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204节

  万士和出身晋党,万士和奉旨骑墙,万士和不极端,甚至圆滑的过分,确实是个极佳的人选,这是权力斗争的关键位置,有这么一个人当政,不是坏事。

  至少万士和和稀泥的性子,不会进一步激化张党和楚党之间的矛盾,他奉旨骑墙,全楚、全晋、全浙会馆,他都能串门。

  所有人都看向了万士和,万士和指了指自己说道:“我?我何德何能,我不干。”

  “我同意。”王崇古率先同意,旁人坐到上面全都是上火架烧烤,唯独万士和不是,谁让万士和圆滑呢?

  王国光认真的思索了一番,点头说道:“我也同意。”

  葛守礼笑着说道:“我没意见。”

  兵部尚书谭纶思索再三,笑着说道:“挺好。”

  张居正见半数以上都同意,俯首说道:“陛下以为呢?”

  “极好,决定了,就让大宗伯做吏部尚书吧。”朱翊钧稍加思忖,觉得没什么问题,马自强是《大明会典》的副总裁,而且是吏部左侍郎,当礼部尚书资历是够的。

  马自强给小皇帝印好了帝鉴图说之后,就回乡丁忧期满回到了朝堂,领詹士府事,而后任吏部左侍郎,也算是大明少数精通历史的文官了,在这个理学、心学化史学的大背景下,马自强的学问也是没问题的。

  非常值得注意的是,没有人举荐张四维。

  “这好端端的,我怎么能做吏部尚书呢?”万士和仍然没有放弃挣扎,十分确信的说道:“大司徒王国光也是出身晋党,而且资历、名望都是数一数二的德才兼备的国之干吏,我提议大司徒王国光来做。”

  “清丈、还田、六册一账、一条鞭法,无论是哪一件事,我都找不到替代的人,大宗伯,你说呢?”王国光则笑着说道:“若是能找到能做户部尚书的人,我去做吏部尚书也不是不可以。”

  “张学颜?”万士和试探性的问道,张学颜的算学是得到了朝廷认可的,至少辽东的田亩人丁,能被张学颜理清楚。

  张居正思虑再三摇头说道:“他在辽东,不适合调动。”

  侯于赵前往了辽东,张学颜短时间内不能回京,还要看着李成梁,别李成梁在京师说的天花乱坠,回去就变了卦,大明在辽东的一切处置都付之东流了。

  “好吧。”万士和终于同意了下来,不就是吏部尚书吗?没干过,还不能化身一个牌子吗?!

  反正考成法已经非常成熟,糊名草榜、底册填名,还能干出什么乱子来?

  张居正写好了浮票,书押送到了御前请陛下用印。

  朱翊钧用印笑着说道:“大宗伯好好干。”

  “臣遵旨。”万士和再俯首领命,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张居正摸出了第二本奏疏,开口说道:“第二件事,则是宁远伯李成梁送来了贺礼,说是海西女真送给了李成梁一枚金钱礼物,是在会宁府附近挖到的,是宋徽宗铸造的金钱,上面写着宣和元宝,此物极其珍贵,时至今日,也只剩下这一枚。”

  宣和元宝金币,宋徽宗一共铸了六十六枚,国破被俘,宋徽宗的这些黄金打造的钱,都被金人给熔锻了,这一枚是唯一剩下的一枚,十分的珍贵。

  李成梁是见如此稀少的玩意儿,直接当礼物送到了京师来。

  而张居正之所以要说这件事,是因为他要议论大明钱法,云南滇铜的扩产已经箭在弦上,大明兵仗局终于拿出了让皇帝满意的银币来。

  张居正甩了甩袖子,摸出一排的银币依次摆开开口说道:“这是一两(37.25g)、五钱、一钱银币,这是白铜钱。铜钱掺了锡铅铁,万历通宝一两银币等于一千铜钱,五钱银币等于五百铜钱,一钱银币等于一百铜钱。”

  “陛下,臣有镇库大钱献上。”工部尚书郭朝宾俯首说道。

  “呈上来。”朱翊钧以为的大钱,顶多就是手掌大小,但是他错误的估计了这个钱的大小。

  等到呈上来的时候,朱翊钧看着车轮大小的大钱,呆愣呆愣的问道:“这是大钱?”

