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不可能有人会没有野心,绝对不可能!
“即便没了吕后,殿下以为刘如意便能保全一条性命吗?”胡惟庸继续危言耸听。“殿下您尚年轻,岂会知晓这权位争夺,只要一露苗头就非要其中一方彻底打落尘埃方可。”
“纵使吕后不出手,惠帝刘盈手下百官亦会亲自出手料理刘如意。百官之荣华富贵全系于皇帝一身又岂能容许这样大的一个威胁继续存世?”
“不止汉之刘如意,大秦之扶苏、大隋之杨勇等各种先例历历在目。哪一个不是地位已固,却依旧对之前曾争夺过的对手痛下杀手的?”
“虽可能并非殿下本意,但如今朝中已有殿下欲争夺太子之位的流言。那么太子殿下的属官定然已将殿下这个威胁铭记在心。殿下若是不早做防备,岂不是自毁长城?前日有一茹太素违太子之命擅专弹劾殿下,谁知他日会不会有其他太子拥趸对您继续穷追猛打?”
“纵然在太子回护下您想来没有性命之忧,但太子一旦登基,曾经传出过夺位流言的您必然受太子殿下麾下百官敌视,陛下虽已明诏不得处死皇族但也在凤阳建了高墙以做囚室。殿下真的愿意在那高墙之中,了此残生吗?”
胡惟庸的话语极具煽动力,一副全为朱肃打抱不平的模样,甚至有捶胸顿足之势。
却不知提到凤阳高墙之时朱肃眼睛一亮,好容易才掩饰住了心动的目光。他不动声色的低下头,再抬头时已经是一副被吓到般的无助模样。
胡惟庸看见的是朱肃一脸的惊骇,却依旧强做镇静的开口:“胡相密见于我就是想吓唬本王吗?你究竟想要什么还请明言,莫要顾左右而言他了!”
不愧是陛下都看重的五皇子。说到这份上依旧能保持理智在同龄人中已经殊为难得。胡惟庸心中暗自称道,却也有一分一切尽在掌握的自得。终究只是个孩子,虽然心智也算异于常人但也仅此而已罢了。
他低声对朱肃道:“臣此番秘密前来,就是特意前来向殿下效忠,襄助殿下的。”
“只要殿下决意谋一谋那张尊位,朝中诸事,自有我胡惟庸为殿下安排妥当。”
“殿下,身后已无退路,不若破釜沉舟!成则天下尽在掌握,败了也不过是入凤阳高墙之中罢了。您是高人子弟,当知当断则断的道理。”胡惟庸的声音极尽蛊惑。
第154章 送上门的冤大头
胡惟庸想效忠自己?朱肃强自按耐下心中的狂跳。什么情况?自己不过是一个十余岁还没就藩的藩王,就算浑身上下的毛孔同时释放王霸之气,也不应该引来胡惟庸这一头大鱼才是。莫非朝堂之中又出了什么新的变故?
“胡相不怕我将今日会面之事告知父皇吗?”朱肃眼神微凝。这些话传到老朱的耳朵里胡惟庸基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一个死字。敢这般的直白确实出乎他的意料。
胡惟庸面上一僵,连带着旁边的陆仲亨也是面上讪讪。老朱自大明立国以后帝威便越发骇人,要说没有心虚那是不可能的。
但如今已退无可退,又安能心存畏惧?是以胡惟庸强自笑道:“此间密室唯我等三人而已,出得我口,入殿下之耳。臣又有何惧之?”
“且殿下若真将此事说出,岂不是空惹陛下生疑?”
“殿下当真敢么?”
胡惟庸胸有成竹的看着朱肃。
朱肃心说要不是我事先和老朱说过你之后的结局,我还真不敢。和宰相密室会谈,到时候胡惟庸再胡说八道攀咬一番,老朱心中岂有不生忌惮之理?而帝王心中一旦存疑,就绝不可能只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了。
可惜了老胡,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上了老朱心中的黑名单,不论是为了废除中书省宰相制、推行内阁制度,还是从后世他的那些作死行为,都十成十的让老朱动了杀心。
而这杀心其中倒是有九成,就是朱肃告知老朱的话引动的,老朱会相信朱肃和胡惟庸这种必死之人勾结才怪。
“那你想得到什么?”朱肃问。
见朱肃面色古怪,胡惟庸只当是说动了他,便接着道:“殿下想必亦是知晓,自建内阁以来,臣这个丞相是日日举步维艰。”
脸上露出苦涩来。这份苦涩倒是只有三分假,七分是真。
“史书上可曾见过如臣这般的窝囊宰相?如今太子又掌总内阁,内阁官员以及太子属官又视臣如仇寇。”
“若是太子殿下登基,臣恐死无葬身之地矣!”
