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俄罗斯帝国本身二十年以来的物质积累和五年以来的技术突破、备战工作保证了在1914年时,俄国相比于其他列强具有总体战上的优势。
俄国的三五计划中,除了扩建可以转为军工业的工业产能外,还构建了一套在减少对外沟通渠道的情况下可以大部分自给自足的工业网络,还建立了足够3-4年使用的战略资源和粮食储备,外汇和外国资产也在近一年时间内尽可能撤离回国了。
其次是俄国的盟友,法国同样也处于一个相对较好的应战状态。普恩加莱总统从1912年后就着手构建了法兰西的民族主义复兴,强有力推动三年兵役法使法国的军事力量看起来也不落于德国之后。
英法俄三国的协约国阵营也非常稳固,尽管英德关系缓和,但英国仍旧认为德国的威胁大于高速增长的俄国。
最后,德国从1913年才开始着手应对法俄的陆上威胁,土耳其的军事重建在1914年才刚刚开始。同盟国的军事增长处于劣势。
这就是1914年7月,俄国挑起战争时的优势。
那么,假如俄国不在1914年7月挑起战争呢?
首先,俄国的军备建设会更加完善,但德国显然也会奋起直追,两国到底还会有多少差距在1916年以后会变得难以预测。
其次,法国在饶勒斯上台后,反战、亲德的法国社会主义者未必会陪同俄国继续开启危险的军备竞赛。假如法德和解,俄国就会再次被德奥孤立在东欧。
最后,英德和解的未来走向会是什么?英国的目的是大陆均衡,假如俄国有朝一日国力赶超德国,那么英国还会维持英俄协定吗?
或许以上这些担忧都未必实现,但时间越久变数越多越不可测。
所以1914年7月也许不是对俄国来说开战风险最小的时机,但总揽全局,却是一个风险适中回报丰厚的节点。
那么代价呢?开战总是会死人的,那上千万欧洲人的生命呢?
尼古拉只能假装不知情了。反正现在的欧洲人普遍认为战争最多只会持续半年,既然欧洲的民众不会走上街头用实际行动坚决表达反战立场,而是拿着鲜花和国旗欢迎战争的到来,那么尼古拉也不做那种悲天悯人的道德完人了。
思虑万千,再次将烟头按在烟灰缸里后,尼古拉终于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正坐起来拿着钢笔准备签字。
能想到的都做过考虑了,剩下的就是把自己的所有筹码全都押上去,去搏一个翻天覆地的世界了。
1914年7月28日晚上9:30分,沙皇尼古拉二世签署了全面军事动员的命令。
次日一早,俄罗斯帝国宣布全面动员开始。
第六十九章,距离大战:1天
7月29日,俄国进入动员第一天。
有关于俄国战争动员的非官方报告几乎是转瞬之间就来到了柏林,德军将领们几乎是在惊恐不安的心情中开始了解俄国战争动员的进展,他们聚集在皇帝和文官的面前近乎是咆哮着要求立即开始德国的战争动员。
在这种焦急的情形之下,威廉二世几乎大脑一片空白,在巨大的压力下他的嘴巴都无法完整地说出任何话语了。
叮铃铃……叮铃铃……
威廉二世一台鲜有响起过的黑色电话突然让嘈杂的人声安静了一阵。
这是直通俄国圣彼得堡冬宫的皇帝专用电话线,理论上电话的另一头应该是沙皇尼古拉二世。
“威利。”
果然,电话那一头是令德皇熟悉的声音。
“尼基!……”
可能是因为过于紧张,威廉二世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打架,勉强扯起一丝笑容之后才伸手示意让前来敦促皇帝签署总动员令的将军们先行退下。
尽管众人面面相觑,但还是勉强照做了。
“威利,你听我说。尽管俄罗斯现在下达了总动员的命令,但是这道命令并非是我的本意,我想圣彼得堡政府与柏林政府之间一定是存在着什么沟通上的误解才会导致现在局势变得如此紧张。”
“是……我……对对,我也觉得,德国应该与俄国建立更加畅通的沟通桥梁,嗯,是这样的。”
“太好了,我也是这么想的。另外我想跟你说的是,虽然我不得不同意我的将军们的要求,但是俄国的动员令下达之后士兵开始集结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抵达集结点,你知道的,俄罗斯的领土太庞大了……不管怎么说,只要你能帮我约束一下维也纳的动作,我就可以下令取消俄国的动员令。”
“哦?!尼基,你的消息对我来说太及时了……不瞒您说,我与你一样都不希望战争的爆发,我会作为调解人非常愿意接受你的意见。”
威廉二世一边说着还一边放松下来,沙皇给德皇的电话让他舒了一口气,看来尼古拉也不想开战!
