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最后分配到各个部门再到具体分管的局厅科处办的流程还是必须依赖目前俄国大约十五万公务员们的工作才能完成。
“陛下,这是外交部经过讨论后得出的应对方案。”
2月2日,拉姆斯多夫拿着俄国外交部花了两个月“认真”讨论的方案递交给尼古拉的时候,沙皇都要被气笑了。
“你们两个月就讨论出这个?”
尼古拉仔细阅读完后直接把文件丢在办公桌上,令拉姆斯多夫的头埋得更深了。
原来外交部的应对计划看似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内容,实际上转换成直白的话非常简单:俄国放弃在北朝鲜的势力范围,要求日本承认俄国在满洲的势力范围。
这不就是日本人最开始提出来的“满韩交换论”吗?
外交部花了两个月翻来覆去讨论就讨论出个原封不动照抄?
“这是外交部仔细研判后的最优选择了。”
“……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尼古拉不再看这份文件,而是抬头看着拉姆斯多夫询问说。
“鉴于西伯利亚铁路尚未完工,我国的远东军事力量还处于过渡期这一情况。眼下不是与日本冲突的有利时期。能够推迟这一时期的任何解决措施都值得拿出来讨论。”
拉姆斯多夫委婉地诉说了自己的意见,看上去他好像支持尼古拉备战,但好像又在认同与日本和平妥协的可能性。
“行了,你先下去吧。”
尼古拉也感觉一阵疲倦,他挥挥手后拉姆斯多夫欠身离开了。
这两个月他接手了维特撂下的担子后才感觉到,成为大国实际上的决策者好累,每个官僚都在故意给他捣乱一样,每件工作都必须他亲力亲为地盯着,可就算这样,他们还是能给你整出来不少烂活。
比如说交通部先前计划在圣彼得堡城郊新修建一条铁路用来满足工业运输需求,可开工后农业和国有资产部跳出来说这块土地不能作为铁路用地,有极高的地理价值用来修建粮食储备仓库。
于是开工的铁路拆了,重新规划新的路线。
等第二次开始建设后,陆军部也跳出来说,光用来满足民用的铁路运输不行,这条铁路应该拿来搞军民两用的标准。
铁路设计图又被陆军部的设计师们推倒,按照军用标准重新设计。
这样来来回回几次,一条铁路的影子都没看见,已经浪费建材、工期不计其数了。
这完全是因为作为各部门联络中枢的大臣会议工作迟滞的结果,俄国政府各部门现在都好像长着好几个大脑在独立运作。
维特作为大臣会议主席就好像是经验老道的保姆,对着七八个顽皮孩子似的各个部门服服帖帖地管教好,没有出半点乱子。可等尼古拉接手之后,七八张又哭又闹的嘴巴嗷嗷待哺,让他头痛欲裂恨不得每天工作24小时手忙脚乱地来伺候他们。
进入3月份,尼古拉桌子上堆积的国务工作越来越多。
“尼基,这样下去也不行。干脆把维特辞退吧,换一个大臣会议主席上来。”
桑德罗现在也成了皇帝办公厅的国务秘书之一,这个身份本来就是沙皇尼古拉二世点头就能担当的职务,含金量完全看皇帝愿意给这些秘书分配什么工作。
由于皇帝办公厅现在约等于小半个大臣会议,所以桑德罗的权力在无形之中水涨船高,每天围着尼古拉帮他“排忧解难”。
“……谁能接替维特呢?”
埋头苦干的尼古拉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要么从目前政府内资历老练的官僚中挑一位,要么接受国务会议的推荐,比如说让西皮亚金担任大臣会议主席。
内务大臣西皮亚金
最近的工作让俄国高层十分满意,也让俄国民众深恶痛绝。他一大棒子挥下去,把无法无天的无政府主义者不知道能打死多少,殃及池鱼的人可不在少数。
泥沙俱下的军警活动让俄国社会的确看上去平稳了很多,就好像是把噗噗噗冒出蒸汽的阀门给堵上了一样。
其实尼古拉唯一知道的那位斯托雷平,也是西皮亚金提拔上来的干吏,现在被任命为萨拉托夫省的省长。
“要么就西皮亚金,要么先前的内务大臣戈列梅金。”
桑德罗还把现在担任国务会议议员的戈列梅金提了出来,此人是个平庸的老好人,当大臣会议主席完全是过渡用。
那么要不要先把戈列梅金提拔上来当一两年的过渡期大臣会议主席,等到1905或者1906年斯托雷平的资历差不多了再把他提上来?
