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冲有些惊楞,这……
这和他原来想的压根不一样,他一开始还以为之所以大家都默认李湛这样的做法,是因为李湛太过强势了,文治武功无一不盛,威望又特别高,这才半推半就的认下了此事。
不过听了长孙无忌这番话,长孙冲也勉强能够理解,要说威望,要说强势,当年的隋文帝和隋炀帝哪个不强势?
可他们也没见能做出力度如此之大的改革,还能得到各大世家的默许的。
要是这事真的那么容易,说不定大隋就不会那么轻易的灭亡了吧。
就在长孙冲思索的时候,长孙无忌接着说道。
“而且你可能因为长期在外,并没有发现一点,这些通过科举的大都是寒门子弟,这固然能对世族们产生一些冲击,可他们身上也都存在着不小的毛病。”
“毛病?什么毛病?”
长孙冲忍不住自己心中的疑惑,脱口而出问道。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些寒门子弟固然可以读书,可他们有多少人能有世族那样的条件,你觉得他们能像大部分世族子弟一样,面对钱财面不改色吗?”
长孙冲当然很想回答,他们肯定能做到这点,可已经经过多年历练的他,更清楚人性了。
就不说当官的时候,面对的那么多诱惑了,就只是半岛上的那些商人们,能有多少人面对眼前的一点蝇头小利,不动心思的?
长孙冲在半岛也不是没处理过这些商人们,可总会有人被贪欲冲昏了头脑,私藏金矿里的黄金,做出以次充好的事来。
就是长孙冲一再杀人,起到的作用也是比较微小的,最后还是因为半岛水师和水手们逐渐增加,他们每月的粮饷足以撑起一个不小的市场。
这些商人们不用那些下作的手段也能过得很好,这才慢慢的刹住这样的风气。
由此类推,那些原本家境贫寒的士子们骤然被授予官职,手中有着一定的权力,能忍住不把这些权力变现成钱财的又能有多少呢?
就是原来家境不错的,那也是相对于一般百姓们来说,对比那些动辄上百年的世族们,他们一家的财富能有多少?
这样的人可能在面对数额不大的钱财时确实能忍住自己的欲望,可要是像大额度的工程款,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像王阳明那般,一点好处都不沾的呢?
长孙冲的心里有些复杂,他本来还以为李湛推行的这种科举,是一个很好的慢慢解决世族问题的把手,可哪里会想到,这也是一支带毒的药啊!
长孙无忌能理解长孙冲心里的失落,不管怎么说,长孙家都是外戚,已经和李唐皇室绑在一起了,长孙冲的心站在李唐皇室这一边也能够理解。
再者说了,李湛再怎么样,也没有对长孙家下狠手,政治斗争失败了,这也是常有的事,这事上哪有家族能保证在每一次政治斗争中都能站队成功呢?
只要还有东山再起的希望,这些世家大族一般也会愿赌服输,就好比现在的长孙家,固然长孙无忌的才能算是被荒废了。
可李湛到底没有真的特别针对长孙冲,要不然,李湛完全可以把长孙冲死死的按在地方上,压根不会考虑让长孙冲回京任职。
所以,长孙无忌也就自己默默的喝着茶,等着长孙冲消化一下刚才听到的东西。
好一会儿,长孙冲终于从打击中恢复了过来,看着悠闲自在的长孙无忌忍不住说道。
“可是父亲,难道就没有一个更加合适一劳永逸的选官方法了吗?明明知道科举制有这么多问题,为什么陛下他们还要坚持推行科举呢?”
长孙无忌放下茶杯,有些无奈的说道。
“冲儿,你说这话就幼稚了,这天地下难道真的有万世不易之法?就是之前父亲我一心以为不会变的重农抑商政策和自汉武开始的盐铁官营之策,眼下看也有松动的迹象。”
“特别是重农抑商这事,眼看着当今陛下对商业是极为看重的,说不定哪一日就悄悄把这一道政策给废了。”
“这还是影响相对比较小的政策,更何况选官制度了。只要能修修补补,科举制能够完美的撑过三五百年,只怕陛下也就心满意足了。”
“儿……儿只是每次看到朝廷发下来的政论,对未来充满了希望,没想到父亲你们这么悲观,就连陛下也不似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信心满满,心中有些失落罢了。”
长孙冲脸上稍稍有些颓丧,说真的,他本来年纪也不算大,又因为他官职不低,常常能看到李湛和王阳明他们写出来的政论性文章,为变法做铺垫。
正是因为心中还有一腔热血,长孙冲又觉得李湛他们提出来的东西都非常具有可行性,他这才对未来如此充满信心的。
可被长孙无忌这么一打击,长孙冲到底心里有些难受了。
好在长孙冲也不比当年,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他的自我管理能力已经远超他人了,对于长孙无忌说的这些东西,虽然有些震撼,但好歹还能把持住自己的心神。