“那么我们就一言为定了,这是我们两个皇帝之间的诺言。”
“对对,君子协定。我们说好了。”
挂电话后,威廉二世还不知道自己受到了一桩“电话诈骗”的迫害,还高兴地对他的将军们说:“沙皇也不想战争爆发,我们还能做点什么。”
可德国的这些将军们都吹胡子瞪眼,对德皇自相矛盾、优柔寡断、朝三暮四的做派感到愤恨。德国最近十多年非常推崇俾斯麦所发扬光大的“铁血政策”,比起外交和语言,这些将军更喜欢用大炮来完成对话。
在这之后,威廉二世虽然没有同意德国军方极力要求的立即开始总动员的命令签发,但是宰相霍尔维格和总参谋长小毛奇还是
努力说服了善变的德皇同意德国尽可能在俄国的“威胁”下,进行有效的战争预备阶段。
“我现在看到皇帝打电话、拍电报就想把皇宫的电线全都剪断。”
德国的高级将领们在背后大声抱怨说。这样一来,多变的德皇就不会来回干扰军队的备战和动员工作了。
从7月29日上午开始至7月30日中午,威廉二世又多次与尼古拉接通电话。
后世把这些对话统称为“威利-尼基式对话”,意思是受骗人深受诈骗人的哄骗,且受骗人深信不疑的一种情景。尼古拉自己都没想到,一时兴起的电话诈骗居然可以让德国的总动员推迟这么久。
但是威廉二世也不是完全的傻瓜,等尼基的电话已经哄骗了起码有24个小时之后,威利差不多也已经在身边德军将领的劝解下感觉到有很多不对的地方了。
俄国的总动员没有停止的迹象,一切可怕的蕴含着战争的迹象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通过德国在俄国布设的多种情报渠道反馈到柏林。沙皇电话的那头也说得含糊其辞、语焉不详。
威廉二世大概已经能意识到自己被欺骗了,性情多变的德皇立即摔下了电话机后大骂斯拉夫人的“狡诈”,“这些落后的斯拉夫人只能当日耳曼人的下仆!德意志的宝剑会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的!”
骂骂咧咧的威廉二世立即将总参谋长小毛奇召来开始商讨总动员的情形。
德皇希望把战争局限在德、奥、塞、俄四国之间,即总动员命令下达后将德国军队调往东方,专注于对抗俄国。
威廉二世的想法不无道理。因为在7月30日早上,德国大使利赫诺夫斯基与英国外交大臣格雷会面,德国如今非常渴望英国可以保持战时中立,因此急切地想要寻求格雷的意见。
在赫诺夫斯基发回柏林的电报中说,格雷的意见是如果德国答应不进攻法国的话,英国愿意在俄德战争中保持中立并促使法国也保持中立。
威廉二世拿到这封电报后如获至宝。
“把香槟拿来!”,德皇一边开香槟一边得意洋洋地对小毛奇说,“现在我们无需担心两线作战!把我们的大军全部开向东方!”
小毛奇一听到德皇想要让德国的动员机器倒车逆转,不禁愕然失色。
“皇帝陛下,”小毛奇硬着头皮进谏说,“这不可能办到。成百万大军的调动部署是不可能临时删改的。如果陛下坚持要把全军带往东线,那这支军队将不再是一支枕戈待旦的军队,而将是一群携带枪支而没有弹药供应的乌合之众。单单安排他们的那些给养,就花了整整一年艰巨复杂的劳动才完成的。”
小毛奇的最后一句话则更为僵硬:“凡事一经决定,就不能变动。”
假如已故的前总参谋长施里芬听到小毛奇的劝谏非要气得从棺材板里跳出来——施里芬一辈子设计了无数种作战方案,怎么可能没有拟定一份全军向东征讨俄国的计划?
