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1079节

  安东尼奥做了国王,不再跑船后,马尔库斯接下了这个任务,朝贡就是讨皇帝欢心,不拿点皇帝喜欢的东西,显得非常不识趣。

  五年树木,就是最简单明了的表达,五年时间,速生杨可以成才了,八年就可以达到最佳采伐期,种树也是可以赚钱的。

  如果要八年采伐,一亩地种110棵,如果五年采伐,可以一亩地种167棵。

  这种木材的质量有点差,不是栋梁之材,但用来造纸、燃料、家具还是足够用的。

  “柯博士已经在五原府开辟了37处官办林场,从后年起,就可以收获第一批速生杨木料了。”朱翊钧满是笑意的说道:“他不仅不要钱,还给朝廷赚钱。”

  柯延昌是河南开封兰阳县城关镇朱庄人,是农民的孩子,祖上全是农夫,他本来叫柯柱,因为种地种的很好,在宝歧司建立的时候,被开封府送到了朝廷,和皇帝一起师从大司农徐贞明。

  万民负责上升,肉食者负责螺旋。

  柯延昌培育的速生杨,解决了吃饭重要还是保山林重要的问题。

  事实上,绥远的一些人,对朝廷限制时令入山伐木的政令,非常不满,但碍于大明京营强悍,敢怒而不敢言,但愤怒压制久了,总会出问题,而朝廷也给出了新的解决办法。

  要吃饭,也要保山林,进山伐木又累又苦,其实也不怎么赚钱,伐木很累。

  抢大自然不如自己去种。

  柯延昌积极发挥主观能动性,在尽量不需要朝廷专项拨款的前提下,阻止了陕甘绥地区的植被继续减少。

  朱翊钧有些感慨的说道:“人在自然面前,如同蝼蚁,柯博士看起来有些不自量力,螳臂当车,想要阻拦陕甘绥地区自然禀赋的进一步恶化。”

  “毫无疑问,他是个伟丈夫。”

第897章 万历第五大案,诚臣张居正之错

  张居正最大的劣势,就是没有基层的工作经验。

  所以当柯延昌这一本写满了‘两难自解’的奏疏,送到朝廷的时候,张居正将奏疏交给了王崇古去判断下,是不是柯延昌在欺上瞒下,类似于大兴县亩产一万斤一样的祥瑞。

  也就是柯延昌是个农学博士,要是大明官吏上这种奏疏,张居正一定会进行忠诚度审查,看看是真的忠诚,还是在假装忠诚实在行悖逆之事。

  张居正对这种‘两难自解’的方案天然厌恶,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怎么可能又保山林,又能保住樵户的利益。

  这种两难自解的表述,让张居正怀疑其真实性。

  王崇古跟张居正解释了其中的道理,说复杂,真的很复杂的,不是身在其中,无法理解,说简单,其实就是农业上的产业升级。

  西山煤局已经停止了采煤,深入地下一百多丈采煤,还是过于辛苦和危险了,西山煤局进行了产业升级,现在西山煤局主要以炼焦、炼钢、炼水肥、铸铁器为主业。

  而入山伐木,是过去樵户的主要营生,但入山伐木并不赚钱,因为路不好,每一次入山,大抵都是搏命,而且老虎、野猪、野狼泛滥成灾,山中猛兽,也是对樵户的巨大威胁。

  现在,在一些不太适合耕种的土地上,种这种速生杨,就是生产力提高后的农业产业升级。

  根本不是什么两难自解,而是生产力提高的显著特征,而且大明已经支付过代价了。

  和张居正想的不同,产业升级,是需要代价的,也是有阵痛的,就像纺织工会对机械工坊天然抵触一样。

  大明禁时令入山林伐木,让樵户这几年的收入减少,但凡是能找到别的营生,他们也不会入山林了。

  陕甘绥的整体的贫困,也让他们无处为生,这也是柯延昌为何要弄官办林场的缘故,他不让这些人入山伐木,就要给这些人找到生机,否则就是逼穷人去穷死、饿死、困死。

  在别的地方,柯延昌不清楚,但在陕甘绥,逼穷人去死,他们真的会玉石俱焚,都别活,是一种无奈和最后的选择。

  王崇古继续说道:“陛下,柯延昌能够做成,其实很好理解。”

  “潘季驯、刘东星、柯延昌、忠顺夫人等人,把这些樵户编入了军户,组建了工兵团营,兴修水利、修桥补路、开垦荒田、修建林场,虽然做工兵,很是辛苦,活的也不是很好。”

  “但能活,还能吃上饭,就已经是幸运之事了。”

  “也就是说,越穷越旱,越旱越穷的死结,现在终于能解开一点了,终于有了一点点曙光,阻止植被继续减少,大幅度增加优质牧草的种植,对沙地一点点的阻击。”

  “陕甘绥变绿的那天,才能彻底脱贫。”

  “世间事儿,没有什么两难自解。”

