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农户的村妇还拿出几张破破烂烂皱皱巴巴的羊皮，她好心提醒老爷们不要靠太近，容易被虱子咬。
“那你们吃饭呢？”
屋里只有一个粗糙制作的木桌，上面摆放这一个黑漆漆的锅，除此之外什么碗瓢盆都没有。
“有一个勺子，大家吃饭的时候舀着吃。”
站在一旁的农夫嚷嚷着，他希望自己的抢答能给老爷留下个好印象。
就尼古拉的观察，这些的农户在村社中不在少数，没有餐具或者盘子、碗之类，一家人围坐在锅子前共用一个木勺轮流从锅里舀着吃。
除此之外，尼古拉还发现了为什么有些屋子里的气味会如此之大了。
他走进一户人家时愕然发现有人就蹲坐在自家的墙角，真是干净又卫生啊兄弟们。
那个农夫就面色如常地拉完，拿着像是揉碎的树叶往屁股上抹了抹，拱着鼻子的几只猪已经等在一旁迫不及待地想要开饭了。
“……”
尼古拉大感倒胃，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地远离了目击地点。
“农村几乎没有可以称之为是厕所的单独建筑物。”
跟随着皇太子的那位当地公务员这样说道：“就算是县城里，也只有少数贵族的宅邸有用于解决内急的设施。”
“那他们就这样……？”
“是的，这也是农村疾病多发的原因之一。”
作为一名现代人，尼古拉对卫生的要求在这个时代几乎可以算是洁癖的程度了，不过种种现状让他深刻感受到了时代和俄国的落后性。
“老爷，老爷……”
正当尼古拉边走边和这位对农村现状耳熟能详的官吏进一步了解他们面临的困境和问题时，几个农夫叫住了二人。
“怎么了？”
尽管这名县城里的办公室职员在俄罗斯帝国的十四品官职表中只有12品的程度，对农民们来说依旧是当官的，有威慑力。
“那个，那个，酒……”
为首的老农夫可能才四十多岁，但脸上沟壑像是多衰老了二十岁的模样，他搓着手胆怯地问道。
“会给你们的！”
他对农夫们呵斥了几句土语，不过听见有酒喝了，农民们都很高兴的模样。
“他们喜欢喝酒？”
尼古拉对酒精饮品没什么嗜好，他不明白这些农民生活都这么苦了为什么还嗜酒。
“岂止是喜欢喝酒，农村里的喜怒哀乐，大小事，一有机会就会喝酒。”公务员指着气氛欢快起来的村庄说道，“别看他们贫穷，但家家户户都会有瓦罐用来私酿啤酒喝，如果有钱了还会自己买伏特加往啤酒里添，这样劲大。”
“您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等到傍晚，我听见他们在商量临时过节的事情。”
眼见尼古拉狐疑的目光，他熟门熟路地招呼了农民过来对他们又说了些什么土语。
“你对他们说了什么？”
“我跟他们说殿下会送给他们不少酒饮，所以他们都说会很快凑集开宴会的食物，还感谢殿下的善心。”
一传十十传百，全村乌泱泱的百来号人都热闹了起来，一听到有酒喝有节过，大家都仿佛从行尸走肉中复活了过来。
“对了，为什么是临时过节？”
“就是找节过，过节的时候大家都可以喝酒、不干农活，放轻松。”
对农民的精神世界大感好奇的尼古拉留在了这个他认为极其赤贫的村社等待傍晚的宴席，在这之后发生的种种景象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第四十六章，对村社的认识，其四
你们把农民当作什么？以为是菩萨吗？
简直笑话，农民最狡猾，要米不给米，要麦又说没有，
其实他们都有，什么都有，
掀开地板看看，
不在地下就在储物室，一定会发现很多东西，
米、盐、豆、酒……
表面忠厚但最会说谎，
不管什么他们都会说谎！
听着，所谓农民最吝啬，最狡猾，懦弱、坏心肠、低能，是杀人鬼。
但是……是谁令他们变成这样的？
是你们，是你们武士。
你们都去死！
为打仗而烧村，蹂躏田地，恣意劳役，凌辱妇女，杀反抗者。
你叫农民怎么办？
他们应该怎么办！
————出自黑泽明《七武士》
当尼古拉艰难地把军靴从泥泞的土路上一深一浅地拔出来挪动到村口的时候，恰好巡察了其他村庄的考察团十来个人都汇合了。
“……这是否会影响到之后的行程？”当听见尼古拉提出过于在这个村社多停留至傍晚
的决定后，维特委婉地提出了反对意见，“而且殿下，您同这些农民多打交道会让他们得寸进尺。”
他还反对尼古拉轻而易举赠送礼物给农民的行为，维特认为这种行为会让农民变得“贪得无厌”。
“也许这些人这辈子就只能见到我一次，谈不上助长不劳而获的风气。”尼古拉含糊地说道，“至于行程，日程表不必太紧张，我们的时间充足。”
“依您的意思，殿下。”
既然考察团的团长和副团长已经达成了共识，其他人也只能重新走上烂泥土路慢慢挪动回热闹起来的村社中。
“农民节假日喝酒，请客做客也会聚众豪饮，除了在节日中堂而皇之地喝酒，平时高兴喝，失意喝，红白事当然也要大喝特喝，生子、赶集、做买卖、打官司、新兵应征、村社活动都要喝酒。”