  郭朝宾俯首说道:“是的,这就是臣制作的镇库大钱,径一尺八寸七分,铜钱重83斤9两8钱,银钱重98斤7两4钱,金钱重180斤2两8钱。”

  相同尺寸的金银铜钱,其重量随着密度的上升而上升,朱翊钧看着抬上来的三枚大钱,镇库,自然有镇库的意义。

  首先其最重要的意义,就是大明的货币设计,能够在近两尺的大钱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铜钱是铸造的,还是原来的造型,天圆地方,方便大明百姓使用和携带。

  而金币和银币,则是去掉了中间的孔方,是圆形轧压,这自然是借鉴了泰西的铸钱法,也是践履之实,因为轧压很容易让中间的孔方变形,所以工部轧压的时候,选择了圆形。

  上面有着繁琐而精美的花纹,用以防伪,工部选择的花纹是麦穗,在工部看来,陛下亲设宝岐司,意义重大,所以直接取了宝岐司的寓意,用两根弧形的麦穗作为填充,正面写着万历通宝,背面写着钱的重量,一两、五钱、四钱,还有具体的时间,万历四年制。

  铸币不精美,不如不铸币。

  铸造镇库大钱的意义,还代表着大明工艺的革新,从铸钱到轧压的工艺改进,而这个改进,代表着银币上那些有碍观瞻的气孔不复存在,而且银光闪闪,经久耐磨,最重要的是尺寸和重量,得到了规范。

  “好好好!”朱翊钧手里拿着即将发行的银币,笑着说道:“好好好,好得很,郭尚书办事得力,很好。”

  朱翊钧详细的听取了工部和户部关于轧压银币、发行等若干方面的奏禀,对工部和户部的工作做出了高度的评价,工部负责铸钱,而户部负责发行,分工非常明确。

  “昨日塘报,大宁卫青龙堡失陷,土蛮汗向杏林堡而来。”张居正面色凝重的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大宁卫的战事,趁着冬天的时候,大明进攻,而现在春暖花开,万物复苏,敌人的机动力开始恢复,对盘踞在大宁卫的大明军,开始了反攻。

  而且反攻的势头极为迅猛,先声夺人,拿下了青龙堡。

  所有人都忧心忡忡,只有小皇帝一脸的轻松,杏林堡和青龙堡的失陷是意料之中,毕竟冬天不能营造,刚刚春暖花开,土蛮部就开始了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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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两广缙绅无不怀念殷部堂

  “敌人攻破了青龙堡,但是青龙堡仍未建成,一场绵延数年的大战,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不智,不必问讯。”朱翊钧对戚继光的兵败,直接给出了最后的处置,这不是意见,而是皇帝的决定。

  大明有没有因为一个小小的桥头堡,就被罢官免职的武将?远的不说,就是万历元年,北虏破宣大长城虎峪口关隘,劫掠高山、天成两卫,自此引发了长城鼎建巡边,马芳因此被弹劾,王崇古从京师回到了宣大堵窟窿。

  具体事情具体分析,这次的青龙堡,连个地基都没建成,和宣大的当年的情况完全不同,如果一味的罔顾事实的引经据典遵循旧例,不依据践履之实说话,很容易对戚继光此次的失土,横加指责,甚至说皇帝偏心。

  朱翊钧的意思是不问,戚继光就是吃了败仗,从大宁卫回来,那也是战略进攻失败而已。

  “大司寇以为呢?”朱翊钧看向了王崇古。

  王崇古听陛下询问他的意见,他颇为担忧的说道:“桃吐白土官厂丢了没?陛下容禀,白土可以重复利用,但也会有损耗的,所以,臣担心白土会供应不上,俺答汗刚刚老实了几天,恢复了原来的供价,若是桃吐山丢失,那就不妙了。”

  “那倒没有。”朱翊钧摇头说道。

  “那就不算兵败。”王崇古颇为确信的说道,桃吐山是整个大宁卫外防区的锁钥,桃吐山不丢,大宁卫就不算战败,桃吐山丢了,王崇古自然要急,谁拦着他挣钱,他就跟谁急。

  毛呢生意如火如荼,这桃吐山的白土,不容有失!

