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们一直到了土木堡之变以后,朱家数代底蕴都被那个败家子败得光了,他们才寻到了“垂拱而天下治”的曙光。
“大哥又是如何想到此节的?”朱肃有些好奇的问道。
“说来,也算是关心则乱。其实是因为雄英。”朱标摇头一笑。
“自雄英出生之后,为兄无时不刻,不在担心你说的‘早夭’之事。”
“本只是在往先天不足的方面上想。可突然有一天,为兄突然福至心灵。”
“想着历史上雄英的‘早夭’,会不会与武宗、熹宗是同样的原因?”
第406章 奉旨挖儒
“所以,大哥你是怀疑,雄英侄儿是因为为文官所忌,所以才……”朱肃瞪大了眼睛。
“虽异想天开,但不可不防。”朱标极为郑重的说道。他瞥见了朱肃脸上的惊讶,说道:“五弟莫不是以为为兄是杞人忧天?你尚未为人父,不知为人父者之心。”
“虽然只有一丝可能……但即便如此,也该彻底将这一抹不安定之因素排除在外。”朱标道。
“你嫂子乃是常家女,雄英是勋贵之女所出。日后若是他承继大统,自然要仰赖娘家。”
“若是如此,文官何时才能压勋贵一头?”
“正好此时雄英患病,疾重难治。而为兄也早已丧妃,而为为兄也生下一名庶子的次妃,却是文官一脉的女子……”
朱肃闻之骇然,朱标这是怀疑,朱雄英的“早夭”是因为文官发力,为了推朱允炆上位所为。他正想直言这个结论太过阴谋论了一些,但话到嘴边一想,自古涉及天家的阴谋,又有谁敢断言真相如何?
从秦时的胡亥弑亲、到唐时的玄武门之变。再到大宋的斧声烛影、元时的蒙哥暴毙。耳熟能详的都已经不可枚举,谁能保证朱雄英的死,不是史书背后的另一个隐藏极深的阴谋?
要知道朱雄英死的时候,常氏已经死了四年。吕氏已经成为了太子妃,其子朱允炆也已经五岁。文官暗害即便扯蛋了些,那有没有可能是吕氏为了让自家儿子上位,甘冒奇险偷偷动的手?
个中隐情究竟如何,反正他朱肃是不敢断言。
但朱肃也感觉有些奇怪。这种想法终究还是偏激,不像是自家这位宽仁的大哥能推论出来的。思考了一阵,说道:“那大哥你又为何怀疑你自己的‘死因’?”
“大哥素来亲近文官,被视为宽仁之君。文官们就算要暗害,应该也不会对大哥你下手……”
“标儿虽然亲近文官,可却更加亲近自家的藩王兄弟。且咱的一众老兄弟都是标儿的叔伯,都要力挺标儿。那些文官们如何不会忌惮?”老朱突然从外头推开了门进来,朱标和朱肃骇了一跳,赶紧站起身来。
“爹!”“爹……”
“坐罢。”老朱走到桌旁坐了下来。朱标与朱肃也跟着坐下。朱标道:“爹已经议完事了吗?国库之匮可有法子解决?”
“善长已想出了办法。”老朱牛饮了一口茶水道。
朱肃听在耳里,心中恍然,怪不得今天李善长会出现在朝臣之中,原来是老朱特地嘱意,有事要问他。
也是,李善长素来被称呼为大明的萧何,国库出现匮乏,老朱必然是要问他的。
“先接着说你和雄英的事。”老朱转头看向朱肃。“老五,你认为咱刚才说的如何?”
“……不无道理。”朱肃也只能点头。现在他也算想明白了。朱标突然有这般的想法,肯
定是受了老朱的影响。
先前自己对老朱说明武宗朱厚照,与明熹宗朱由校的时候,老朱当场就对这两位大明皇帝“落水”一事,表现出了十二万分的怀疑。
明武宗朱厚照,那可是亲自上阵砍过人的皇帝。能骑马,能拉弓;明熹宗朱由校,虽然没砍过人,却喜欢做木匠活儿。但凡能做这种活计的,又有哪个是弱不禁风?
哪有一掉水里,就直接溶了的道理?
事后,文官们还在明实录上的许多处,特地记载了这两位皇帝“平日多咳”“体虚”之类。更加显得欲盖弥彰。
而且前后两个皇帝,居然还是一模一样的死法!
这让老朱怎能不怀疑?
