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翼保守派的成色是大地主和世袭贵族,所以他们对维特的攻击还是一如既往的那一套:
“国际犹太金融集团编织的严密蛛网让没有识破的俄国深陷其中……这些犹太财阀们醉心于不惜一切代价维护目前的格局。借此格局,黑心的金融投机者们便能增加其财富,而勤劳生产的阶级将被消灭,欧洲旧的基督教结构将走向崩溃。”
右翼保守派觉得,是犹太人造成了俄国如今的
经济危机,他们在俄国政府中的盟友就是维特,一是因为维特的妻子是犹太人,二是维特坚决支持引入外资。
好巧不巧的是,前文提及的那位金融投机破产的拉扎尔·波利亚科夫,正是俄国犹太金融商。
所以借此文章,他们大声疾呼:要捍卫俄国神圣的基督教秩序,不能让勤劳的俄国人民变成犹太资本家的奴隶。
俄国的地主贵族们打一开始就不喜欢维特,这个人把俄国关税拉那么高,还怎么出口农产品赚钱?
在1901年的时候,维特还借着股灾的由头,把银行放贷的渠道收紧了,这让俄国贵族们更加厌恶维特。
因为俄国世袭贵族纸醉金迷的生活是建立在各大银行低标准的贷款上,其实很多贵族早就入不敷出,全靠银行把自家的财产估个有水分的高价值再抵押给银行换来新的贷款钱维持生活。
正所谓挡人财路者,如同杀人父母。
这次借着经济危机引发的一系列骚乱,贵族阶层也把俄国根深蒂固的反犹主义和维特联系在一起,鼓动俄国民众走上街头,用暴力铲除“犹太和维特阴谋集团奴役俄国的鬼把戏”。
右翼沸腾的同时,俄国的左翼和无产阶级也没有闲着。
俄国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五一劳动节工人示威游行在1901年5月1日的全国各地联合举行了。
第十九章,哈尔科夫的红五月
俄国资本主义的经济奇迹带来了茁壮成长的俄国工人阶级,也带来澎湃有力的俄国资产阶级。
面对经济危机的打击,根据资本主义下的经济规律,新一轮的垄断联合开始发生了。
在隶属于财政部的南俄矿业资本家代表大会委员会积极倡导下,1901年5月成立了顿涅茨克矿区燃料贸易公司。
这家企业的目的就在于对煤炭生产的计划调节,为此维特让其兼并了一大批生产经营不利的煤炭开采销售企业,是俄罗斯帝国目前最大的煤炭开采业垄断联合组织。
南俄矿业主兼大会委员会前主席尼古拉·阿德瓦科夫领导这家煤炭辛迪加的董事会,此人和俄国财政部有过从甚密的关系。因此很快得到亚速海-顿河银行、伏尔加斯克-卡马银河、北方银行、圣彼得堡国际商业银行等一系列圣彼得堡银行业的资金支持。
以此为例,垄断俄国金属制品的辛迪加:俄国冶金工厂产品销售公司,也于随后成立,这家公司是俄罗斯帝国最大的冶金工业公司,是14家冶金企业的联合。由法国、德国、比利时、俄国四国众多的银行为其提供资金支持。
除此之外,机器制造辛迪加、钢轨辛迪加、车厢制造辛迪加、生铁辛迪加等等一系列大大小小的工业垄断组织都在1901到1902年之间相继成立。
俄国的资本主义发展很快就进入到了垄断资本主义的时代,这也是因为维特追赶西欧工业国家带来的后果之一。
这些垄断组织往往掌握有与国际接轨的先进机器设备、管理技术和生产效率,也正因为高效,所以对工人的劳动强度要求也非常高,因此压榨的力度也最大。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基于这个道理,新兴的南俄工业地带是各大垄断组织的腹地,也是俄国工人阶级运动最活跃的地区之一。
到了1901年的四月复活节,虽然随着维特提供资金为俄国工业注入了一点生机,但这还远远不够。垄断组织的形成让不少经营不利又或者干脆是过于弱势的企业被大鱼吃小鱼了。
