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1024节

  大明的海外开拓,是当着自己的家园去经营的,所以大明很用心的在做事,而不是像泰西那样的如同以完全掠夺为主,这就是大明老是讲的抢不如种,诚然,收益来的慢,可是收益的时间长。

  或许,抢不如种这个理念,就是大明王化的核心理念。

  金池总督府的发展是非常迅速的,也已经打通了前往大铁岭卫的航路,沿着绝州南部的绝州湾,一路向西,大明建立了数个补给点,对绝州的全面探索已经开始。

  “绝洲的西南部分,我们称之为福顺的地方,观星舰的地师们,发现了一个银矿,虽然不如富饶银矿,但也能作为大明白银流入不足的补充,希望一切顺利。”邓子龙看着堪舆图,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绝洲和大明的经济是完全互补的,绝洲的金银铜铁矿储量是十分丰富的,但是绝州没有太多的匠人,只有大明吃得下如此巨量的矿产,也只有大明可以提供如此丰富、质量优异、物美价廉的货物。

  绝洲正在建立和大明的矿产—商品对流,一旦建立,绝洲就再无脱离大明的可能了。

  只要这种对流完成,就像大明的煤银对流完成之后一样,就会有源源不断的人口,补充到金池总督府。

  金池总督府才能蓬勃发展。

  邓子龙不会考虑叛出大明的可能,因为无法摆脱经济上的羁縻,叛出大明除了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之外,什么都得不到,不如直接忠诚到底。

  “或许会有那一天,朝廷入不敷出,加大对金池总督府的税率,到时候被逼的走投无路的金池人,会奋起反抗,但至少不是我活着的时候。”邓子龙看着波光粼粼的大洋出神的说道。

  他保证不了后人会做如何的选择,但他还活着,金池总督府就是大明的矿产自留地,这是他唯一能确定的事儿。

  “应该不会。”罗莉安觉得自己的夫君多虑了,大明开海这么多年,关税加到13%,就这皇帝还长篇累牍的刊登邸报,解释了为何要加关税。

  大明是生产为驱动的国朝,给原料源头加税,那不是自断双臂?

  除非大明哪天脱实向虚。

第856章 新士农工商

  罗莉安不认为大明会脱实向虚,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是中原人特别喜欢种地,就是喜欢生产,哪怕是总督府的总督,也喜欢在家里养点花花草草,梅兰竹菊,这被视为士人风骨。

  其实罗莉安不知道的是,大明的元辅甚至会亲自种点番薯,来确定番薯的产量,真的有那么的神奇;皇帝更是以农户自居,带着过去的宝歧司,现在的农学院,培育了无数的良种,而且还在继续各种农作物、畜牧种的改良。

  抢不如种,这是中原数千年来的经验,抢既不能持久,也抢不了多少。

  商王不种麦子,所以四方诸侯就会定期举行告麦,告诉商王哪里的麦子熟了,商王就带人过去抢,但后来,这种告麦的活动越来越少,因为看起来不是非常划算,动员开拔战争,把麦子抢回去,还不够分润给军兵的,后来商王就开始自己种麦了。

  告麦,慢慢的就演化成了讨不臣。

  抢不如种这一王化的核心理念,构成了金池总督府忠诚思想钢印的基石。

  任何的思想,都取决于物质基础,大明和绝洲的矿产—商品对流只要还存在一天,金池总督府就会忠诚下去,这么多的矿石,也没有别的地方去吃下了。

  第二个原因,是中原人太喜欢造反,自从罗莉安学了大明的史书之后,她总是沉浸在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中,中原漫长的历史上,在王朝的末期,总会有几次声势浩大的平民造反。

  在罗莉安看来,脱实向虚,最重要的就是平民的忍耐力,哪怕是无法满足平民的需求,平民也会自己死去,或者四处流浪,而不是像中原人一样,拿着竹竿就开始行动,最终把整个天下搅成一锅粥,把统治阶级拉下马。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安东尼奥做葡萄牙国王,安东尼奥获得了大多数平民的支持,但是完全没有用,安东尼奥能坐稳王位,那是来自于大明皇帝的支持,来自自由舰队的向死而生。