长孙无忌这才稍微满意的点了点头,喜怒不形于色,长孙冲在这块上的修行勉勉强强算是合格了。
没过多少时日,章惇和杜构也回来复命了,现在西域那块基本就是狄青管着,所以李湛还要赶紧安排去那管事的人呢。
就算李湛再怎么信任狄青,可他到底是一个手握重兵的大将,要是再让他把西域当地的民政事务一把抓,朝堂上其他人也不会放心啊。
更不用说李湛还想着为后世做一个不错的范例呢,要是在这事上动一个口子,说不准未来就还是会有节度使这样的玩意出现,搞出来一个藩镇割据的局面。
世事难料,李湛也不敢这么去赌。
就像是历史上,本来皇后必须亲力亲为的桑蚕礼,在李治的时候,因为当时的王皇后死活不愿意出面,逼得李治不得不打了个补丁。
可最后到了宋朝,宋朝君臣直接就以大唐已有先例,慢慢的把桑蚕礼给废掉了。
这样的事,在史书上可是屡见不鲜了。
所以,李湛自然是打算在一开始就把规矩立好的,这样一来,未来就是制度遭到破坏,那也肯定是大唐已经到了不覆灭对不起历史,对不起人民的时候了。
那时候的大唐和他现在发展的大唐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是在今日大唐之上苟延残喘的一具残尸罢了。
眼看自己比较信任的大臣们除了范仲淹都已经回来了,他们未来甚至现在都可能要被安排成宰辅了,所以李湛自然而然的就拉着这些人组织了一场规模不大的宴会。
除了王阳明、章惇和杜构以外,李湛也只是把政事堂的几位宰辅们喊上,大家一起该吃吃,该喝喝,也算是对他们这些人的一次单独的犒劳了。
他们这些人凑在一起,可算是热闹了,原本的时候他们负责的事务不太一样,却又都居于庙堂之上,能聊的东西那可是海了去了。
只是,这些当宰相的人坐在一起吃饭聊天,可不会像前世的时候李湛自己和同事们聚餐一样,这些聪明人平素之间就都有些小矛盾。
就算双方本来私人关系上还不错,可因为职务上的冲突,出现以一些不愉快那也是常有的事,固然,如今大唐的这些宰辅们算的上是志同道合之人。
可就是他们在一起,也喜欢耍一些小心机,好像不做一些这样的事,就不足以显示自己的聪明才智了,整场酒宴都会很是乏味了。
于是乎,只是过了一会儿,李湛就异常后悔自己的这个决定。
这群人以往的时候怎么没感觉他们之间有这么多小矛盾和各自的小心思?
一开始只是随意聊天的时候也就罢了,等到后面聊到政务上以后,那明枪暗箭来往的好不快乐,搞得李湛这个当皇帝的都分外的不自在。
可能这就是来自学霸们的压制吧,他们时不时用上一个典故,李湛都要想好一会儿才能反应过来,这顿酒吃的可真是没什么滋味。
其实,这倒也不是他们这些当大臣的故意如此,可毕竟难得聚在一起,而且还有皇帝在一边,本来三省之间就有争权的苗头。
现在要是不能在皇帝面前显露一下自己的本事,岂不是要被同僚们看轻了?就是传出去以后,在各自的下属面前聊起这事,那也是脸上无光啊!
这些人在这暗自较量,你给我第一把刀子,我一定要回敬你一次,李湛只在一旁多听了一会儿,就有些坐立难安了。、也无怪乎历史上隋朝的大将贺若弼曾经在杨坚请功臣们的宴会上发脾气,按道理说隋朝的那些将领们可也都不是什么寒素人家出身,最基本的规矩还是懂的。
从眼下这次的情况来看,说不定就是贺若弼在这样的场合上被人给坑了,要不然怎么可能当着杨坚的面拍桌子瞪眼的?
只可惜当时的经过已经泯灭在历史的长河中,就是李湛现在对这事有些好奇,也找不来当事人问询了。
至于说能不能找到当时其他人的家族,那当然可以,只是他们会不会说真话可就难说了,这倒是李湛现在心里一个小小的遗憾了。
张居正的地位相对超然一点,所以冷眼看着岑文本、萧瑀等人对自己的攻讦,偶尔不咸不淡的回应两句,绵里藏针。
只是张居正的心里稍稍叹了一口气,也怪不得萧瑀这人在历史上多次起落,实在太不会看眼色了,现在坐在上首的李湛脸上明显有些不愉快了。
可萧瑀和岑文本他们这几位大唐本土的宰辅们还是在那唇枪舌剑的交锋,完全忘记了现在是什么场合。
眼下李湛这个当皇帝的正坐在那看着他们这些宰辅们饮酒,同为三省长官怎么能因为平素里的一些私怨,当着皇帝的面撕扯起来呢?
李湛听着他们这些人在这斗,虽然心里很是不耐烦,可慢慢的也听出了一些道道来。
虽然现在政事堂的人并不算多,可相互之间的派系划分还是挺明显的。
一边是之前李二时期的旧臣,亦或者从下面一点点磨砺上来的,最后位居宰辅的职位,你要说他们这些人对跟着李湛起家的这些‘年轻人’们能有多么满意,那就是瞎扯了。
偏偏张居正他们几个又是说不出什么来历的,这在大唐很多世族们眼里,那不就是家世卑微的人吗?