弱肉强食不代表弱势企业的员工全都可以进入垄断企业麾下工作,因为垄断企业的剥削效率更高、对工人的技术要求更多,也就不需要那么多干活的人吃工资来拉低利润率,所以许多被吞并的企业只能辞去多余的工人。
如此一来,差不多俄国已经有100多万失业工人了。
工人不满的温床已经形成,俄国社会民主工党在哈尔科夫的委员会当即决定,联络所有哈尔科夫的工厂工人为庆祝五一国际劳动节的到来,进行宣示工人阶级力量的示威游行。
社会民主工党哈尔科夫委员会到处分发游行手册和呼吁工人阶级联合起来的宣传自然很快就被政府和资本家们知道了,如果是放在以前,内务部警察和哥萨克们就要冲过来把这帮社会民主工党的“叛匪”全抓起来流放去西伯利亚了。
但是时代变了,特别是如今的内务大臣是以开明、严肃著称的斯维亚托波尔克-米尔斯基公爵,这个人作为军人遵纪守法当然是好的,但换一个角度说就是有些死板。
他觉得,既然社会民主工党呼吁的五一劳动节游行是俄国宪法中已经给予人民的政治自由之一,那么就没必要让内务部警察如临大敌地取缔禁止游行。
没有政府的帮助,南俄的资本家们也不会坐以待毙,他们很快派出雇
佣的私家侦探、黑帮打手、被收买的工人去搞破坏,试图阻止南俄工人的联合。
所以最后哈尔科夫的劳动节游行活动并没有聚集到想象中的规模,但五六万工人聚集在一块如同黑压压乌云般的场面依旧令人心潮澎湃。
当这些工人在哈尔科夫城中举着红旗和红色的标语浩浩荡荡地走过大街时,整个哈尔科夫都被染上了红色。
随后工人队伍一路来到哈尔科夫城际的马场来聆听俄国社会民主工党人的演讲。
“今年,在财政部工人调查专员对提出工人究竟需要什么的问题时,只有一个人高呼‘我们要平等’,由于这个喊声是孤零零的,一个随行记者多少带点嘲笑的口吻说:‘一个无产者放了个屁。’另一个记者干脆说,‘在这种场合’这个回答是‘怪可笑的’。”
“不可笑!”
“那个混球才是可笑的!”
安静的人山人海中时不时传出几声呐喊。
“老实说,这个回答并没有什么可笑的,可笑的只是这个孤零零地提出的改变整个国家制度的要求同缩短工作日半小时和在工作时间发放工资的要求极不协调。但是这后两项要求同平等之间的联系是一目了然的。”
“如果我们能使群众都了解这种联系,那么‘平等!’的呼声就不会只是从一个人口中喊出来,而是从成千上万人的口中喊出来了,那时这个呼声就不是可笑的,而是可畏的了。”
这里所谓的“平等”,指的就是如今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的一个诉求之一,即一人一张选票的平等,要求废除当前杜马的等级选举制度。
“据说,有人路过哈尔科夫的时候问一个马车夫,工人要的是什么?马车夫回答说:‘他们要求八小时工作和办自己的报纸’。这个马车夫已经懂得,工人是不会满足于一些小恩小惠的。工人希望自己是一个自由的人,希望自由而公开地提出自己的要求并且为实现这些要求而奋斗。但是从他的回答中还看不出他意识到工人是在为全国人民的普遍自由、为他们取得参加管理国家的权利而斗争。”
这是社会民主工党的另一个要求,即工人与农民这些普罗大众也要参与到俄国国家政权的管理中去。
“说得对!”
“我们要自由!”
“人民的自由!”
“当俄国一切工业城市和工人区的工人群众完全自觉和坚定不移地反复提出政府必须接受人民代表大会的统治的时候,当工人使全体城市居民和一切进城的农民都懂得社会党人的要求是什么,工人是为什么而斗争的时候,人民从封建主与资产阶级专制统治下解放出来的伟大日子就为期不远了!”