  基于这两个原因,罗莉安认为,大明根本没有办法脱实向虚,大明皇帝口中那些最良善的百姓,只存在皇帝陛下的幻想之中。

  罗莉安在抵达金池总督府的第二天,前往了金色平原小镇,这里的名字,叫做金元镇,专用用来淘金,罗莉安发现了一些很奇怪的事儿。

  金矿上,没有任何的倭奴和夷奴,只有汉人在辛苦劳作。

  “如果用汞齐法,我们就会用倭奴,但是没有找到汞矿,所以目前还是用的重砂吹灰法,就是挖矿、砸煅、研磨、水床拉溜、制团烧结、加铅、吹灰。”邓子龙详细的解释了为什么没有倭奴。

  重砂吹灰法是一种精细活,挖金矿这种劳动报酬极高的活儿,还轮不到倭奴来做,倭奴从事的都是重劳力的工作,除非选用汞齐法,否则不会用倭奴。

  汞齐法,在前面的步骤是相同的,研磨成分后,将所有的物料扔入汞里面,因为比重的缘故,黄金会沉底,在底部形成金汞齐,而白银会在表面形成银汞齐。

  汞齐法不是什么新鲜东西,《天工开物》里亦有记载:水银能消化金银成泥,似镀物也。

  但汞齐法的毒性,会把一个倭奴的寿命降低到三年之内。

  大明的倭奴、夷奴都是买来的,不像富饶银矿的奴隶,都是红毛番自己抓的,所以大明通常会让一个倭奴工作十年以上,以期许最大的回报率,一般不会过分的苛责。

  邓子龙解释了下其中的成本差别,他摇头说道:“就是找到汞矿,咱们应该也不会用汞齐法冶炼,汞齐法快是快,产量的确大,但是损阴德,而且倭奴的成本又会让利润变低,所以看起来吹灰法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里不是也有很多夷人吗?抓夷人就可以了。”罗莉安立刻说道。

  金池总督府购买倭奴这件事,是不合算的,运费加上倭奴的费用,金池总督府购买倭奴,要比在马尼拉贵上一半,如果这样去核算成本的话,利润有些低。

  可明明这金色平原上,有无穷无尽的人矿可以开采,非要舍近求远去购买倭奴,这就有点得不偿失了。

  邓子龙沉默了下说道:“这些夷人不惹我们,我们去抓他们做甚?最好还能和平相处。”

  罗莉安笑了笑,这是大明在海外开拓的劣势之一,高道德劣势,邓子龙交易金刀给夷人。

  “总督!”一个马背上插着旗子的墩台远侯,一路疾驰,在邓子龙面前翻身下马,面色略显焦急的说道:“总督,我们发现,库林人集结起来,打算袭扰金元镇!”

  罗莉安笑的更加阳光灿烂,大明不去惹夷人,夷人就不来惹大明人了吗?罗莉安知道自己是个红毛番,她觉得她比邓子龙更了解蛮夷的想法。

  金元镇庞大的利润,就连大明的富商们都愿意带着商行,来到两万里之外的金池总督府,若不是大明总督府兵强马壮,这些富商绝对不会老实做生意,而是直接上手抢。

  那这些个夷人,怎么可能放过?

  对于夷人而言,黄金对大明人很重要,大明人有很多的货物,只要拿到了黄金,就可以换取货物,抢劫金元镇就成了最佳的选择。

  夷人很清楚自己打不过大明军,但不试试是绝对不会甘心的,罗莉安是个蛮夷,她非常清楚的知道,蛮夷的做事逻辑,能抢就抢,实在是抢不到,才会讲一点点的道理。

  面对蛮夷,任何的绥靖,结果都是让对方得寸进尺,蛮夷赢学之下,你的绥靖就是害怕,你的谦让就是懦弱,而蛮夷不会放过任何敲诈勒索的机会。

  大明虽然展示了武力,但是这些不自量力的蛮夷,还是觉得自己有可能成功。

  邓子龙陷入了忙碌之中,这场战斗没有持续多久,也就不到七天的时间,就彻底结束了,金池总督府在没有损失任何一人的情况下,抓捕了四千多夷人,仅仅一次抓捕,就比一年的买入量还要多。

  罗莉安在这七天时间,也没闲着,她在维护总督的形象,出席了两个奠基仪式。

  一个是养济院,养济院收留鳏寡孤独的老弱病残,是一种社会保障,是一种兜底机制,是大明标志性的建筑之一,主要是增加金池总督府的稳定性。

  第二个奠基仪式,是金池学堂,从蒙学到大学堂,整个规模不输于京师大学堂,一共四期,占地超过了一千亩,总计投入超过了五百万银,目的是建立一座能够培养本地学子的大学堂,这个学堂的第一期还是蒙学到三级学堂,大学堂还在规划之中。