  大明百姓素来如此,逼着他们去死,他们会玉石俱焚,但只要给一条活路,一切都变得好说好商量,不让砍树,却给活干,给口饭吃,这个交换,百姓是可以接受的。

  大明已经支付过代价了,这个代价是朝廷为了绥远驰道在最危险时候,借了一千万银的特别国债,是地方穷民苦力不得不走出他们熟悉的环境,放弃祖业,听从朝廷号令,随波逐流一样营造,居无定所,颠沛流离,朝不保夕。

  阵痛是极其痛苦的,但死结是需要解开的。

  王崇古认为柯延昌没有撒谎,整个大明的格物博士里,王崇古最喜欢和农学博士说话,哪怕王崇古有的时候听不懂,但还是喜欢。

  因为农学博士都会亲自下田,他们本质上是读了书的农夫,他们说话很接地气,会用农夫听得懂的话,告诉农夫们怎么做,能多打点粮食。

  “此皆仰赖圣恩。”王崇古真心实意的说道。

  “潘季驯支持的,柯延昌改良的杨树速生种,陕甘绥百姓自己与天争,与地争,不必动不动就圣恩。”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他确实不喜欢恩情叙事。

  有的时候大明的读书人实在是太坏了,比如张居正搞恩情叙事,张居正甚至把他自己提出的阶级论异化为了恩情叙事!

  张居正将阶级用过去儒家礼法官序贵贱各得其宜,尊卑长幼之序代替,将分配用皇帝圣恩代替。

  张居正用恩情叙事,完美代替了广泛传播的阶级论头两卷!

  朱翊钧当然不能赞同,他要是赞同,就真给张居正搞成了,大明就真的升太阳了,这些大臣也是作茧自缚,也不怕把自己晒伤了。

  “陛下,工兵团营、这些都不是凭空来的。”王崇古罕见的忤逆了皇帝的圣意,他面色凝重的说道:“陛下,人是要吃饭的,这看起来是一句废话,具体到官办林场上,这些不能入山伐木的樵户,吃什么喝什么?”

  “从万历九年起,大司农徐贞明亲赴绥远,开始推广番薯,可以说今日的绥远驰道、卧马岗矿山、胜州矿山、绥远驰道、一千五百里沟渠,全都是在番薯上长出来的。”

  “而农学院、宝歧司、农学博士也不是凭空来的,是自万历元年,陛下亲事农桑后,历经十七年,才有了今日景象。”

  “所以,臣才说皆仰圣恩,这里的圣恩不仅仅是一千万银的特别国债,还有陛下十七年来的励精图治。”

  “一切的一切,都不是无缘无故的!”

  王崇古的语气是非常激动的,陛下反感恩情叙事,但恩情叙事本身就是从陛下的种种行为上,延伸出来的。

  王崇古要讲大不敬的话,但凡是道爷和先帝,和陛下一样的弘毅,他王崇古也不会变成反贼。

  没有陛下十七年如一日的坚持,没有今天万历维新的辉煌,万历维新,也早就在万历十年开始的反对浪潮中烟消云散了。

  朱翊钧一愣,他发现自己可以反感,但是不能反对,因为反对这种叙事,是反对自己的行为,除非他不想当皇帝了。

  皇帝还是要做的。

  从历史经验来看,就没有一个位高权重的大臣或者皇帝,可以在得罪了所有能得罪的肉食者后,还能够激流勇退,安稳度过晚年,任何一名变法的领袖,失去权力等于死亡,等于人亡政息。

  全都斗争到死的那天,才是划上一个逗号。

  商鞅的确被五马分尸了,可是商鞅的死,只是一个逗号,他的政策依旧让秦国走向了强大,历代变法者追求的从来不是善终,而是人死政不息。

  在中国,人死了,名字还在历史长河里不停地闪耀着,指引着后来者循迹而行。

  朱翊钧不觉得马丽昂可以带着大光明教,解救法兰西人,是因为法兰西的历史上,闪耀的火炬,实在是过于稀少了。

  一两盏孤灯,闪烁之后,终究黯淡无光。

  没有秦孝公的支持,商鞅不可能成功。

  没有皇帝支持,万历维新会在反对的浪潮中,变成大明最后一搏。

  “不必在朕面前反复提及就是。”朱翊钧给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眼不见为净,升太阳是你们群臣要搞的,日后被晒伤了,可不能怪他朱翊钧。

  “那九月的万寿圣节,是不是可以恢复祖宗成法了?”张居正立刻顺杆爬,展现了什么叫做官僚的得寸进尺。

  皇帝一松口,张居正立刻跟进。

  万寿圣节,就是给皇帝过生日的节日。

  整个大明,只有朱元璋的节日,叫做圣诞节,其他全都可以叫万寿圣节。

  如何给皇帝过生日,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儿,礼部有专门的流程,要各地官员提前写好贺表,而且各级官员的格式有着极为严格的规定,并且一个衙门只有主官有资格给皇帝祝寿。