但是德军总参谋部被小毛奇接手以后,他已经将施里芬所有的计划大部分全都锁进了尘封的档案柜中,唯独对一份先向西击败法国再调转枪口进攻俄国的作战计划情有独钟。
小毛奇认为,将德国的后方毫无戒备地暴露在法国的军事威慑范围之内,无异于自杀。于是固执的小毛奇与德皇威廉二世还为此大吵了一架。
“假如是你伯父老毛奇的话,一定会给我一份满意的答复!”
威廉二世大声呵斥小毛奇,这句话就好像重锤砸进了小毛奇的胸口,让他愣神了许久脸色苍白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在之后几个小时,小毛奇甚至被德皇气得出现了轻度中风的症状。
由于总参谋长小毛奇不愿意执行德皇关于全军挥师向东的提议,7月30日德国依旧没有进行战争动员。
7月31日,就在威廉二世拿着香槟把酒言欢不到24小时之后,赫诺夫斯基发来了一份新的报告。
令人惊讶的是,外交大臣格雷的真实意思并非昨天德国大使理解的那样。格雷在今天还特别警告了赫诺夫斯基说:想让英国对于法国或德国中的任意一方对中立国比利时所做的暴力行为做出容忍,都是不可能的。
赫诺夫斯基对此问了一个问题:如果德国同意其军队不进入比利时的境内,格雷是否也能承诺英国维持中立的态度?
格雷惊讶地进一步表示说,因为德国无法保证比利时的中立,英国无法信任德国。并且,法国和德国之间是否会爆发战争,是德国和俄国,法国之间协调的问题。就此英国无法给出中立承诺。
柏林听到这个报告简直是一片哗然——开香槟开早了!
这个时候
威利大表哥不仅仅被沙皇给耍了,还被英国人玩弄了,德皇简直气得心态炸裂:“可恨的盎格鲁-撒克逊人就像‘无赖’和‘奸商’一样!给我们一个虚伪的假象不敢做出任何有效的承诺,还反过来怪我们逼迫他们卷入战争!”
至此,威廉二世在7月31日傍晚正式签署了军事动员的命令,德军将浩浩荡荡地开进卢森堡和比利时,完成小毛奇冠以“施里芬计划”名义的右翼大迂回方案。
8月1日,德国宣布进行战争动员。
第七十章,饶勒斯之死
尽管每个欧洲列强都曾经提议调停,寄希望于外交手段解决这场只不过是因偏远的巴尔干半岛引发的危机,但一封封动员令与最后通牒却继续推动着历史不可阻挡地滚滚向前。
7月31日傍晚,就在威廉二世签下动员令后,德国向俄国发布最后通牒勒令其在24小时内解除动员。巴黎的民众十分紧张,他们知道法国已站在战争边缘。内阁一直在开会,德国大使来到法国外交部又离开,似乎是个不祥之兆,这个国家的命运悬而未决。
饶勒斯带领社会党代表团前往总理办公室见他曾经的同志维维亚尼,然后回去组织社会党向议会施压。
晚上9点,他离开《人道报》办公室,因为焦虑而疲惫不堪,在蒙马特街角的羊角面包咖啡馆和几位同事吃晚饭。他背靠打开的窗户落座,边吃饭边说话,这时,一个年轻人正在外边的街上看着他,此人从前一天晚上就已经跟踪饶勒斯了。
这是一个极端狂热的爱国者,后来的调查也证实这一点,他把手枪瞄准这个“反战派”、“叛徒”,连发两弹。
饶勒斯猛地倒向一边,摔在餐桌上。
5分钟之后,他死了。
大量人群涌向事发咖啡馆,由于人数太多,警察花了十多分钟时间才为救护车开辟出了道路。
法国政府担心,法国的工人阶级会在战争即将爆发之时发动一场起义。
饶勒斯活着时那些并不喜欢他的政客们如今纷纷跑去慰问他的遗孀。他们表示,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时刻,伟大的饶勒斯如果活着,一定希望法兰西民族能够团结一致。
饶勒斯之死的消息在周六见报,于8月1日。法国《时代报》无不惋惜地评价道,饶勒斯倒下了,“就在他的演说词即将成为保卫家国利器的那一刻……”
当天,德国和法国先后发出了全面动员令。
当首都柏林的预备役士兵们在欢呼雀跃的人群中列队前往火车站时,德国社会民主党的议会代表们正在就是否反对政府的战争贷款展开紧急辩论。
讨论的过程激烈而痛苦,有位代表还哭了起来。
若是国家受到残暴的俄国的攻击,他们还能够拒绝政府的提案吗?如果他们拒绝了,当局会随即关停各社会党报社,并将党内积极分子投入监狱吗?
