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206节

  他也想修一个,但是没有足够的工匠,或者说他做不到。

  “您是一个英明的君主,您的勤勉即便是远在大明,都有所听闻。”高启愚不吝惜自己的赞美,笑着说道,他说的真心实意,相比较可以说懒惰的大明皇帝,费利佩二世绝对勤勉。

  “哦?是吗?感谢你的赞美。”费利佩二世听闻脸上露出了欣喜,如果夸他其他的方面,他可能会觉得高启愚是处于商业互吹的角度,但是勤政这件事,即便是最反对他的尼德兰地区,也对此非常赞同。

  真心实意还是出于客气,费利佩二世还是能分得清的。

  费利佩二世最多的一天要处理2000件的公文,而每天都要花七个时辰在这些公文之上,他曾经跟自己的秘书玛利亚·何塞·罗德里格斯·萨尔加多抱怨过:自己的面前总是摆放着十万份的文件,处置了之后,第二天又会变得更多。

  费利佩二世为了让这些繁琐的公文减少,专门组建了若干个议事会,这些议事会虽然能够替他分担一些庶务,但是这些议事会,彼此之间难以协调,都需要费利佩二世本人处置。最重要的是,而很多时候,议事会达成的决议,会和国王的意见发生冲突,甚至是完全背道而驰。

  为了确定自己还是议事会的决策更有利于帝国,费利佩二世还会跟各地的总督写信,亲自询问他们的意见,再做处置。

  “大明皇帝也是一样的勤勉吗?”费利佩二世有些好奇的问道,他真的不知道大明皇帝的生活,黎牙实的书信,对皇帝生活描述的并不清楚,黎牙实是真的不知道,他并不了解大明皇帝的生活,即便是在大明,知道的也不多。

  费利佩二世这句话,在无意间戳了高启愚的肺管子。

  大明皇帝勤勉吗?答案是否定的。

  嘉靖皇帝二十多年不曾上朝,有的时候连奏疏都能积压数月之久,而隆庆皇帝直接开启神隐模式,全都交给朝臣们处置,鳌山灯火会的时候,是隆庆皇帝一年对外臣说话最多的时候。

  这本该是高启愚无法启齿的问题。

  “是的!我们大明的皇帝也非常的辛苦。”

  “我们的陛下今年才十四岁,但是五更天起床后,就开始御门听政、讲筵、习武、种地、研习农书、算学、历学,还要给各地的官员写信,安抚他们,尤其是习武,十四岁已经能开六十三斤的硬弓了。”高启愚说起了大明皇帝的辛苦,不由自主的挺起了胸膛。

  高启愚并不清楚皇帝的辛劳奔波,被张居正赶出全楚会馆后,高启愚特意了解了一番,才搞清楚了,原来大明皇帝转了性子,变得勤勉起来了!

  这种勤勉如此的不可思议,就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样的神奇。

  高启愚起初还不信,但是他在玄武门拜见了陛下,看着陛下在宝岐司的辛劳之后,再也无法质疑这铁一般的事实,虽然这件事非常的离谱,但是确实发生了。

  天生贵人,居然知道肩膀上背负着何等的重担,并为之努力的成为弘毅的士人。

  而现在,高启愚很好的完成了皇帝委派的使命,前来泰西见到西班牙国王,呈送了国书的同时,达成若干商贸往来的具体条约。

  “如此辛苦?”费利佩二世颇为羡慕的说道:“一个统治着一亿人口的皇帝,其领土之广袤甚至超过了整个泰西的大明皇帝,仅仅十四岁,如此的勤勉,确实是帝国的幸运啊。”

  费利佩二世真的羡慕,一个帝国的继承人,一个帝国的掌舵者,勤勉是必然的。

  但是他的儿子唐卡洛斯,因为是长子和继承人关系,为非作歹,最后直接变成了肆无忌惮和无法无天的疯子,虽然费利佩二世不断的强调,他的长子是唐卡洛斯是生病了,但费利佩二世自己清楚,他的儿子,是因为骄纵任性,被他囚禁之后才发疯的。

  他的继承人唐卡洛斯,虽然联合王弟唐胡安,意图颠覆他费利佩二世的统治,甚至对费利佩二世多次公开批评,但让费利佩二世下定决心囚禁自己儿子的原因,是唐卡洛斯让鞋匠吃下鞋子。