  张居正将塘报放在了另外一旁,继续进行廷议。

  驸马都尉许从诚,奏乞肩舆,肩舆就是扛在肩膀上出行的轿子,而兵部覆说,世宗皇帝有祖宗成法,外镇除公侯伯都督等官,包括外戚驸马、在京四品以下文职、在外抚按三司以下,俱不许出入乘轿。

  武官都督、公侯伯爵,可以乘坐轿子,京堂四品以上、在外巡抚、巡按、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其余都不能坐轿子出门。

  万士和补充了这条祖宗成法,京堂四品以上也有禁轿撵的时候,比如兵部尚书在下营之日,只能骑马,不能坐车前往,而且军职上马不得带上马凳,这都是当时世宗皇帝做出的规定。

  万士和读完了世宗皇帝实录的国史,对这条规定了解的很深入。

  嘉靖六年,世宗皇帝还是励精图治的君王,不沉迷于神仙之事,在军马大阅的时候,世宗皇帝雷霆大怒,秋天阅兵,那些军将们连上马都费劲儿,甚至有些武勋连马都不会骑,百官出行全都轿子一大堆,自此有了这个祖宗成法。

  嘉靖二十一年后,这条政令不再被普遍遵守,到了万历年间,这条祖宗之法就被翻了出来,再次严格执行。所以驸马都尉许从诚乞求轿子出行。

  最后廷议的结果是遵从祖宗成法。

  糊名草榜,底册填名的考成法有了成效,所以吏科给事中王希元被升为了云南按察司佥事,张居正把自己的心腹王希元送到云南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滇铜的开采之事。

  张居正也没有掩饰自己的目的,就是让王希元监察滇铜开采,办得好大功,办不好大过。

  四川报流星天象,说的是二月初三辰时,有流星二道,一道赤红,一道柏绿,各长丈余,在天球的正东方向开始,向西南流去,天因为两道流星如同敲鼓一样而嘶鸣。

  有言官称这是天人震怒示警,是朝中有大奸佞,皇帝理应修省!

  这不是巧了?

  四川总兵刘显恰好找到了这两块陨石,送入京师来了,朱翊钧拿着吸铁石不停的吸附两块陨石,询问廷臣,这就是流星吗?

  这个天人震怒示警似乎不攻而破,天人就用铁块砸人吗?天文现象就是天文现象而已。

  总督仓场户部左侍郎毕锵上奏说:太仓库银。

  大明的太仓也就是国帑,分为老库和外库,老库,就是战略储备金,外库则统一负责支放。

  嘉靖二十三年时,老库支取了八十八万九千两入内帑用于事神仙,老库在那一年存银1136480两,到了隆庆三年,再查就只有36万两了,嘉靖皇帝和隆庆皇帝都喜欢从国帑支取银子,隆庆元年就要三十万,张居正反复上奏讨价还价,隆庆皇帝只拿走了十万。

  毕锵说:国家财赋岁入有入有出,不是定额,遇到了灾荒、兵祸总归要支取的,所以日后呀,皇帝一定尚节俭,府藏预储而后匪颁无匮,储蓄好了,等到有匪患军事的时候,不至于没钱可用。

  这是毕锵给嘉靖皇帝和隆庆皇帝面子,其实老库的银子大部分都被皇帝拿去内帑了。

  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当今陛下,整天从内帑往外撒钱,今天犒赏军兵,明天给百官过年银,破坏君臣团结的话,不要讲。

  而后毕锵话锋一转,说:万历三年,旧贮新收,老库外库,合而计之共得银七百零三万四千二百八十七两六钱有奇,请求皇帝将外库的百万两白银编号封贮积老库,而且存的是银币,而非银锭。

  朱翊钧反复确认了自己没数错才问道:“大司徒啊,咱们国帑现在有七百万两银子?”