  各个皇帝不同,还有自己专门的喜好。

  比如朱棣喜欢大摆宴席,人多到整个丹陛广场都坐不到,甚至要摆到长安街上,即便是北伐的路上,也会和公侯们一起摆席喝酒;

  比如明宪宗、明武宗会在万寿圣节第二天,阅示军马;

  比如先帝隆庆皇帝,就喜欢看百艺表演,而且还喜欢大肆恩赏百艺;

  比如明孝宗和道爷,都喜欢斋醮,就是道家法事,焚青词,祈求上天赐福。

  但道爷自嘉靖二十一年后,就再也没有出席过自己的生日会了,都是让群臣遥拜,也没举行过一次生日斋醮了。

  到了万历皇帝,万历皇帝会赏赐大臣们财物和酒席,张居正会给万历皇帝大肆操办过生日,直接综上所述!

  万历初年,一到九月的万寿圣节,京师就会特别热闹。

  考成法压下去,大明上下所有官僚,都要上贺表,贺表写的不好还要被考成,不写都不行,还要写出新意来。

  因为洪武年间,所有官吏都要上,这是祖宗成法。

  到了万寿圣节这一天,皇帝在奉王殿等着,京官不论品秩,只要是官身,都要悉数到场,能从奉王殿排到承天门去,五拜三叩首大礼之后,请万历皇帝点燃青词,向上天祈福。

  谁敢无故缺席,那考成法的大棒就会砸到头上。

  有山西布政使回京叙事,他不是京官,不知道规矩,没有到奉王殿磕头,就被一撸到底,连官身功名都没了,后来也没有被官复原职。

  除此之外,五品以上命妇也要全部进宫,要拜见李太后、陈太后、王皇后,还要做女红万寿图献礼。

  等到斋醮结束,就是百艺献艺。

  热热闹闹一下午,君臣围在丹陛广场看大戏、看变脸、看踩高跷、看杂耍、看杂技,这一日皇帝要照例恩赏,但有上限,最多两万两银子,不能再多了。

  到了万寿圣节的第二天,就是长安街军马操阅,可谓是人山人海、锣鼓喧天、锦旗招展、热闹无比,整个京师万民空巷,看军马通过长安街。

  到了第三天,万历大祭司徐文壁还会带着武勋前往西山皇陵祭祖,这是郊祭,因为皇帝小,就让定国公代为前往。

  这是朝廷方面,而整个北衙,也有庆贺活动,如果天气好就是鳌山灯火,如果天气不好,也会有沿街庙会庆贺。

  大明地方都会休沐,举办庙会,而且地方的庙会,会持续整整七天,可以说和过年一样热闹。

  这种热闹持续了十二年,就因为言官反复弹劾靡费过重,复了旧制,就是贺表、磕头、赏赐阁臣宴席、财物。

  初时,万历皇帝还非常不满,连过生日都不能热闹了吗?他从小时候起,过生日都是这么过的,怎么就不行了?

  自万历十七年起,万历皇帝再也没有参加过自己的生日会了。

  到了后来,万历皇帝甚至不在乎群臣们到不到奉王殿磕头。

  申时行是最后一个把万历皇帝哄到生日会上的首辅了,后来的王锡爵、沈一贯,用尽了一切能想到的办法,都见不到万历皇帝。

  朱翊钧不同,自万历元年起,朱翊钧以先帝丧期、国事多艰、尚节俭修省为由,罢万寿圣节一切典礼,贺表都不收一张,之后礼部请了十七年,朱翊钧一次没准过。

  “以前国势衰微,办个万寿圣节,有迟到的、有无故不到的、有贺表代写的、有贺表照抄前文的,陛下不办,臣也无奈只能遵从,现在总不能不办了吧?”张居正两手一摊,开始逼宫。

  这事儿皇帝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

  万历元年,先帝丧期,一切从简,不得礼乐,张居正答应了,结果张居正完全没料到,这一答应就是十七年!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日后他就只能看到‘循旧例不办’这五个字了。

  无论如何,今年都要过万寿圣节!

  “朕不明白,这已经是先生今年第三次提到万寿圣节了,先生,过去都不办,现在为何要办?咱们当初说好的,简化繁文缛节,这先生怎么突然提及此事?”

  “朕也不希望弄成北宋末年生辰纲的局面。”

  “王皇后会给朕过生日啊,每年都有精心准备的礼物,还有长寿面,也挺好的。”朱翊钧一脸疑惑。

  之前都是奏疏,朱翊钧照例回复,张居正没有再请,但这次都当面说了,显然张居正有执念,非要大办才行。

  过去主少国疑、大臣不附、天下轻视、人心启疑,大肆操办万寿圣节安定人心,是应有之义。

  现在朱翊钧都二十七岁了,如日中天,张居正反而一而再,再而三的请办万寿圣节,而且是大肆操办,那流程,朱翊钧看了都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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