一直跟随尼古拉的那名公务员叫做彼得，一个非常大众化的俄国名，他路上还在跟皇太子解释农民意识中对过节喝酒的重视程度。
目前俄国的节假日分成三类：礼拜日、国家和教会的正式节日、民间节日或者叫习俗节。
礼拜日就是星期天，全年固定，一年52天。
正式节日的数量是33天。
民间节日通常按照习惯法和当地传统决定，不同地区和民族的节日数量、构成不同，但总计下来大约在100天以上。
“每年4到10月是农忙季节……按照我们当地进行的统计而言，农民每年劳动日是130天，剩下235天是节假日。”
这个数字让尼古拉大为惊讶，按照现代城市人的节假日观念，一年的法定节假日加上带薪休假能有26天都算谢天谢地的了。
前世尼古拉作为一名小职员工龄还没满十年，年休假才5天，算上法定假日11天，双休日他只能休息一天，那就是5+11+52=68天。
尼古拉都不知道该说俄国农民是太懒狗还是自己作为内卷大国的一份子太奋斗了。
“老爷，老爷！这里……”
走进了之后，已经有热情的农民招呼着走在前头的尼古拉和彼得，在村社平日里活动的空地上如今已经摆放了十来张长条的大木桌，一些粗糙的桌子尼古拉看着眼熟，大概是村社中的农户各家凑出来的。
“村社里吃的喝的简陋，老爷们多多担待。”
两个勤快的村姑拿着几块破布头把老爷们落座的木凳和桌子擦了又擦，不过因为抹布本来就不怎么干净，所以大概是心理作用上比较干净。
“不用给我们太多吃食，下午我们吃过东西。”
尼古拉和颜悦色地拉住正在忙活筹备食物的农民说道，但农民却固执地摇摇头。
“怎么能让客人的食物少呢！”
“殿下，农民们也好面子，如果给客人准备不周，是会掉面子的。”
彼得坐在一旁熟练地已经端起一个木碗浅饮了一口村社农民私酿的啤酒，看来他作为分管农业的科室，经常出入农村，对农民的生活很熟悉。
“……咳咳……”
尼古拉学着彼得的模样喝了一口，冲鼻的草药味、酸味和苦味浓烈地冲击着味蕾，让尼古拉差点喷了出来，但这样又不太体面，结果强忍着咽下去的时候呛到了，所以尼古拉只能一边咳一边抽出口袋中的手帕掩饰自己的狼狈。
随行的考察团中也少有能喝下这些农民自酿啤酒的人。
天色稍晚些，大约近黄昏，全村社的男女老少都到场了，每桌都是长者坐首席，年幼者坐末席。
除了这个村社的社民之外，好客的农民还把当地教堂的神职人员也邀请了过来，负责制作菜肴的掌勺师傅则是从其他村社赶来的。
每桌的食物都是差不多的，对农民来说十分丰盛：腌猪肉、灌肉馅的火腿肠、牛肉火腿、猪肉和牛肉做的肉汤、用动物油、奶和面粉制作的面食、黑麦粥、奶粥、炸羊肉、猪肉和牛肉，用燕麦米做的果子酪。
不过尼古拉品尝之后就发现，农民们极度缺乏调味料，香料、盐和糖对他们来说都十分珍惜。
“盐和糖的消费税一年比一年高，对农民来说负担很大，这些都是生活的必需品。”
彼得对尼古拉这样说道，坐在一旁维特还为消费税的提高辩解了几句，无非还是弥补财政赤字的问题。
因为维特是大臣，所以彼得只能默然。
“敬老爷送给我们的酒！”
农民用餐的流程让尼古拉感到惊喜，因为仿佛回到了前世酒桌上的“传统文化”环节。
这个村社年纪最大的几位农夫先举杯，敬了尼古拉一行人，然后敬众人，接下来一桌人轮番敬酒，每一位餐桌上的男人都会站起来给大家敬酒，全部敬完之后下一位再敬一遍，全部敬完再从头开始敬一圈。
不单单是敬酒，边喝酒还要边唱歌助兴，每倒满一次
酒杯就要大声唱着乌克兰这边的民俗歌谣，唱得好了还有同村的人为他喝彩。
“喝多少酒，就唱多少歌！”
在尼古拉这一桌，彼得是唯一会唱民俗歌谣的人，所以他喝的酒最多，不过多是低度数的啤酒，所以好几大杯也就微醺。
这种热烈的气氛随着村社里的人喝完了好几大桶酒之后达到了一个高峰。
第四十七章，喝酒是福报
在酒精的迷醉中，所有人都放开了世俗的烦恼。
男人们放声高歌，女子则提着酒桶依次为喝得尽兴的兄弟、丈夫、父辈倒酒。
唱累了还跳舞，已经有醉醺醺的男子跳上了餐桌，一边跳还一边引来众人的喝彩。
关于男女爱情的民俗歌曲最多，还有靠吼出来的劳作歌谣，年纪大的老人则带领许多人一起唱赞美诗，关于上帝的、关于沙皇的。
村社中农民们的文化娱乐让尼古拉印象深刻，尽管他们的物质生活条件贫瘠，但苦中依旧要作乐的。
“我们常年劳作就是为了过节！过节就是为了喝酒！”
农民们对酒的喜爱尽在他们的一言一行中。
“维特，当时你也在场，假如你要帮助父亲完成对人民酗酒行为的戒断，这只会徒增动乱。”
结束完回忆，尼古拉对沉默的维特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但是不论从什么方面看，酗酒都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
因为尼古拉所言正是长久以来抵制对酒类进行垄断的类似言论，所以维特只能从道德、大义这类角度进行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