蛾扑火般,扑倒在明军士卒扎来的狼筅与长枪之下。
“嘶……”看着手下军兵们越战越勇,且令人诧异的几乎无人伤亡,曹渊也几乎瞪掉了眼睛:就算这些贼人本就是败军之卒,但是这样的战损比率,是不是也太过匪夷所思了些?
五殿下的这个鸳鸯阵……怎么像是专门为对付这些倭寇演练出来的一样?
北岸曹渊的千余军兵以鸳鸯阵,彻底拦住了夺路上岸的贼人。而选择在南岸登陆的贼人溃兵,则更为绝望:因为阻拦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整支盔甲明亮、武器精良的骑军!
莫忘了,盘门是“水陆双门”并行的城门。水门虽闭,却有一支骑兵从陆门驰出,于北岸尾随在这支贼军船队的身后。
而在此时,船队前路被太仓卫所阻,贼人迫不得已只得选择登岸溃逃的时候,这支一直悄悄尾随在贼人身后的骑兵,终于现出了他的獠牙:
先是在望远镜的帮助下寻出了贼首所在,朱肃手下内侍狗儿悄悄爬上岸边巨石,居高临下以大弓成功狙杀敌方贼首之一的大井田氏直。
而后这支骑军,更是尽数驰出,尽情猎杀那些零零散散上岸的贼军溃兵!
在军中,有一则流传甚广的俚语:以步抗骑,必死无疑。说的便是骑兵与步兵之差别。这支骑兵,由朱樉的秦王卫,及朱肃的吴王卫组成。秦王卫本就是百战的骑军,面对在马背上长大的蒙古人犹自不落下风,更遑论这些溃逃上岸的散兵游勇!
战马在岸上往来奔驰,如同一圈不断转动着的、绞杀上岸贼人的绞轮。此阵乃是汉将霍去病所创之“车悬”,最是适合骑兵绞杀。往来奔驰之间,彻底将上岸之路封住锁死。
不断有贼人被来往奔驰的骑兵们挑杀在长长的长矛上,发出刺耳的惨叫。朱肃的将令是不留活口,当真没有一个活口,能够成功突出车悬骑阵的范围。河上甚至有贼人被这支骑兵所慑,宁愿在河中沉浮也不敢上岸,或转头想要游到更远处的河岸处登岸:然而其结果不是被流矢射中而死,就是在水里彻底力竭,而后沉入江中。
“前边的入海口有太仓卫堵着,南岸有苏州卫的伏兵,北岸有我们兄弟的王卫。甚至等城里的水军清理完了战场,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