老朱本就对这些官儿们不甚信任,把审视怀疑的目光投射到当朝的官儿上,也属情有可原。
甚至“牵强附会”的把朱标的死和朱雄英的早夭,也和这些文官们扯上关系,这确实是十分附和老朱平日做派的思考方法……
怪不得朱标会突然这么想,原来是被老朱影响了啊……朱肃脑海中可算是拨云见日。
“既然如此,爹你寻个机会,把剩下的这些官儿也料理了便是。又何苦让我做什么国子监祭酒?”朱肃无奈道。
“国子监……那里可尽都是一些腐儒。而我可是写出过《抡语》的主儿。”
“有着这般前科,国子监中的那些学子,如何心服于我?我要是做了祭酒,只怕御史台旁的事都莫做了,就天天盯着我、盼着把我弹劾成筛子就是了。”
“咱就知道你又想躲懒!”老朱把眼一瞪。“让你大哥对你掏心掏肺说这么多,就是要你知道这份责任之重,教你不敢懈怠。”
“怎么说了这老半天,你还是这般懒散?”
“咱倒是可以将那些昏官全都撸了。可撸了之后,又该谁人上位给咱治天下?还不是那些儒生学子?”
“历史上咱不也这么干了,可几代之后,那些文官们,还不是为所欲为?”
“那些文人,骨子里始终就想着‘垂拱而治’。不把这些儒生的这份念想给扑灭了,咱又如何能够安心?”
“爹您是说……”朱肃可算是回过味儿来了。“您是想,让我在国子监挖塌儒家的墙角,培养出不会满心思只想夺权的文官?”
朱老五那叫一个大吃十惊!
挖塌儒家!那是一般人能干成的吗?需知儒家在华夏已经扎根千年,非一朝一夕可以取代。
而且儒家文化如今,早已与华夏的精神传承等等完全相融。若是强行将儒家剥离,华夏还会是华夏吗?
就是在后世,都有一二官员把老祖宗的一本论语,奉为圭臬的。
“没出息!”见朱肃一脸惊惶,老朱骂了一声。“你是那个什么穿越者,有满脑子的古怪学识,如何就不能开宗立派,自成一家?”
“咱早已给你做好了铺垫,如今你声名、功业都有,还有咱给你撑腰,区区一个国子监的祭酒,有什么做不得?”
“咱先前就说了,咱老朱家,也要出一个圣人!到时候四方学子,学的都是咱老朱家的学问。”
“咱倒要看一看,到那时,还会有哪个大头巾,敢冒犯我朱家的皇帝?”
老朱语出惊人。
第407章 坑师孝徒
老朱将自己的野心直言不讳,但朱肃此时,却恨不得将眉毛拧成一股麻绳。
平心而论,老朱想要用他整治文官,他是有心理准备的。此前老朱就不惜帮自己“抄诗”扬名,还给在朝会上弄出个“高人子弟”的光环。
作为一代雄主,老朱这般做法,不可能只是为了在老朱家捧出个大儒而已。那时自己就猜测,老朱是准备派自己这个“老朱家最有学问的崽”,去给文官队伍里掺上一粒能让文人们硌掉牙的大沙子。
但原先朱肃只以为,老朱是想稍微对付文人而已。毕竟自董仲舒进献“儒家”美人之后,权力虽因为“天人感应”与“三纲五常”这两种说法而高度集中。但实际上,“天人感应”与“三纲五常”的解释权却始终是在儒家。
本质上,董仲舒其实是用儒家蒙蔽了汉武帝,使得儒家自此一家独大的同时,还使后世的皇权世世代代套上了一层枷锁,始终维持“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的局面。
将自己这个皇子安插进文人之中,夺回一部分皇帝下放给文官的权力,也是无可厚非。
但朱肃却没想到,老朱并非只是想让自己恶心恶心文官,而是想让自己,直接把儒家吃饭的家伙什给掀了!
儒家这口锅,世世代代修修补补,都陆陆续续锻了千年了!有多少人护着这口锅?此锅其重又何止千万斤?这不是要他朱老五的命吗?
再说了……不学儒家的学问,那学什么学问?他通晓的那些科学可不是用来治人理政的。也无法填补儒家思想最为核心的道德准绳部分。
难不成要自己弄出资本论、共产党宣言来,去补儒家空出的篓子?
看了一眼老朱身上的龙袍,朱肃表示,他可没本事,能让老朱自己造自己的反。
“爹,这事我办不了。”朱肃直接来了个躺平。“您太高看我了,我可没那当圣人的能耐。”
“而且,我还想有个善终,可不敢做这样的事。若是把儒家的棺材板儿给掀了,天下读书人还不日日想着把我灭了?”
“真那么干了,只怕没过多久,您就只能发配我去凤阳高墙,以平天下之愤了。”
“虽然发配凤阳高墙确实美滋滋,但是以读书人的尿性,肯定会一窝蜂的涌进凤阳把我活活打死。就这,他们还得得意洋洋的觉得自己是维护正道,会彪炳史册呢!”
“你……”老朱气不打一处来。“咱怎么生出你这个胆小怕事的疲赖小子?都是上过战阵的人了,不过是些提不动刀的书生你也怕?”
“书生杀人可不用刀!”朱肃一梗脖子,固执己见。“他们要杀人,只会比军中粗汉用兵刃,更加残忍阴毒千万倍!”