“故而臣与殿下,实为一条绳上的蚂蚱!殿下只需与臣暗中联合,则朝中有臣支持,军中又有吉安侯、延安侯等依为心腹,何愁不能与太子争锋?”
旁边的吉安侯陆仲亨也是大点其头。
朱肃心底暗暗吃惊。胡惟庸除了陆仲亨之外,竟也暗暗拉拢了延安侯唐胜宗。想来也是,这位延安侯与吉安侯一样都是因为擅乘驿车被罚代县,两难兄难弟如今肯定早已同气连枝。吉安侯有小心思延安侯肯定也跑不掉。
“唔,我还有个问题。”朱肃将脸转向了吉安侯。“胡相如今是走投无路我已清楚了。老哥哥你却为何要趟这么一趟浑水?”微微低下头好隐藏住略带森冷的眼神。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伱哥哥我自认不在李文
忠、傅友德之下,凭什么他们是国公,我却只是个候,稍微用一下驿车,就要被罚去代县干捕快的活儿,成为朝野笑柄?”陆仲亨愤愤的道。
“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左右陛下也看我不顺眼,动辄夺我爵位。老哥哥我正当壮年,不如趁着力壮行险一搏,争个国公当当!”
“有铁券在,怕什么怕!”
话语中多有怨愤阴狠之意。
朱肃在心里冷笑。你一介武勋,想博国公,为何不在战阵上下功夫?偏偏想走站队这种捷径!
仗着老朱开国时发的免死铁券就想妄为,无异于将老朱最后的善心放在地上随意践踏。
怪不得老朱后来不再信任这些老班底们,毫不留情的将开国勋贵杀了个血流成河。
都是这等人作出来的恶孽……
“老哥哥与胡相之意,我已知之。”
“且容我再考虑考虑。”朱肃做出一副纠结的模样端了端茶杯。陆仲亨还想说什么,胡惟庸却已经会意,当即果断告辞。只是从脸上的笑容来看,总有一种吃定朱肃的感觉。
胡惟庸继续扮做长随跟在陆仲亨身后,朱肃亲自目送二人钻进马车。等离了庄子的水泥路,陆仲亨对胡惟庸急道:“胡相,为何不再逼他一把!”
“我看他已经被说动了,只要再加把火,就能把他一并拉下水来。”
“到时候打着他的旗号,再拉拢那些大臣可就容易得多了!更何况,他的背后还有……”
“不急。”胡惟庸轻抚着颌下短须。眼睛中射出一抹狠厉。“他毕竟年纪尚小,和朱标又感情甚笃。拉不下脸当场答应的。”
“我们大可再煽风点火一番,自有如茹太素那样的蠢货会再去找他的麻烦。”
“到时他必定畏惧。主动来寻我等……”
“更何况,他年纪轻轻,就学那商人手段,弄什么拍卖会行敛财之事,必定视财如命。”
“咱们给他的那五千两,他绝无不收之理。可要是收了,在陛下面前,他可就绝无辩驳的余地了……”
胡惟庸胸有成竹。
“胡相分析的对!”陆仲亨赞道。转头又想了想:“可所谓的煽风点火,该怎么做?”
胡惟庸要他附耳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陆仲亨眼睛一亮,“哈哈哈哈,厉害,厉害!”
“这莫非就叫,那个什么来的……顺水推船!”
“不愧是胡相!”
胡惟庸面带得色,轻抚短须。心中却也忍不住对陆仲亨这武夫有些鄙夷。什么顺水推船,连顺水推舟四字都不晓得……
匹夫!
