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0年2月1日，按照原先的惯例，俄国财政大臣需要对沙皇进行国家预算方案的报告，而这一次，维特特别有意让沙皇坐在冬宫的御座上听取关于国家经济状况的汇报。
可以想象，当他穿着位极人臣的一级文官制服，威风凛凛地在群臣目视之下昂着头对沙皇宣读报告的时候，维特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报告中有好有坏。
好消息是俄国的目前取得的惊人进步，这一速度乃是史无前例的高速，远比任何发达国家经历的速度要快得多。
然而，维特继续说道，俄国如果要在经济上建立大国的地位，那么就不仅仅要依靠国内市场，而且要在欧洲、在亚洲占有一席之地。如果要在国际市场上能够经受得住外国的竞争，则还需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为了说明自己的观点，维特还列举了许多数据，大体上就是俄国非常低下的人均经济数据。
总之，维特断言，前路漫漫，但俄国拥有一切足以成为世界帝国的物质条件来完成这一旅程。困扰俄国的永远是毫不动摇的决心，因为假如不能保持应有的速度，俄国将会沦为二流国家。
相比于自信满满的大臣会议主席兼财政大臣维特，尼古拉站在俄国的顶点同样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维特关注到了过去的落后，提出了现代化的主张，但他没有特别关注“现代化”进程引发的附带效应。
维特认为，在未来，工厂主和银行家将取代世袭贵族的显赫地位，但这一进程中对俄国的政治结构产生何种影响，他从未考虑过。
随着工业经济和城市化提高，不断壮大的中产阶级和无产阶级同样也会兴风作浪，但这些，他也没有考虑过。
而承受俄国高速工业化压力的俄国农村呢？
过去一年中，就至少发生了一万起大小不一的农民骚乱，面对强者愈强弱者愈弱的冷酷现实，难道无产阶级永远会做安安饿殍吗？
可以确信的是，在新世纪下，俄国的命运不仅仅掌握在沙皇尼古拉二世、大臣会议主席维特或者俄国权势滔天的大臣手里，俄国的普罗大众很快就会发出自己的声音。
第九章，义和团起义
按照原先定下的计划，俄国传统的度量衡单位在1900年1月1日将全面改换成与西欧流行的公制单位所统一。
其实还有不少政府机构及其雇佣的专家委员建议说，俄国的儒勒历也可以更换成西方的格里高利历，也就是公历。
儒勒历到了20世纪，与公历已经相差12天的时间了，造成了
许多不便，从与西方接轨的这个角度看，更换历法的建议也不无道理。
不过俄国东正教教会、政府内保守派和社会上的不少守旧人士都反对把具有俄国特殊意义的儒勒历更换。
一旦上升到了民族历史情感这一类的话题时，光说理性、科学之类就没用了，所以这个讨论在面临争议过大的情况下时，尼古拉就果断中止了讨论，准备等到以后大家都可以接受西方化的时候再说。
相比较于俄国国内的歌舞升平而言，大清国的局势永远不太平。
1900年5月份，一个不好的消息就从远东传来：按照俄国驻华公使巴普洛夫的说法，大清国可能对义和团的发展失去控制了。
大清国在1899年的下半年依旧在内斗中度过。
慈禧太后虽然经过戊戌政变重新掌权，可她还是没有统治合法性，所以光绪帝的存留成为了一个关键问题。
满党的领袖端王载漪想的是，怂恿慈禧把光绪帝废了，这样自己的儿子有机会顺位上去当继承人，自己可以当摄政大臣。
可慈禧就想把光绪关着，自己保持摄政状态，最好就这样混到老死。
于是端王开始上下折腾了，他的手段不多赘述。
总之结果就是，在朝廷的首鼠两端中，义和团的发展不仅没有被压制，反倒是因为袁世凯进入山东后把义和团领头的杀了，拳民当成流民赶去河北。
没了首领的拳民就好像是癌细胞，一传十十传百，结果直隶省的义和团运动有失控的趋势。
在这个过程中，列强公使一直在敦促清廷赶紧采取果断的措施进行实际有效的镇压。
与历史上不同的是，可能是由于英俄在华的有限合作、共同对抗其他入局者的活动，导致其他列强没有把中国当成是下一块类似非洲那样可以直接武装占领、瓜分的殖民地，也因此没有把各国公使换成原来历史上从非洲殖民地调过去的那批人。
那些公使全都是种族优越分子，把大清国当成是下一个非洲来看待的，所以对华外交远比现在的驻华公使粗暴、武断得多。
改变历史带来的一个好处在于，这些汉学家、中国通担当的驻华公使没有死保光绪帝、激化列强和慈禧太后的矛盾。