老朱一滞。虽然仍旧生气,却也不得不承认老五这句话说的有理。在知晓了大明后世的诸多破
事之后,对于这些儒家读书人的忌惮,如今甚至比他对元庭的忌惮还要深厚数倍。
朱标在旁默默的听。
见自家这位五弟对文人如此忌惮,他心中也是更多了几分感悟。思量一番之后,他开口道:“五弟,你莫非以为,我和爹是想让你取缔儒学?”
“难道不是吗?”朱肃呆了呆。
“呵呵,五弟你却是犯糊涂了。”朱标哈哈一笑。“儒学乃汉学之基,若是没了儒学,天下该要怎生动荡?”
“爹的意思是,要你琢磨出一套有利于我大明的说法,就如那董仲舒一般,重塑儒家,借鸡生蛋……”朱标的眼中,难得露出狡黠的神情。“只要你言之有物,有朝廷做你的后盾,使之大行于世,还不是水到渠成?”
“这……”原来不是要掀翻儒家吗?朱肃有些松动了。不得不说,如果按照汉武帝和董仲舒的路子,在这种开国之际百废待兴的时候,背后站着皇帝来推行新学,还真是大有搞头。
只是,自家事自家知,自己只不过是后世知识的一个区区搬运工……从头拟定儒学,自己能行吗?
“若是你推辞此事,咱就只能继续尊奉理学了。”老朱也叹了口气。“这些日子,也有许多官儿来劝咱,说咱家毕竟出身太低,让咱们朱家,与理学大儒朱熹攀攀关系……”
文人们这是迫不及待,要给老朱家套上一重枷锁了。记得史书上也有这一节,只不过老朱很快认清了其中的利弊,并没有答应。
“再说了。五弟你不是早已在那么做了吗?”朱标说道。声音中带着几许疑惑。“如今你在文人之中,早已掀起了轩然大波。便是你不想开罪他们,他们想来也不会轻饶过你了。”
“啊?”朱肃这回是彻彻底底的呆住了。自己一向低调做人,几次出来做事,都属于被老朱赶鸭子上架。
而且也没做什么动了文人根基的事啊,怎么就不会轻饶我了?
“莫非你还不知道?”朱标有些惊诧。“这些日子,你的那位弟子……”
……
从皇城出来的朱肃怒气冲冲,一路疾驰到了郊外皇庄。皇庄外,一众军户庄户在留守的内侍祥登的带领下,列成两列,正准备对这位凯旋归来的王爷来个夹道欢迎。
喜庆用的爆竹、去晦气用的火盆、以及各种吉祥物什儿直在水泥道上摆了长长一溜,正翘首盼着王爷的车架,却见这位小王爷单人独骑、怒气冲冲,竟是抛下了车马仪仗,自己一个人先回来了。
“哎哟!殿下!您怎么……”正想询问殿下怎么连个护卫也不带,就看见朱肃身后几名亲卫骑着吐舌头的战马,喘着大气追了上来。担心的话忙咽了回去,对朱肃下拜道:“奴拜见殿下!殿下虽是高了,倒也清瘦了些许……”
“少废话。”朱肃直接打断道,“快说,方孝孺那蠢货何在?可在庄子里头?”
“这……方大爷正在山上的书院内。据说是读书遇到了迷障,已有半个多月不曾出屋……”祥登絮絮叨叨的回答。话还没说完,就见这位浑身杀伐之气的五殿下一挥马鞭,驾着马直直往庄中的书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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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8章 秦淮悟道
朱老五缘何气急败坏?
正所谓种因得果。一切,还要从方孝孺这位“大才”,拜朱肃这厮为师那日开始说起。
且说这方孝孺,本就是文人才子,又是大儒宋濂的得意门生。宋濂是为何人?其在数年之前,便领受皇命,教导太子以及诸皇子学经,不论是名声、威望、学问,在士林之中都是一等一拔尖的大儒。
若是太子殿下日后御极登基,宋濂那就是大明帝师,是大明第一位文宗一般的存在。
身为宋濂爱徒的方孝孺,自然也是受到众星捧月,是被诸多学子所瞩目的人物。这样的人物竟然拜皇五子朱肃为师,当时就曾在应天士林之中,激起了一片轩然大波。
不过这片波澜其实在数月之后还是平息了。毕竟那位五殿下诗才艳艳,《临江仙》等诗作确实是无人可及。正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方大才子拜师孺子学诗,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不过吟诗填词嘛,左右只是消遣之道,真正的大道,还得是经义文章。至于那位五殿下的经义功夫……
那几句《抡语》,曾被传为应天笑料,没人认为方孝孺能从朱肃这里,学走什么真才实学。
他们却不知道,方孝孺虽一开始确实是学诗,但很快,就被朱肃用一些科学小实验,给转移走了注意力。若说原先,方孝孺对朱肃的本事,还在心底有那么几分的轻视。那么在见识过科学的力量之后,他很快就把这位小殿下,看做了真正的大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