哈尔科夫工人们的掌声和呐喊响彻云霄。
第二十章,勃勃生机的俄国政治圈
1901年3月20日,英国王室特使抵达圣彼得堡向尼古拉二世通报了英国国王爱德华七世登基的消息。
维多利亚女王去世了,但为世所人熟知的维多利亚时代或许还能延续到世界大战爆发为止。
伯蒂舅舅出生于1841年,也就说伯蒂是在六十岁的时候登基为王,恐怕在位时间也不会很长了。
但这些问题都不是尼古拉要烦恼的,他更忧虑的是眼前的麻烦。
由于经济发展的滞缓乃至倒退,社会上的不满随着失业人数的上升与日俱增。
对于维多利亚时代的欧洲人来说,工业革命和资本主义的发展同样是千年未有的变局,因此传统旧社会的价值观虽然过时,但仍然占据在许多人的头脑中。
新的适配工业社会的意识形态还没有被大多数人接受,所以如今的欧洲也正如中国古代的春秋战国时代那样,各种思想学说犹如百家争鸣一般相继崛起。
在欧洲的诸子百家中,最让俄国政府感到头疼的就是无政府主义和俄国乡土民粹分子的结合,曾经令俄国高层闻风丧胆的恐怖主义活动似乎又有活跃的迹象。
俄国的落后众人皆知,因此在西欧、中欧早就淘汰的原始部落公社在俄国仍旧大片存在。又由于俄国天寒地冻的高纬度恶劣气候,集体劳作就成为了俄国农民的唯一选择。
集体主义+土地公有制=?
俄国的民粹分子结合时髦的社会主义理论回答说:这就是俄国的社会主义土壤。
可是西欧的社会主义正在发生变化,马克思死得早所以没有看到欧洲各国社会民主党的崛起,但恩格斯看到了欧洲国家接二连三工业化带来的工人阶级的壮大、第二国际的兴盛,看到了马克思和他一手建立的德国社会民主党在德意志第二帝国的议会中不断前进。
在马克思的时代,工人还不占社会的多数,但在恩格斯晚年,英国、德国的工人阶级已经可以在社会上形成多数的声音了。
于是这就给西欧的社会主义发展带来了一个问题
:有没有必要立马推翻旧世界,建立新世界?
马克思的答案是肯定的,但恩格斯却认为可以再等一等。
恩格斯在他晚年的写作中认为,无产阶级不仅仅应该暴力推翻资产阶级的统治,还应该在议会上合法地发展壮大。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后者将会为前者提供更充分的条件。
所以社会主义在19世纪末,已经不再是受暴力、激进分子偏好的学说了,而是一种社会民主主义,通过工人的政治斗争获得资本主义退步的左翼渐进改良学说。
当下的第二国际正统社会主义者在恩格斯的理论基础上更加后退一步了,他们认为通过游行、工人运动、议会斗争就可以把资本主义国家逐步改造成社会主义国家,不需要通过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大决战就可以成功。
这就是为什么俄国的社会民主工党可以合法地存在于俄国的原因,俄国社民党是接受了欧洲第二国际改良主义思想的党派。
值得一提的是,当恩格斯去世后,第二国际的大佬是德国社民党的元老考茨基,他在当下是欧洲马克思主义的“教皇”。
他对俄国社会主义党的评价是,社会主义理论的发展势头很旺,但也充满了“修正主义”的味道。
修正主义的来源便是列宁这派人。
言归正传,当西欧的社会主义逐渐温和起来,这种学说就不再受到满脑子激情燃烧岁月、伟大牺牲、浪漫英雄主义感染的俄国青年激进分子的喜好,于是主张暴力铲除阶级的无政府主义就成为了俄国革命青年的最新最时髦的理论。
俄国村社不需要政府就可以自己管理得很好,这不就是无政府主义理想的组织形式吗?