……
“殿下,吉安侯留下了白银五千两,说是拜会之礼。”送走了吉安侯府的马车,朱肃正准备进门,狗儿却从旁凑了过来,对朱肃禀报道。
“五千两?”朱肃眉头一皱。这不年不节的,串门个见个面就送五千两,吉安侯府莫非是钱多了烧的?本想让狗儿退回去,但转念一向,又摆了摆手:
“既然如此,便收入库中吧。”
冤大头送钱,干嘛不收?反正回头吉安侯府抄家的时候,也得便宜了锦衣卫。
“只是也太奇怪了。我都已经缩起脑袋做人了,胡惟庸为何又找到了我的头上?”朱肃心中暗道。自被茹太素弹劾以来,自己就在这碧峰山里一步都没踏出去过,就差亲自拿着个锄头耕田犁地了。
怎么朝中还会认为我是太子的威胁?按常理来说,这风头应该慢慢过去了才对啊。
想找个聪明人给自己分析一番,但身边能说话的除了李景隆这种不甚靠谱的,只有祥登这个老太监。连李文忠都回府给老父侍疾去了。
朱肃略略考虑一会,迈起步子往马厩走去。
府中倒确实有一位顶级的谋士,只是,现在还在马厩里喂马呢……
第155章 与姚广孝的谈话
这座皇庄虽建在城外,规制却是丝毫不减。穿过一道道垂花门,又出了后廊,便能到达府中的马厩所在。
隔得老远,朱肃便听到有马匹惨嘶之声。等转过了马厩大门,就看见有一匹马被五花大绑的绑在一个架子上,两只马腿之间鲜血淋漓。一个脑门锃亮的马夫手上握着一把阉刀,朱肃来时正看到他将阉刀放回桌上,转身拿起身旁一人递来的药粉糊在马儿患处。那马目中流泪悲鸣不已,如万念俱灰一般。
朱肃一惊只觉得下身一凉,赶紧扭头不看,那光头马夫余光已看到了转进门来的朱肃。“殿下远来小僧不曾远迎,罪过罪过。还请稍候,待小僧为这畜生涂抹完伤药再行招待。”正是姚广孝。
朱肃就在一旁等候。等姚广孝忙完净了手回来,不由得笑着揶揄道:“和尚既入佛门,还做煽马这种血淋淋的事。不怕天上佛祖怪罪吗?”
“阿弥陀佛,天行本自有常,又岂会因此小事归罪于人?煽马乃自古传下之智慧,马儿去势之后方能如臂指使,骑兵才有战力。若我明人皆空讲佛理而不煽马,到得战阵之上又如何与北元相争?到时损兵折将岂不是佛祖的罪过?”姚广孝不慌不忙的答道。
“天行有常”出自儒家大贤荀子,其言曰: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朱肃早知道姚广孝学道又学佛,没想到连儒家典故也这么信手拈来。心中忍不住吐槽一句这和尚好生势利,哪家的理论对他有利他就用哪家的。丝毫不顾门户派别之见。
旁边那个刚刚在旁边递药粉的小厮却听得大点其头,对姚广孝所言推崇不已彷如饮了醇酒。朱肃瞥了他一眼却惊讶的发现这位小厮竟然也是熟人,不由得惊讶道:“铁柱?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弥陀佛,是小僧厚颜请靖江王前来相帮的。靖江王心胸广博,不嫌弃小僧我身份低微而愿折节与小僧相交。实乃世上难得的贤王。”姚广孝打了个佛揖,替朱守谦答道。
确实有听祥登来报说,朱守谦与姚广孝交情渐笃,直有结为忘年交的趋势。本以为是因为姚广孝常去寻朱守谦意欲借势,却不想朱守谦竟然会来马厩帮姚广孝做这种腌臜的活计。想起这个数个月前那个在街头别扭的要死的熊孩子,今日竟然穿着一身布衣站在姚广孝身旁帮他煽马,朱肃只想感叹这世界真奇妙姚广孝到底给朱守谦灌了什么迷魂药。
“……五叔。”见了朱肃朱守谦脸上虽有些不自然,但还是老老实实的拱手行礼。尴尬的沉默了一会又似乎鼓起勇气对朱肃道:“五叔道衍大师有经天纬地之才。让他在马厩为一马夫实在有些侮辱贤人。五叔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何不纳大师为幕僚,好使大师能一展胸中才学。”
让
姚广孝一展才学?这岂不是坑爹?朱肃心中腹诽,面上却不动声色对朱守谦道:“知道了。你暂且先回避一下吧。我有些话要对道衍大师说。”
朱守谦嗫喏了一番退下了。朱守谦一走朱肃便用极为戒备的眼神盯着姚广孝:“和尚最好别打歪主意。铁柱出身凄惨又是最受我父皇疼爱。本王侄子之中唯一被封王的就只有他。和尚若是打他的注意需得思量一下能不能受得住我父皇的雷霆怒火。”
“和尚安敢。”姚广孝苦笑。“殿下对和尚戒备至斯我又岂能自己取死。实在是因那日见靖江王面容凄苦似有心结,便出言对他开导了一番。谁知竟得了靖江王错爱,自此便常来寻小僧探讨佛理。”
这话朱肃倒是信的。朱守谦这些日子整个人变得佛系了不少,不复之前那般怨天尤人的偏激模样。这样的转变朱肃也是乐意见到的。毕竟朱文正已经是老朱心中的一块心病,若是朱守谦能因姚广孝的开解放下对老朱的仇恨,那也是一桩功德。
“和尚,千万莫要对铁柱使歪心思。我爹可不像我这样优柔寡断。他若是知道你所学是什么,即便伱自负有惊天地泣鬼神之才他亦会以天下之力诛杀你的九族。”再给姚广孝上一层保险,姚广孝苦笑连连连呼不敢,朱肃这才不继续出言威胁。、
正想开口商谈一下胡惟庸的事,不想姚广孝却先开口了:“殿下此前说若小僧能猜出何谓‘羊吃人’之策便用小僧,如今小僧已有眉目。殿下可有暇听小僧一叙?”