在公使馆区进行内部沟通之后，巴普洛夫私下找到了对接俄国外交的总理衙门，他说列强不在乎清廷内部的权力变动，只要能够保持列强的在华利益、局势稳定好做生意就可以了。
这个沟通虽然在大清国内部，因为内斗的效率迟缓而磕磕绊绊，但慈禧太后最后还是知道了列强们的心思到底在哪里。
慈禧知道自己的权力原来不会被洋人干预就好办，于是她喜出望外地让人传话给列强公使说：量中华之物力结列强之欢心。
至此，义和团对清廷，特别是对慈禧太后来说，百无一用了。
原先她就是想借着义和团的形势来让列强知难而退，现在大家没了冲突，义和团这些游离在大清国统治之外自发形成的百姓团体就变得面目可憎了。
归根到底，义和团就是一群流民聚集起来的武装力量，对任何封建王朝来说都是应该早点扑灭的叛匪，于是慈禧太后在3月份的时候发布了一道禁止义和团拉伙结社的敕令。
可到了这个时候，义和团就好像是汉末黄巾军一样，光靠朝廷一道命令是不可能原地解散的。雪上加霜的是1900年还是个灾年，让义和团的后备军源源不断地增长起来。
现在大清国也骑虎难下，朝廷现在自己京师所在的直隶省遍地都是义和团，一旦真的动用武力，恐怕是坐在火药桶上点火柴，怕是马上就要爆炸。
于是清廷内部又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内部讨论、摇摆。
等到了5月份，情况终于不对劲了。
义和团里开始流传这样一则流言：光绪帝实际上是被慈禧太后囚禁了，光绪是支持咱们的，可那个妖后勾结奸党和洋人，祸乱朝政所以大清国年年有灾，遭报应了。
伴随着流言的还有清廷频频调动军队，与此同时，列强公使们还让清廷同意，调集了大约一百来号各国的士兵进入使馆区保护公使安全。
这可不得了，拳民都看到了朝廷军队和外国军队在京师出现，于是流言越传越离谱。
到了最后就变成了，妖后要依靠朝廷走狗和外国军队来杀光义和团。
这下，原本扶清灭洋的口号就没吸引力了，朝廷摆明了不信任义和团。于是原本义和团中整合的白莲教、小刀会这些有清君侧、杀妖后、乃至反清复明口号的造反派立马占了上风。
整个五月份，越来越多拒绝朝廷使者要求解散义和团乃至暴力事件的消息如同雪花片一样传进北京城。
现在大家都知道，火山要开始喷发了。
然而到目前为止，满党仍然相信，义和团可以
被自己利用，依靠排外口号和清君侧杀妖后的鼓动来把慈禧太后扳倒，所以这伙人不仅主动传播流言，在6月初他们还干了一件大事。
北京城的驻防部队多少八旗子弟和武卫军等朝廷心腹，然而八旗子弟又多是满党，于是他们主动打开了北京城门把义和团放进来了。
这可不得了，随着义和团成千上万人涌入北京城，慈禧太后也大骇，唯恐他们真的搞什么清君侧，把光绪帝重新架上紫禁城的龙椅上，所以她赶紧下令军队清场。
在一阵排枪、硝烟和鲜血后，义和团和大清国遍布整个华北的血腥冲突就此拉开序幕了。
第十章，庚子劫，其上
义和团起义如燎原烈火之势席卷了华北大地。
成千上万拳民把各地的铁路、电报线拆毁拔除，阻止清廷向外界联络和调动军队，使馆区也因此与俄国的联络中断了，圣彼得堡由此震动。
1900年4月2日是第十一届万国博览会开幕的日子，维特亲自前往法国巴黎视察世博会上俄国展馆的布置工作，稍晚些时候听闻圣彼得堡发来噩耗随即赶赴回国。
尼古拉在2月份的时候前往莫斯科参加迎接新年和开春的宗教庆典，阅兵式和分发沙皇小礼物的环节是莫斯科市民的最爱。之后还在莫斯科住了一段时间，与莫斯科贵胄们见见面，联络联络感情。
不过阅兵式本身受到高级将领，比如尼古拉沙大公、米留京元帅的诟病。因为阅兵的仪式动作和战争所需的训练条例有所冲突，练多了阅兵式的规矩，士兵就记不住打仗的规矩了。
所以尼古拉干脆把原本俄国的两大近卫军团，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团和谢苗诺夫斯基团当成是仪仗队用。这两支军团就是圣彼得堡附近两个村子的名称，理论上是俄国的“世袭军户”，早就不是打仗的料子了，也算物尽其用。
等到5月份远东局势急转直下的时候，尼古拉才堪堪从莫斯科回到圣彼得堡。
当维特接到沙皇的召见谕令后，他立马赶到了冬宫。
“谢尔盖·尤里耶维奇。”