所以很快,马克思主义就被俄国民粹分子抛弃,改投无政府主义了。
俄国的大学到目前为之依旧保留了类似西欧大学的自治传统,这也是俄国西方化后从欧洲引进的习惯之一。因此自由惯了的俄国大学生往好了说是不畏强权、理想远大、信念坚定,往坏了说可能就是桀骜不驯、好高骛远,带着知识分子的那种有些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色彩。
所以俄国国民教育部和内务部以往最头疼的犯人就是俄国的大学生,满脑子都是反抗思维,一身的反骨,哪里有骚乱哪里就有这些大学生活动的身影。
同样,现在俄国暗探局的秘密警察们最忙碌的工作就是和这些信奉无政府主义的大学生之间的对抗。
杜尔诺沃领导的暗探局工作延续了普列维时期的高效,他还找到了一名很有干劲的人才,新任的莫斯科暗探局局长谢尔盖·瓦西里耶维奇·祖巴托夫。
当下俄国秘密警察的效率可谓欧洲之冠,除了暗探局自身的水平过硬之外,暗探局还有一批外围告密者,这些人都是立志铲除俄国罗曼诺夫王朝的革命分子。他们之所以告密,是因为缺乏革命资金,于是选择成为暗探局的“双面特工”。
这些人一边拿着政府的资金,一边做着推翻政府的革命工作,可谓是俄国的一大特色。
尼古拉很少插手地下战线的工作,因为这已经超出他的能力了,而且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杜尔诺沃可以一边让这些“双面特工”存在,一边又可以接二连三打击俄国猖獗的恐怖主义活动。
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无政府主义活动让尼古拉不得不减少了先前几年在公众视线下的演讲和阅兵式,整天就待在被特工和警察严密保护起来的冬宫中。
当下在瑞士活动的社会民主工党成员列宁还讽刺尼古拉说,这位沙皇去年和前年一共在报纸上谈论“经济”这个词说了有差不多一千次,结果今年一个屁都发不出来,可见沙皇政府的手足无措、窘态毕露。
蛰居的生活对尼古拉来说倒也还好,可对天性好动的彼得来说就很难受了,他习惯于跟着爸妈一起辗转各地的宫廷、别墅度假、打猎、划船和游泳。
“爸爸,为什么广场上的人老是要打架。”
没事干的彼得现在喜欢趴在冬宫二楼的阳台上看着南边宫殿广场上时不时会聚集起来的游行队伍。
有的时候是举着沙皇尼古拉二世画像、十字架和东正教圣像的右翼游行队伍,他们往往高呼:“打倒犹太人,夺回俄罗斯人的一切!”诸如此类的口号。
有的时候是挥舞红旗、拉起红色大横幅,要求“一切权力归于人民”的社会主义游行。
一般来说,内务部会协调两派人马不要碰头,但有的时候喜欢惹是生非的不同政治派别支持者会故意碰撞到一起,然后开始俄国特有的街头斗殴环节。
这个时候,高头大马的哥萨克骑兵就会冲上宫殿广场把两边打架的队伍冲散开,以免发生大规模伤亡事件。
“因为……”
尼古拉有时候也会坐在一旁陪着儿子看远处广场上的骚乱,但
他又能怎么对六岁小孩解释清楚呢?
所以他只能摸摸彼得的头发然后说:“因为他们没事干,但经济危机总是会过去的,然后俄国人会归于平静。”
第二十一章,俄国的迷信活动
1901年6月18日,皇后亚历山德拉再次于彼德戈夫的夏宫分娩。
这次是继彼得、保罗、玛丽亚之后,尼古拉的第四个孩子,是一位女婴。
于是尼古拉给她取名为伊琳娜·尼古拉耶芙娜·罗曼诺夫。
新生儿的出声让受到恐怖主义活动困扰的俄国宫廷暂时高兴了一阵,直到尼古拉妹妹奥尔加的婚礼。
7月11日,奥尔加·亚历山德罗夫娜女大公和奥尔登堡斯基大公结婚,因为男方的身体不甚健康,所以受到罗曼诺夫族人的反对。但奥尔加是个很固执的女人,相信爱情,执意与爱人结婚。
皇太后玛丽亚反对这件婚事,觉得女婿体弱多病恐怕将来婚姻只会招致不幸,但奥尔加不愿意放弃,于是母女关系搞得很僵硬。
奥尔加女大公退而求其次,寻求大哥尼古拉的支持。
尼古拉虽然觉得跟个病秧子结婚,摆明了这段婚姻恐怕不能长久,可妹妹固执己见,所以最后还是点头迁就她了。
这件事本身倒没什么,只是皇太后在之后抱怨说尼基心太软会害了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