  “啊,对陛下,七百零三万,去年剩了这么多。”王国光点头说道。

  隆庆六年六月,给先帝修坟头,只有三十多万两,万历四年四月,户部告诉皇帝,咱大明现在有700多万的存银了。

  “如此数载,外库渐赢而老库益实,此亿万年无疆之利也。”朱翊钧念完了毕锵的奏疏,仍然觉得有些不真实,大明的府库正在逐渐的充盈起来,要知道户部做的这个账是六册一账,稽税局的稽税和追欠,还没算进去,如果起运进京,国帑积蓄,还要再加117万两白银。

  “咱大明现在也算是有钱了?”朱翊钧又问了一遍。

  王国光低声说道:“该收的税收上来,才算是有钱吧,现在还算不上有钱。”

  “大司徒,万历二年咱们还为了鳌山灯会吵吵闹闹,礼部为了这件事,生了多少法子,才再弄了鳌山灯会,就这朕还不能看,看了就得赏钱,唉。”朱翊钧直接玩起了忆苦思甜,当时真的苦,现在也不算有钱。

  朱翊钧终于知道为什么张居正要说铸钱了,银子有了,就得用银子生银子,轧压银币可是往里面掺铅锡的,铸币税这东西,朝廷也要收。

  而廷议的结果是不同意,暂且不封,先把白银都轧压为银币,放出去,收回大明积蓄的存银方为本务。

  根据王国光的初步估计,大明至少存银上亿两,而这些白银如果流通起来,可以有效缓解大明两百年以来的钱荒问题,如何让银子动起来,那自然是把银子全都轧压为精美银币才可以。

  铸币税这东西,再多也不算多。

  “陛下,臣能借陛下的文华殿偏殿一用吗?”张居正站了起来俯首说道。

  “借用偏殿?”朱翊钧想了想说道:“无不可。”

  张居正很快就准备好了道具,所有的廷臣,都想知道大明首辅张居正,到底要整什么活儿出来。

  游七带来了大堆的东西,交给了缇帅赵梦祐,赵梦祐虽然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用的,但还是呈送到了御前。

  张居正站定说道:“年前,兵部左侍郎梁梦龙再议海运之事,其实漕粮不适合海运。”

  “啊?”群臣都被搞得一脸迷茫,提出海运的是你张居正,现在否定漕粮海运的还是你张居正,你这么反反复复到底在玩什么鬼把戏?

  张居正拿出了一条船的模型来,这条船很简陋但是多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盖,张居正拿出了一把米,填满了整个粮仓,放进了水里说道:“我查遍了元时、永乐、宣德、成化年间的海运旧案,发现,漕粮海船多倾覆,而且次数极多,比运河里的沉船还要多。”

  运河沉船是人为的,海运漕粮的船,却大多数都是天灾。

  “停在港湾里的漕船,别的船都没事,就漕船会沉,我思来想去,想明白了为何如此。”张居正将船稍微拨弄了一下,船内的米开始滚动拥挤到了一侧,当张居正手放开的时候,船居然仍然是倾斜的,没有回正!

  所有人都惊讶的看着倾斜的船,米的滚动堆积引发了船只重心的改变,若是再有一阵风一阵浪,必然翻船。

  “运河运粮多为人力,纤夫桨手,运河运粮是平底船,虽然也会有米粒滚动堆积在一侧导致的偏折,但仍然十分的平稳,但是海船不能平底,否则无法抗风。”张居正解释着为何河运比海运安全,河运用的船是平底,海运都是尖底。

  张居正继续说道:“我就想,是不是用袋子装起来,可以改变这种现象呢?”

  张居正拿起了另外一艘船,将一小袋一小袋的米装了进去,将船放入水中,张居正用手拨弄了下桅杆,船只倾斜,这次有所回正,但仍然是倾斜的。

  “所以,我说漕粮不宜海运,就是这个原因,装在袋子里的漕粮,在船体发生倾斜之后,也很难回正,再遇风浪,必然倾覆。”张居正端着手解释着自己的发现。

  朱翊钧伸手拨弄了一下,发现米袋会有很明显的形变,船只仍然不能正常回正,颇为信服的说道:“先生大才,先生有了解决之法吗?”

  张居正无奈的摇头说道:“臣开始想呢,是不是装的密实了,不让米滚动起来,就可以了呢?”

  张居正拿出了一个玻璃的盒子,把米放了进去,用力摁实,而后盖上了盖儿,用力的晃动了数下,放进了船上,开始拨动,只十多下,船只再次开始倾斜。

  米是没办法摁实的,只要顿一顿颠簸一二,就会发生出现空隙,米仍然会滚动堆积在一侧,最终导致船的重心发生改变偏折。

  张居正俯首说道:“回禀陛下,臣没办法,但是咱大明有人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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