  高启愚和徐璠接下来要参加大旅行的活动,从马德里出发,在整个泰西进行旅行,这个大旅行计划要前往里斯本、法兰西、尼德兰地区和英格兰,而后再前往奥地利、德意志、神圣罗马帝国和沙俄,如果有可能的话,也会前往奥斯曼。

  高启愚不打算前往罗马见到教皇,子不语怪力乱神,就像费利佩二世不明白大明皇帝居然不需要教廷的册封,大明人其实对人间神使册封人间君王这件事也不理解。

  别说道家和佛家,就是儒家,夫子的衍圣公一家,但凡是生出一点这种想法来,连呼吸都是一种错误。

  高启愚和徐璠会在泰西逗留很久,体察各国的风土人情,记录在册,送回大明,这是他们出使的第二个任务。

  万历四年四月初,高启愚和徐璠再次启航,出发前往里斯本,葡萄牙首都。

  而此时,远在天边的大明皇帝,一如既往的御门听政,大明九卿圆审廷议的文华殿长桌上,本应该是吏部尚书的位置,空空如也。

  四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张居正仍然没有找到合适的吏部尚书。

  “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决议一个吏部尚书出来。”张居正的语气略显无奈,这吏部尚书的人选不是难,是非常难,张居正看着王崇古说道:“我仍然提名刑部尚书平迁王崇古。”

  “元辅,我虽然挂着刑部的差事,干着工部官厂的活儿,但是这吏部尚书我是决计不会做的。”王崇古立刻反对,他本人反对本人担任吏部尚书。

  从刑部到吏部,王崇古若是答应,就能掌百官铨选,看似是平调,却是实打实的升官,权力更大。

  王崇古不肯答应是自己心里有数,事权这种东西,他这个身份,不能沾染过多,哪怕是入阁,也不要掌铨选。

  刑部尚书的权力不大不小,就刚刚好,王崇古一门心思想赚钱,入阁也是为官厂之事奔波。

  “大司寇不想去吏部做尚书,也是情有可原,要不让葛总宪来做?”王国光提议葛守礼,杨博是晋党党魁、张翰是晋党、王崇古是晋党中的族党,还不如让晋党党魁葛守礼接着干下去。

  “我可不干,我年老体弱,吏部公务繁忙,我做不了,若是让我做,那我只能致仕了。”葛守礼非常明确的拒绝了,葛守礼拒绝的原因很简单,吏部这个衙门,庶务繁忙,他弄不过来,他老了,岁数大了,上次致仕,陛下温言挽留,但葛守礼已经在渐渐的淡出权力的核心,专心党建。

  吏部尚书是晋党的固有地盘,无论是杨博高拱张翰,都是晋党,所以要提名晋党的人选。

  但是这个人还不能是极端派,比如张四维这种人,那是决计不行的,张翰在这个位置上干的实在是有些让人头皮发麻。

  朱翊钧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朕说让先生兼领,先生不肯,那这吏部尚书的位置空了四个月了,吏部也好好的,不如弄个牌子,上面刻上吏部尚书,让牌子做吏部尚书?”

  小皇帝羞辱人的水平,是大明内外都认可的。

  这番话的意思是,就是弄个牌子当吏部尚书也比张翰要强。

  张居正沉默了一下说道:“陛下,臣还有人选提议,臣提议礼部尚书万士和,而礼部由吏部左侍郎、《大明会典》副总裁官马自强为礼部尚书。”

  别说,还真别说,万士和还真的挺合适担任吏部尚书。

  万士和出身晋党,万士和奉旨骑墙,万士和不极端,甚至圆滑的过分,确实是个极佳的人选,这是权力斗争的关键位置,有这么一个人当政,不是坏事。

  至少万士和和稀泥的性子,不会进一步激化张党和楚党之间的矛盾,他奉旨骑墙,全楚、全晋、全浙会馆,他都能串门。

  所有人都看向了万士和,万士和指了指自己说道:“我?我何德何能,我不干。”

  “我同意。”王崇古率先同意,旁人坐到上面全都是上火架烧烤,唯独万士和不是,谁让万士和圆滑呢?

  王国光认真的思索了一番,点头说道:“我也同意。”

  葛守礼笑着说道:“我没意见。”

  兵部尚书谭纶思索再三,笑着说道:“挺好。”

  张居正见半数以上都同意,俯首说道:“陛下以为呢?”