年长的社会党人对那些并不遥远的过去受到过的镇压活动有着痛苦的回忆,社会民主党本身也还在受到来自官方的并未施加于其他党派的种种恼人的限制。
但是,如果他们在这个危急时刻对政府表示支持,他们能撕掉身上长期以来贴着的颠覆分子与卖国贼的标签吗?这会像一位党员所说的那样,这是一次展示“祖国最贫穷的儿子也最忠诚”的机会吗?
两位搭乘火车前往柏林的社会民主党议会代表大吃一惊地发现,身披军装奔赴战场的预备役士兵欢快地唱着社会主义歌曲——这一幕意味着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在最终的社会民主党内投票中,111位社会民主党代表只有14人投了反对票——包括被谋杀的饶勒斯在布鲁塞尔社会主义反战集会上拥抱的胡戈·哈斯、罗莎·卢森堡、卡尔·李卜克内西和弗兰兹·梅林,但这14个人也严格服从多数的意见。
最后,大部分德国的社会主义者同其他人一样,都被卷入了无法阻挡的激情洪流之中。
第二天,他们所有人都依照党内纪律与其他议会代表一起对战争贷款提案投了赞成票。德皇对于能够得到财政支持感到十分高兴,他宣布:“从今以后,你们在我心中没有党派之分,都是一样的德国人!”
法国下议院议长德夏内尔的话无意间与德皇的发言遥相呼应,他宣读了为饶勒斯而写的悼词。“这里再没有敌人,只有法国人”,他如此说道。
德国和法国的国会中都没有社会主义者对这个头等忠诚于资本主义国家的声明表示质疑。
法国全国总工会的领袖莱昂·儒奥宣称:“我以工团组织的名义,以所有加入军队的工人,以及明天加入的人——也包括我在内——的名义宣布,我们自愿前往战场,击退侵略者。”
圣彼得堡也充斥着战争的狂热气氛,罢工者撇下了他们挥舞的红旗,加入了狂热的人群中,在法国、比利时和
塞尔维亚的大使馆外挥舞双头鹰旗帜。
8月4日一早,德军穿越了比利时边境。
英国内阁、议会和公众此时的态度彻底倒向干涉这次入侵。比利时受到入侵,如果对此不做回应,执政的自由党必将被议会的反对派指责为未能维护国家荣誉。英国立即向德国发出了最后的一封通牒:午夜以前停止入侵行动,否则英国将对德宣战。
8月4日夜晚,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德国依旧没有对英国的最后通牒做出答复,上千人聚集在白金汉宫与议会广场前,他们没有柏林人群那么兴高采烈,但对自己的国家则同样忠心,并且同样热切地向那些身穿军装沿街道行进的新入伍的士兵们欢呼。
当大本钟敲响11点的钟声时——此时柏林正是午夜——英国正式宣战,数千个声音开始同时高唱《天佑吾王》。
英国加入战争后,失望的英国工党第一位领袖詹姆斯·基尔·哈迪搭乘火车前往威尔士,到自己在煤矿小镇梅瑟蒂德菲尔的议会选区参加一场计划已久的公众集会。
作为数年前这里的一场矿工罢工运动的强力支持者,他在当地是非常受欢迎的。
作为英国劳工斗争的基本盘,他相信这里的公众意见和他一致。结果,主持会议的矿工工会干部将哈迪叫到一边,然后他告诉哈迪人们都强烈支持战争时,他的脸上充满了惊讶与诧异的表情。
在会上,当有人挖苦哈迪,问他为什么自己的儿子没有参军时,哈迪坚定地回答道:“我宁可看到两个孩子被抵在墙边被枪毙,也不想看到他们参军打仗。”
回应他的是人们大声的嘲笑与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