  罗莉安看着奠基仪式上的碑文,上面是皇帝陛下亲笔御书,行知者一,信实而已。

  大明皇家格物院、皇家理工学院、九龙大学堂都有一模一样的卧石碑文,落款是朱中兴。

  在卧石的背面,则刻着一段话,这段话是俗文俗语。

  “知识是有毒的,只要你学了,你很难再去伪装自己没中毒之前的样子。”罗莉安读了一遍后,有些莫名其妙,她不太理解这句话的具体含义,这句话是格物院社科博士耿定向说的。

  罗莉安回到总督府后,询问了邓子龙,这句话的具体含义。

  邓子龙想了想问道:“你说,收敛的反义词是什么?”

  “发散?”罗莉安想了想回答了这个问题。

  “你看,这就是这句话的含义。”邓子龙笑着说道:“收敛的反义词是放肆,不是发散,但你读了很多的算学书,收敛的反义词就变成了发散。”

  “知识就是知识,读了书就是中毒,是很难去伪装的,闻思修并进,得般若智慧,是为知见障。”

  邓子龙引用了一句佛偈,描述了这句话的本意,就是听闻、学习、思考、修行、实践等多方面齐头并进,就可以获得大智慧,人和人在认知上会产生差距就是在学习上。

  这句话就是劝导学子好好学习,不要荒废学业,否则会闹出写诗不懂诗词格律,写词不懂词牌平仄,写算学证明主等于6这种笑话来,弄得人啼笑皆非。

  有些东西,闻思修并进后,你知道了,就再也回不到不知道时的状态了,闹出笑话,就有一种没有被知识污染过的清澈愚蠢。

  这也是普及教育的意义,多读书明理,就不会上读书人的当了,至少这些读书人撒的谎,一眼就能看穿。

  金池总督府的发展是令人欣喜的,一切都欣欣向荣,而邓子龙对金池总督府的开拓有长远计划,用十到二十年的时间,把沿海所有适合登陆的港口,全部占领。

  这样一来,泰西的殖民者就是发现了绝洲,也无法攻克大明修建的堡垒,就像大明很难攻陷太平洋东岸的殖民者堡垒一样,因为真的太远太远了。

  金池总督府已经打通了前往大铁岭卫的航路,这条航路是季节性的,一到夏秋两季,狂暴的海浪会撕碎一切想要通行的船队,到了冬季,因为沿途港口结冰,让船只通行受阻,只有春天到夏天才是适航的时间。

  即便如此,也是打通了粮草到矿区的生命线,为矿区提供最基础的物质保障。

  大明海外总督府的发展,欣欣向荣,而大明京师终于准备过年了。

  万历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大明过年休沐前的最后一次廷议。

  朝廷一次性召回了三位巡抚,陕西的沈一贯、山东的王一鹗、松江府的申时行,并且委派了新的巡抚,来自河南的刘光国前往陕西履任,隆庆二年进士;来自浙江的宋应昌履任山东,嘉靖四十四年进士;

  大明之所以要一次性把三位重臣招回京师,是为了大明皇帝南巡做准备。

  七岁的皇长子朱常治监国,九卿共议形成决议、司礼监批红交给皇长子盖章,一切奏疏抄送南巡皇帝进行最终的裁决,如果陛下不准,再进行修正。

  而沈一贯、王一鹗、申时行,都在新九卿的名单之上。

  这看起来像是虚君制,但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最早这么干的是成祖文皇帝,朱棣整天北伐,玩腻了才回南京看看,仁宗朱高炽当了二十年的常务副皇帝,处理大小事务;

  宣宗皇帝亲征平叛,平定汉王之乱的时候,也短暂的由襄王监国,襄王监国主打一个不粘锅,朝臣说啥他做啥;

  再之后就是英宗主少国疑,在正统九年,三杨相继离开了朝堂后,虚君制结束;

  正统十四年英宗去了瓦剌留学,朝堂为了反击瓦剌,在正统十四年到景泰元年,短暂有了虚君制;