不得不说,尼古拉现在的确有些心动。
“……是……不是……”
“什么?尼基?”
犹豫再三后,尼古拉还是摇头。
“无论如何,我的目的不是仅仅把国务工作处理完,而是要最好最快地完成……所以没有维特还是不行。”
桑德罗没想到尼古拉居然准备服软了。
“尼基!你这样做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政府里其他人会怎么想?皇帝向大臣会议主席低头?那那……那以后到底俄国的臣民还会听谁的?你?还是维特那小子?”
“假如因为我和维特的分歧导致俄国的一切工作陷入混乱,那么这个弊端就大于所有我的损失了。”
尼古拉虽然是皇帝,但他不是从小到大都被灌输“你是俄国至高无上的沙皇、俄国是沙皇个人所有物”的那位历史上固执反动的尼古拉二世。
尼古拉的常识是,个人利益至少应该在没有生死存亡的情况下让位于国家利益,即使彼此有冲突,也尽可能应该同时满足。但这种常识在俄国高层中有多少人认同?……这或许是个问题。
对于桑德罗来说,他无法理解尼古拉的决定,怎么可能真的有沙皇一而再再而三地主动放权?所以他隐隐约约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但尼古拉不知道站在身边的这位妹夫的真实想法,沙皇只是呼唤秘书把大臣会议主席维特叫来。
这是在几近4个月后,尼古拉和维特的首次会面。
第四十章,战争与和平
君臣二人的破冰来得比任何密切关注宫廷政治的阴谋家们更加出乎意料。
这是因为无论是尼古拉还是维特,至少他们还是认同“国家利益”这种概念的,而且四个月的冷战也让两个人情绪上头的激动心情冷静了许多。
特别是对维特来说,原本他在经济危机带来的种种质疑下,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再加上口服吗啡的举动,这可能使他的脾气变得更加敏感暴躁。
这几个月放松就是一次舒服的长假,让尼古拉再一次看到维特的时候,感觉他气色都好不了不少。
“无论为国为民,谢尔盖·尤里耶维奇,只有您才能为俄罗斯赢得她的荣耀。”
尼古拉用了个比较委婉的方式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感谢陛下对我的信任。”
听到这一句话,维特原本站得笔直的身体也放松了不少。
至此,先前二人关系上的紧张气氛就暂且揭过了。
但是眼下要讨论的话题仍然是内政和外交两大主题。
“这段时间我阅览了有限的档案,假如工商部的工厂检查处能够和祖巴托夫搞的工人组织做一次合并,那么或许会有更好的效果。当然,如果陛下能够允许我调阅暗探局的资料做更周全的考虑就更好了。”
维特也不完全是在放假,显然这段时间里他也在慢慢修正自己的观点。
工厂检查处是已故的前财政大臣本格在财政部下设的机构,类似于给工厂工人搞的信访办。随着1895年部门工作调动,这个机构被转移给了后成立的工商部。
“假如要维护俄国臣民的稳定,新设立一个负责全面的保护人民利益的劳工部可以担任这项职能。”
也就是说,维特不再完全反对尼古拉搞的“王朝社会主义”,可能是他对资产阶级的反对也想开了,无所谓了。
“如果这样的话,也是一件好事。”
尼古拉被人认可还是足够开心的,只不过没有表现在脸上。
祖巴托夫的警察社会主义或许未来会成为维护底层人民利益的俄国新部门——劳工部的基础。虽然说这依旧是把暗探局的职务转交给了文官政府,但秘密警察搞工会和工人运动还是没有政府主动调和劳资矛盾来得光明正大。
第一个分歧在双方撮合后解决了。
接下来是外交路线上的分歧。
“综合考虑之后,我认为日本对俄国在满洲的利益是有威胁的。”
在外交的主张上,维特也推倒
了之前完全息事宁人的消极和平态度,可能是受到了英日同盟的刺激。
“我和拉姆斯多夫互相分享了对英日同盟的看法,不论是我还是外交大臣,都不认为英国人会突然翻脸与俄国为敌,那么日本还乐意与英国结盟的原因可能就是争取在英国的‘庇护’下,寻求和俄国单打独斗的机会。”
英国希望日本帮助它抵御美国,希望维持大清国的稳定局势来持续汲取利益,那么大清国站在俄国这边的可能性就会被英国的干预而抵消了。
这是维特和拉姆斯多夫的共识。