只是稍稍有那么一点才华,又有那么一点点的运气,这才能跟着李湛青云直上,所以在这次酒宴上,拿着家世这一点来攻击张居正等人的最多。
可就算是同为大唐世族出身的,因为有些是关西世族,有些是江南世族,他们之间也犹自斗个不停,这也是极为离谱的了。
这也算是李湛自己用人上的一个特点了,他并不拘泥于门户之见,像是大唐各家这时候很是警惕的河南世族们,李湛能用,河北道的那些李湛早就很是厌恶的人家的人,李湛还是能用。
正因为他能不拘一格用人才,这才让他现在手下的宰辅们不是那么团结。
相比于前隋的时候,那些关西世族们一团和气,这样的情况其实才能让皇帝们放心啊!
所以说,这样的情况对李湛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本来朝廷上各位臣子有矛盾才是常事,毕竟这么大一个朝廷,各个部门之间怎么可能真的一团和气?
只要这些人的争斗不过线,也不影响李湛个人的权威,李湛对此倒不是很在乎。
当然了,要是真的有哪个大臣一点眼色都没有,因为一己之私耽误了朝政的运行,李湛绝对不介意狠狠的惩治一番。
这样的道理,朝中的大臣们其实也很清楚,要不然他们这些各自家世迥异,性格也大不相同的人,只怕早就吵成一锅粥了。
从这点来看,也是大唐现在在上升期的一个表现了。
毕竟这么多形色各异的人,要是放到王朝末期,只怕早就成了大大小小的党派,相互之间党同伐异,斗得不亦乐乎了。
这些臣子们聊着聊着,岑文本猛然发现了不对劲,怎么张居正等人对这样的攻击好似一点都不在意,甚至眼角还有些讥讽之色?
再仔细一看酒桌上众人,岑文本立刻有些头皮发麻,李湛的神色压根看不出是在喝酒赴宴,这肯定是李湛的心里已经相当不愉快了。
岑文本连忙打住还想要说话的萧瑀等人,用很是恭敬的语气恭维道。
“臣等能有今天坐在这聊天的祥和,实在是托了陛下的洪福啊,要不然民间多事,作为宰辅的我们怎么能安慰的下来呢?”
萧瑀先是一愣,又看到岑文本不停的给自己打眼色,也立马反应过来了,连忙跟着附和道。
“确实如此,要不是陛下龙章凤姿,有天人之仪,治政有方,我们这些宰辅们自然是闲不下来的,如此大功实在是只有去泰山封禅才能略微彰显一二。”
张居正有些无言,平素里怎么看不出来你萧瑀也有这么谄媚的一面呢?
还封禅?这简直就是专门挠皇帝的痒处啊!
不过不得不说一点,这样的萧瑀倒也是挺可爱的,要是平素里萧瑀这个老头也能有这么会来事就好了。
李湛听着他们的奉承,心里却没有特别高兴的意思。
封禅他当然是想封禅的,现在封禅还没有因为宋朝的那个无耻君王被揭下那层神圣性,可以说封禅泰山以告天地,还是中原王朝一项极为隆重的礼仪。
可是,现在这个时候封个屁的禅。
虽说现在的大唐比起历史上大唐开元年间也有极大的差距,但李湛自觉自己没做的事更多,这种时候还是不愿意分心到封禅这样比较虚的东西上去。
“朕自觉现在功绩还不够,更不要说民间也并没有完全安宁,百姓没能够全都安居乐业,离封禅的时候早着呢!”
“再者说了,要是朕真的有意封禅,你们两个恐怕就不是这般说辞了吧?”
张居正现在身为李湛的心腹,又是宰辅中的一员,当仁不让的站出来躬身说道。
“陛下身为天子,天子也是人,自然会有欲望,臣等也是觉得陛下有封禅之欲才这般说些玩笑话。而且陛下能以万民为重,努力遏制自己的私欲,这实在让臣佩服。”
“若是未来陛下想要封禅,臣等绝不阻拦,之前说的那些玩笑话,还望陛下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莫要见罪才好。”
这一下就是萧瑀和岑文本也有些坐不住了,连忙起身请罪,谁让他们刚才嘴没有把门呢?
李湛自己倒是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他并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要真的肚量小一点,可能萧瑀这个老头子早就应该致仕了。
李湛按了按手,示意他们好好坐下,随后开口说道。
“既然是玩笑话,朕也就不多说什么了,比起封禅,朕更愿意看到你们多做些正事,好好回去想想,应该给朕提些什么样的建议,能够更好的推动接下来的变法事宜。”
“还有各地还在修建的道路,这可都是要钱的,虽然有异族奴隶可以用来修建工程,可是钱还是会消耗的。”
“朕虽说富有四海,可这些钱都是有去处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不外如是。总不能争天下之利而为己用吧,那不就成了桀纣之君?”
“封禅这样有些劳民伤财的事,还是老老实实往后放放,朕也希望你们能一直记住,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的道理……”
李湛这也算是给这些臣子们打一个预防针,免得他们真的觉得天下已经太平了,就可以马放南山,放松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