  到了孝宗朝,孝宗一辈子都没自己做主过。

  最近的一次,就是隆庆到万历五年,隆庆皇帝神隐,只喜欢开后宫,万历初年主少国疑,张居正作为明摄宗,总理国务。

  所以,这种短暂应急的虚君制,也算是祖宗成法,这几次虚君制的结果,也是有好有坏。

  沈一贯、王一鹗、申时行这新九卿中的三位,也是久经考验的封建战士,大明皇帝春秋鼎盛,他们不敢也不会制造什么幺蛾子,恶心大明皇帝。

  这里面最特殊的就是王一鹗了,王一鹗作为徐阶的弟子,本来新九卿没他什么事儿,但他在杨巍案中,表现十分良好,杨巍不是没有尝试勾连王一鹗,但王一鹗太忙了,他那段时间忙着海带、盐场扩产,事发之后,王一鹗才明白了杨巍的书信里,话中有话。

  朱翊钧翻动着手中的奏疏,对着朝臣们说道:“王一鹗不太想回朝,说自己德薄功浅,打算在山东巡抚的位子上干到致仕,他说,他要山东富起来。”

  王一鹗不愿意回京,他觉得自己这个徐阶弟子的背景,在京师也不能表达自己的意见和想法,说了也没人听,也没人理,结党都没人愿意跟他结党,什么都做不了,还不如在山东,给山东百姓做点实事。

  在山东,王一鹗能种海带、建盐场,真正让山东百姓富起来,山东百姓吃了太多孔府的苦,这兖州孔府倒了,山东百姓才终于探出了水面,重重的喘了一口气。

  用王一鹗的话说,山东这个自然禀赋,有山有水有耕地,能出响马这种全国有名的土匪,实在是令人太震惊了。

  “那也由不得他。”张居正平静的说道:“朝廷有需要,让他回就得回。”

  “那就催促他上京吧。”朱翊钧做了最后的批示,重大人事任命,廷议已经通过,个人的意愿,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松江巡抚兹事体大,朕以为让应天巡抚李乐前往松江府任事,让王希元前往应天巡抚为宜。”朱翊钧看着群臣说道了最后的人事任命,松江巡抚。

  申时行离开后,朱翊钧仍然准备把松江府交给张党,算是一种十分明确的态度。

  “陛下,臣推荐杨博的儿子杨俊民。”张居正俯首说道,杨博儿子杨俊民在松江府做知府,已经数年之久,从无差错,申时行走了,递补才合规矩。

  “陛下,臣以为杨俊民可以到河南再历练一番。”王崇古立刻站了出来说道:“陛下,杨俊民不合适,他还不如姚光启。”

  王崇古立刻表达了自己的反对,因为杨俊民是他的女婿。

  要是他女婿做了松江巡抚,对他们王家不是什么好事,猪最怕的就是胖,越胖死的越快,工党再加上松江府这个开海的桥头堡,怕是又要有些蠢货,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了。

  朱翊钧摇头说道:“朕不喜欢杨博。”

  杨博是个大明白,他什么都知道,他看人也奇准无比,但他做的事不光明也不磊落,朱翊钧不喜欢杨博他,他不止一次说过,当然也就是不喜欢而已,杨博该有的谥号,官葬、加官,死后的殊荣一样没少。

  那事情,就非常简单而且清晰了,让李乐代替申时行为松江巡抚,申时行回京做九卿。

  “先生,让杨俊民到京师来,朕看看他的能耐,顺天府丞这个活儿,可不好干,他若是能做好,朕就重用他,是不是循吏,放到火架上烤一烤就知道了。”朱翊钧想了想,给了杨俊民一个机会,而不是完全否定。

  顺天府府丞这个职位,放上去试一试,如果是循吏,就重用,如果不好用,就让杨俊民安稳领着父亲的遗泽做个富家翁,不要再进入官场了。

  这地方不适合他,皇帝不喜欢他,他自己还没有太多的才能,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臣遵旨。”张居正俯首领命,松江府自从设立之后,一直在张党的手中,尤其是最近,更是成为了首辅的试金石,这个位置也该让别家坐坐,自己吃独食,吃的多了,容易招人恨,但陛下显然不这么认为。

  陛下还是把这块肥流油的地方,留给了张党。

  张党和帝党,其实没什么区别,张党的人很清楚,张居正没有政治继承人,熊廷弼的年纪实在是太小了,不可能继承衣钵,张党这一摊子,本质上是帝党,是张居正给皇帝培养的辅佐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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