“你的观点我接受,那么你觉得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维特只是摇摇头,“我对眼下的远东局势没有任何建设性的意见,但这完全的因为我们身在遥远的圣彼得堡的原因。”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维特认为,马上西伯利亚铁路就要全线通车了,借此时机他正好可以亲自前往远东一趟。
“假如远东的情况真的如同我们所获知的那样紧迫,那么俄国应该全身心投入备战工作;可假如日俄两国还存在互相协调的希望,那么还请陛下允许我在远东的时候就能够与东京方面取得联络,直接完成两国外交协定的签订权力。”
维特计划在1903年的4月份通过大部分已经通车的西伯利亚铁路前往远东,在实地考察的同时,获得当机立断的外交权。
外交权原本是作为全俄罗斯皇帝尼古拉二世独有的,没有沙皇签字就没有效力,所以维特索要的是临时的特权,但这也相当于很大的放权了。
不过既然尼古拉已经决定重新启用维特,在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原则下,他很爽快地就同意了。
当尼古拉和维特不断地彼此交换意见,推进各种各样的话题的时候,原本在办公室里帮助尼古拉处理国务工作的桑德罗一直默默地在办公室的秘书隔间里仔细地聆听着。
“4月走……去满洲差不多就是快半年,按照5个月算,那么……”
桑德罗估摸着维特离开圣彼得堡的这段时间大概有多长,然后很快就匆忙离开了。
暂且不提桑德罗在暗线的活动,在经过这次政府内的波折后,维特还是重新回到了工作岗位上精神百倍的为自己、为沙皇、为国家与民族赢得更高的成就。
1903年对资本主义世界来说,这场因为投机性活动而爆发的经济危机也差不多进入了尾声,比如说最先因为银行倒台进入经济萧条的法国基本在1901年跌到低位后在1902年末重新反弹了。
俄国经济最糟糕的年份大概就是从1901年的下半年开始一直到1902年的上半年,石油工业的产能腰斩,钢铁工业暴跌30%,煤炭开采也因为经济需求冰封而不断下滑。破产失业的浪潮引发的社会矛盾一都让城市中的革命风暴震撼了俄国上层社会。
在经济危机下,企业破产、兼并、重组,产能压缩的同时,生产的集中程度得到了大幅提升,一个个垄断组织的崛起带来了俄国全新的活力和矛盾。
按照西欧的经验来看,俄国的经济危机马上也会迎来春天的温暖,但是由于目前俄国的工业还没有建立起可以独立循环发展、资本自我增值的过程,离不开外资的投入,所以还非常依赖于欧洲资本市场的全面复兴。
但是欧洲的金融投资者消息也很灵通,他们对投资俄国有着一种隐约的担忧:日俄的矛盾或许会带来一场战争。
资本厌恶不可控的战争风险。一旦战事爆发,俄国的经济还会如同过去的十年中那样高速发展吗?在这种悲观利空的氛围下,俄国的经济回暖或许需要一次重大的利好消息。
怀着对和平的希望和实事求是的心态,4月2日维特启程从圣彼得堡前往中国哈尔滨。
第四十一章,维特的远东之行
在圣彼得堡的莫斯科火车站上,尼古拉亲自为维特送行。
维特此行意义非凡,因为现在他可以自行决定俄国的未来是战是和,不可谓之大权在握。
这对日本来说同样高度重视,听闻俄国宰相维特要动身前往满洲,日本驻俄公使粟野慎一郎立即向外交大臣拉姆斯多夫提议,邀请宰相维特在视察满洲的同时可以再前往日本东京进行更深入的讨论。
尼古拉和维特作别没有特别说什么,一是信任,二是该说的能说的先前也早就说完了,剩下就是设身处地进行实事求是地调研活动。
维特的专列很快就启动了,在蒸汽弥漫的悠扬汽笛声中,火车逐渐消失在尼古拉的视线中。
“陛下,走吧。”
桑德罗拿着尼古拉的披风对他说道。
“你觉得他这次去东方能够取得多少进展?”
“嗯……我想既然维特之前已经觉得形势不容乐观了,不一定会有什么结果。”
桑德罗的心里,默默地
把不一定改成了一定不。
之后的故事会以两条视线,分别讲述尼古拉的经历和维特的见闻、遭遇。
先说维特这边沿着西伯利亚铁路的考察活动,基本可以分成三部分:第一是维特在乌拉尔山对当地冶金业的视察;第二是维特对西西伯利亚的开发进行考察;第三是抵达中国东北的哈尔滨后,对这座冉冉升起的新兴城市的考察并在远东详细分析日俄是否真的矛盾无法调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