  “极好,决定了,就让大宗伯做吏部尚书吧。”朱翊钧稍加思忖,觉得没什么问题,马自强是《大明会典》的副总裁,而且是吏部左侍郎,当礼部尚书资历是够的。

  马自强给小皇帝印好了帝鉴图说之后,就回乡丁忧期满回到了朝堂,领詹士府事,而后任吏部左侍郎,也算是大明少数精通历史的文官了,在这个理学、心学化史学的大背景下,马自强的学问也是没问题的。

  非常值得注意的是,没有人举荐张四维。

  “这好端端的,我怎么能做吏部尚书呢?”万士和仍然没有放弃挣扎,十分确信的说道:“大司徒王国光也是出身晋党,而且资历、名望都是数一数二的德才兼备的国之干吏,我提议大司徒王国光来做。”

  “清丈、还田、六册一账、一条鞭法,无论是哪一件事,我都找不到替代的人,大宗伯,你说呢?”王国光则笑着说道:“若是能找到能做户部尚书的人,我去做吏部尚书也不是不可以。”

  “张学颜?”万士和试探性的问道,张学颜的算学是得到了朝廷认可的,至少辽东的田亩人丁,能被张学颜理清楚。

  张居正思虑再三摇头说道:“他在辽东,不适合调动。”

  侯于赵前往了辽东,张学颜短时间内不能回京,还要看着李成梁,别李成梁在京师说的天花乱坠,回去就变了卦,大明在辽东的一切处置都付之东流了。

  “好吧。”万士和终于同意了下来,不就是吏部尚书吗?没干过,还不能化身一个牌子吗?!

  反正考成法已经非常成熟,糊名草榜、底册填名,还能干出什么乱子来?

  张居正写好了浮票,书押送到了御前请陛下用印。

  朱翊钧用印笑着说道:“大宗伯好好干。”

  “臣遵旨。”万士和再俯首领命,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张居正摸出了第二本奏疏,开口说道:“第二件事,则是宁远伯李成梁送来了贺礼,说是海西女真送给了李成梁一枚金钱礼物,是在会宁府附近挖到的,是宋徽宗铸造的金钱,上面写着宣和元宝,此物极其珍贵,时至今日,也只剩下这一枚。”

  宣和元宝金币,宋徽宗一共铸了六十六枚,国破被俘,宋徽宗的这些黄金打造的钱,都被金人给熔锻了,这一枚是唯一剩下的一枚,十分的珍贵。

  李成梁是见如此稀少的玩意儿,直接当礼物送到了京师来。

  而张居正之所以要说这件事,是因为他要议论大明钱法,云南滇铜的扩产已经箭在弦上,大明兵仗局终于拿出了让皇帝满意的银币来。

  张居正甩了甩袖子,摸出一排的银币依次摆开开口说道:“这是一两(37.25g)、五钱、一钱银币,这是白铜钱。铜钱掺了锡铅铁,万历通宝一两银币等于一千铜钱,五钱银币等于五百铜钱,一钱银币等于一百铜钱。”

  “陛下,臣有镇库大钱献上。”工部尚书郭朝宾俯首说道。

  “呈上来。”朱翊钧以为的大钱,顶多就是手掌大小,但是他错误的估计了这个钱的大小。

  等到呈上来的时候,朱翊钧看着车轮大小的大钱,呆愣呆愣的问道:“这是大钱?”

  郭朝宾俯首说道:“是的,这就是臣制作的镇库大钱,径一尺八寸七分,铜钱重83斤9两8钱,银钱重98斤7两4钱,金钱重180斤2两8钱。”

  相同尺寸的金银铜钱,其重量随着密度的上升而上升,朱翊钧看着抬上来的三枚大钱,镇库,自然有镇库的意义。

  首先其最重要的意义,就是大明的货币设计,能够在近两尺的大钱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铜钱是铸造的,还是原来的造型,天圆地方,方便大明百姓使用和携带。

  而金币和银币,则是去掉了中间的孔方,是圆形轧压,这自然是借鉴了泰西的铸钱法,也是践履之实,因为轧压很容易让中间的孔方变形,所以工部轧压的时候,选择了圆形。

  上面有着繁琐而精美的花纹,用以防伪,工部选择的花纹是麦穗,在工部看来,陛下亲设宝岐司,意义重大,所以直接取了宝岐司的寓意,用两根弧形的麦穗作为填充,正面写着万历通宝,背面写着钱的重量,一两、五钱、四钱,还有具体的时间,万历四年制。