“嗯?你猜出来了?”朱肃奇道。“那你且说说。”
“所谓‘羊吃人’,无疑是要以羊排挤人之生存空间罢了。”姚广孝道。“此前殿下派出武二前往北疆,言明要他们从牧民手中多收羊毛时小僧便有所猜测。殿下可是欲以羊毛之利,诱使本来牧马的牧民改牧绵羊?”
“毕竟草原苦寒,若是能以羊毛之利养活全家,牧民必定弃马而选择牧羊。而羊与马不同不可骑乘,若是草原牧民皆牧绵羊那么偌大北疆便再无威胁大明之力。”
朱肃点点头,能猜到这些已经是了不得了。但依然还是浮于表面。却听姚广孝继续道:“但陛下欲此策奏效却是千难万难。否则历朝历代早已永靖北疆之患。以小僧看要达到羊吃人的效果至少需要三个条件。”他竖起三根手指。
“你且说说。”朱肃饶有兴趣。
“那小僧便浅谈一番了。”姚广孝道。“其一,需得有庞大粮草源源不断运往北疆以供交易。如今我大明境内也是缺粮,这一条便靡费甚多只怕朝廷就无法做到。”
“朝廷无法做到不代表商人无法做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只要有利可图因势导利,自有商人愿千里迢迢去北疆收购羊毛。”朱肃道。
“小僧亦想到了此层。”姚广孝点点头。“故而便想到了其二。其二,需得让羊毛有暴利,方能引动天下商人趋之若鹜。但小僧苦思冥想,羊毛只能如蒙元牧民那般作成毛毡。而那毛毡形制粗糙又有腥檀味,素来为我中原百姓所不屑。殿下又有何法能让这羊毛变废为宝?”
“自然有办法。”朱肃咧嘴一笑。“若是羊毛能纺线织衣,你以为如何?”
“织衣!”姚广孝一惊,情不自禁的站了起来。“若能织衣,足使江南布商趋之若鹜!”想了想又补充道:“但草原庞大,纵使羊毛能够纺线,只怕也需靡费无数人力。”
“无妨。我有一法,只需一人一日便可纺出许多毛线。”朱肃道。珍妮机的威力足以推动工业革命,区区劳动力不足的问题又有何惧哉、
“如此,问题之其二便也无妨了。”姚广孝点点头,又接着道:“还有其三。”
“草原之中,亦有英雄。那些人必定不会坐视我中原以此阳谋削减草原实力!若是举大兵而来,搅乱交易,殿下又该如何应对?”
“这还有什么好问的?”朱肃哈的一笑。“手来斩手,腿来斩腿,他敢举兵,我华夏难道就没有热血男儿在了?如昔日冠军侯霍去病那般,先封狼居胥,掌控草原,再以此策化之。”
“便足以永靖我华夏北方边患!”
第156章 向自己倾斜的力量
朱肃的这番话让姚广孝微微皱起了眉。霍去病封狼居胥的神话确实十分提我华夏万民之气,但他的背后其实还有自汉高祖以来数代皇帝的休养生息。等打完匈奴,诺大的汉帝国“海内虚耗,户口减半”,汉武帝至今在一些腐儒口中仍有穷兵黩武之名。
欲使大明封狼居胥这一番豪言若是从一小儿口中说出,姚广孝会称此子有英雄气。从一寻常少年口中说出,姚广孝会赞其胸中有凌云志。但是从朱肃口中说来,姚广孝只会觉得朱肃是在搪塞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