只不过维特还没有穿过冬宫一系列的走廊来到皇帝的办公室时，他偶然与皇太后玛丽亚相遇了，不问政事的明妮都知道了远东发生的变故，她有些担心地询问维特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大不了的……在中国有一些称之为义和团的民族主义分子企图把外国人赶走，因为长期以来西方列强对中国民族的伤害已经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所以这种暴乱是迟早的事情。”
“希望这种骚乱不会对俄国有什么影响。”
“陛下一定会采取某些措施来防止义和团的暴乱波及到我们的。”
维特欠身之后皇太后从另一扇门离开了。
“谢尔盖·尤里耶维奇。”
这次叫住维特的人是等在皇帝办公室外的外交大臣拉姆斯多夫。
“皇帝陛下还没有到吗？”维特询问他说。
“不，陛下正在里面，不过我想事先向您征求一些意见。”拉姆斯多夫拿着一叠报告说道，他一笔按说一边把几张纸从备忘录中抽出递给了维特。
维特接过之后飞快地扫了几眼随即面色骤然大变。
“我们在满洲的铁路都受到义和团暴乱的影响了？”
“所有工地都或多或少受到了义和团的袭击而被迫停工撤离，数百公里的铁路、十几台蒸汽机车、提前囤积的建材，全部都被付之一炬了。清廷在满洲的几位将军也都处于混乱中，似乎没有北京方面的指令他们就无法独自行动。”
“这真是个糟糕的消息。”
“是的，谢尔盖·尤里耶维奇，我想询问您的是，您是否想要动员俄国在远东的军队？”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询问我？”
维特听闻后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面露犹豫之色。
“是这样的，我们的皇帝陛下似乎很不喜欢将军们提出的关于调集远东军区的军队帮助大清国剿灭满洲地区义和团骚乱的建议。”
“先前陆军部已经来面见过皇帝陛下了？”
“是的，所以现在陆军部的代表还在皇帝的办公室里等待您的到来。无论如何，您的意见很关键，谢尔盖·尤里耶维奇。”
拉姆斯多夫是尼古拉二世皇帝陛下最忠诚的执行者，这一点在政府内人尽皆知，即使尼古拉说一加一等于三，拉姆斯多夫也只会在告知尼古拉等于二后复述一加一等于三。
那么意思就是说，沙皇陛下不希望我说出和陆军部一样的说辞？
维特的大脑飞快地运作起来。
“嗯……依我之见，我国在清廷建立起来的优势应该得到维护，但前提是在得到充足的理由。”
拉姆斯多夫点点头，他把皇帝办公室的大门推开后，可以看见坐在巨大的办公桌两旁情绪亢奋的将军们以及坐在最顶端的沙
皇尼古拉二世。
“谢尔盖·尤里耶维奇，让你百忙之中从巴黎回到圣彼得堡，辛苦了。”
“我的职责，陛下。”
维特点头之后快步坐到仅次于尼古拉二世主座边的次位上，他的旁边是陆军大臣万诺夫斯基还有陆军总参谋长奥勃鲁切夫。
环视会议室内的情况后，维特发现，这次会议上的文官数量很少，除了自己和外交大臣拉姆斯多夫以外，只有内务部的次级长官参加了会议。
可陆军部的将军们却很多……
难道这次会议是陆军部主动发起的提议？
维特结合了之前拉姆斯多夫在门口分享的信息以及沙皇尼古拉二世不情愿的态度，他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陛下，我必须向您再次提出我先前说过一次的建议。这是一次天赐的绝佳机会，一举确立俄国在满洲地区的绝对统治。”
出声的人是维特鲜少看见的一位陆军人士，以至于他一时半会儿也记不起名字来了。
“咳……既然维特也到会场了，那么我要综合考虑之后再下决定。”
尼古拉的声音打断了维特的思考，他听见沙皇的点名后先是抬头看了看皇帝陛下。
尼古拉二世的面色一如既往地平静，让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不过维特还是认为自己揣测到了沙皇把自己叫来的用意。
“我们应该克制肆意妄为的行动，正是因为这种无视中国人民感情的行为才招致了义和团的暴乱……”
维特的话语没说多久，在座的将军们都对他吹胡子瞪眼。
“难道我们在满洲的财产和生命损失还不足以让我国的军队来保卫吗？”
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将军不客气地把维特的话视为极端懦弱的行为。
陆军大臣万诺夫斯基在点头认同后开口说道：“谢尔盖·尤里耶维奇，我们的士兵一个人就可以抵挡上百名义和团暴徒，即使出兵，这也不会花太多功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