  铸币不精美,不如不铸币。

  铸造镇库大钱的意义,还代表着大明工艺的革新,从铸钱到轧压的工艺改进,而这个改进,代表着银币上那些有碍观瞻的气孔不复存在,而且银光闪闪,经久耐磨,最重要的是尺寸和重量,得到了规范。

  “好好好!”朱翊钧手里拿着即将发行的银币,笑着说道:“好好好,好得很,郭尚书办事得力,很好。”

  朱翊钧详细的听取了工部和户部关于轧压银币、发行等若干方面的奏禀,对工部和户部的工作做出了高度的评价,工部负责铸钱,而户部负责发行,分工非常明确。

  “昨日塘报,大宁卫青龙堡失陷,土蛮汗向杏林堡而来。”张居正面色凝重的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大宁卫的战事,趁着冬天的时候,大明进攻,而现在春暖花开,万物复苏,敌人的机动力开始恢复,对盘踞在大宁卫的大明军,开始了反攻。

  而且反攻的势头极为迅猛,先声夺人,拿下了青龙堡。

  所有人都忧心忡忡,只有小皇帝一脸的轻松,杏林堡和青龙堡的失陷是意料之中,毕竟冬天不能营造,刚刚春暖花开,土蛮部就开始了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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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两广缙绅无不怀念殷部堂

  2023-07-08

  “敌人攻破了青龙堡,但是青龙堡仍未建成,一场绵延数年的大战,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不智,不必问讯。”朱翊钧对戚继光的兵败,直接给出了最后的处置,这不是意见,而是皇帝的决定。

  大明有没有因为一个小小的桥头堡,就被罢官免职的武将?远的不说,就是万历元年,北虏破宣大长城虎峪口关隘,劫掠高山、天成两卫,自此引发了长城鼎建巡边,马芳因此被弹劾,王崇古从京师回到了宣大堵窟窿。

  具体事情具体分析,这次的青龙堡,连个地基都没建成,和宣大的当年的情况完全不同,如果一味的罔顾事实的引经据典遵循旧例,不依据践履之实说话,很容易对戚继光此次的失土,横加指责,甚至说皇帝偏心。

  朱翊钧的意思是不问,戚继光就是吃了败仗,从大宁卫回来,那也是战略进攻失败而已。

  “大司寇以为呢?”朱翊钧看向了王崇古。

  王崇古听陛下询问他的意见,他颇为担忧的说道:“桃吐白土官厂丢了没?陛下容禀,白土可以重复利用,但也会有损耗的,所以,臣担心白土会供应不上,俺答汗刚刚老实了几天,恢复了原来的供价,若是桃吐山丢失,那就不妙了。”

  “那倒没有。”朱翊钧摇头说道。

  “那就不算兵败。”王崇古颇为确信的说道,桃吐山是整个大宁卫外防区的锁钥,桃吐山不丢,大宁卫就不算战败,桃吐山丢了,王崇古自然要急,谁拦着他挣钱,他就跟谁急。

  毛呢生意如火如荼,这桃吐山的白土,不容有失!

  张居正将塘报放在了另外一旁,继续进行廷议。

  驸马都尉许从诚,奏乞肩舆,肩舆就是扛在肩膀上出行的轿子,而兵部覆说,世宗皇帝有祖宗成法,外镇除公侯伯都督等官,包括外戚驸马、在京四品以下文职、在外抚按三司以下,俱不许出入乘轿。

  武官都督、公侯伯爵,可以乘坐轿子,京堂四品以上、在外巡抚、巡按、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其余都不能坐轿子出门。

  万士和补充了这条祖宗成法,京堂四品以上也有禁轿撵的时候,比如兵部尚书在下营之日,只能骑马,不能坐车前往,而且军职上马不得带上马凳,这都是当时世宗皇帝做出的规定。

  万士和读完了世宗皇帝实录的国史,对这条规定了解的很深入。

  嘉靖六年,世宗皇帝还是励精图治的君王,不沉迷于神仙之事,在军马大阅的时候,世宗皇帝雷霆大怒,秋天阅兵,那些军将们连上马都费劲儿,甚至有些武勋连马都不会骑,百官出行全都轿子一大堆,自此有了这个祖宗成法。

  嘉靖二十一年后,这条政令不再被普遍遵守,到了万历年间,这条祖宗之法就被翻了出来,再次严格执行。所以驸马都尉许从诚乞求轿子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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