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475节

  眼下只有张居正这个文臣的爵位,是张居正丁忧致仕,朱翊钧为了把张居正留在京师,给的流爵,其他皆为世爵,除殷正茂这个存疑的皇亲国戚之外,皆为汗马军功。

  没人敢说朱翊钧赏罚不明,嘉靖皇帝和隆庆皇帝来了也不能说。

  现在朱翊钧给了张居正世券,从下圣旨那一刻起,张居正就不是一品太傅,而是大明超品勋爵了,久任恋权就不存在了,勋爵本就世袭。

  “陛下,此圣恩,臣无汗马功勋,恐有贪天之功之嫌。”张居正摊开手,还想拒绝。

  朱翊钧拿出一份圣旨来说道:“收回成命可以,那就把外戚封爵一并罢免了吧,留着这些蛀虫,只会把大明的米价吃贵。”

  朱翊钧可以收回成名,但这些嘉靖以来的外戚封爵,都一并褫夺便是。

  “这不行,这万万不行。”张居正连连摆手,陛下这不是耍无赖吗?

  朱翊钧稍加思虑,跟张居正耍无赖,张居正必然会坚辞,他坐直了身子说道:“先生说,贪天之功,咱们这样,大明九边军镇总兵一人一票,看他们同意不同意赐下世券?”

  “先生觉得九边军镇总兵没有说服力,那咱们就让大明军兵一人一票如何?看看有没有贪天之功这个罪名如何?”

  “先生啊,全饷才几年啊,以戚帅之能,在蓟州也只能半饷罢了。”

  哪怕是匿名投票,只画个对钩,最后的结果,绝对没有贪天之功的说法,全饷,大明国朝两百年,除了洪武、永乐年间,就只有万历初年了。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张居正赶忙拒绝,投票结果显而易见。

  “要不咱们大明朝人人一人一票?”朱翊钧继续笑着说道。

  “绝不可如此!陛下,此乃动摇社稷之举!”张居正说着说着都站起来了,清丈还田,若是真的一人一票,恐怕连皇帝都能给票下去!

  这是社稷震动的大祸,怎可如此儿戏。

  张居正直到今天才知道,自己这弟子,憋了这么多的孬点子对付他!

  “先生曾经著公私论,皇爷爷和父亲把家事当国事论之,外戚滥封,今日朕以国事论国事,先生何必推脱呢?”朱翊钧扔出了一记回旋镖,对于公私的定义和公私论,可是你张居正提出来的!

  对付张居正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回旋镖了。

  张居正发现,不要跟皇帝辩论,皇帝不知道准备了多少弹药。

  这个宜城伯世券,他回朝之后,几乎没人提起了,连张居正自己都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么个流爵。

  朱翊钧喜欢留亿手。

  今天看了个笑话,韩国的大统领夫人金建希,被人用3000美刀勒的手包给钓鱼执法了!!!特马的这可是韩国第一夫人啊,尹统领不得不动用特权特赦。放在大明这种封建时代,那也是极为炸裂的!求月票,嗷呜!!!!

第399章 天欲堕,赖以拄其间;道近隳,问谁

  人擎天

  朱翊钧一生行事,就主打一个走一步看三步,张居正的久任一定会引起一定的风波,这是可以预计的风险,而朱翊钧专门给张居正留了流爵。

  大明不是没有文官封爵,王骥、王越、王阳明,都是文官封的世爵,但这些都是因为军功。

  朱翊钧给张居正封爵其实也是军功,诚然张居正没有在战场上获得过任何的军功,但自万历元年起的强兵,却是一切的基础。

  大明历任首辅,除张居正外,没有一个人明确喊出过要强兵,要给军将事权。

  兴文匽武、以文御武,这两种办法,一直持续到了明末,到了明末,文官们已经从总督变成了督师,赐上方剑,可先斩后奏,而且晚明还陷入了另外一个怪圈,那就是你不能打,哪怕你是个文官,你是进士出身,伱也不能打,剿匪不能真的剿,抗清你不能真的抗清。

  你越能打,朝里就越有人收拾你,这战场变成了生意,刷资历的生意。

  比如熊廷弼、比如孙传庭,比如卢象升。

  孙传庭在黑水域之战俘虏了第一任闯王高迎祥,扑灭了陕西民乱,在榆林组建的秦军,所向披靡。而后又督师保定,在卢象升、高起潜接连战败的情况下,依旧击退了清军,在清军袭扰山东攻破济南之战中,孙传庭辖区击退了清军,孙传庭很能打,所以饱受攻讦,最终崇祯皇帝的猜忌心起来了,孙传庭被下北镇抚司大牢。

  这大牢,一住就是三年。

  汉室江山,代有忠良,不是无人可用,熊廷弼、卢象升的死,都是求荣得辱,而孙传庭坐大牢的这段时间,大明更是急转而下,崇祯九年在京师将高迎祥千刀万剐的崇祯皇帝,高呼大明天下无敌,到了崇祯十五年,天下已经有倾覆颓势。

  朱翊钧试图进行制度设计,让强军获得来自内阁的支持,改变兴文匽武、以文御武的格局。

  兴文和振武,并不矛盾,一条腿跳着走路,自然不能长治久安。

  朱翊钧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张居正,定策之功,亦能封爵,张居正自此之后,从官选官,变成世袭官。

  中原自秦始皇一统六国之后,官吏的基本制度,都是官选官,即便是科举制也不例外。

  如同徐阶那样的人,会通过自己手中的特权和财富,对土地兼并,达到伪世袭制,即:世袭罔替,躺着收租,这是官选官制度下,官吏们的最高追求。

  徐阶做到了这种地步,最后也是伪世袭,大明世袭的只有皇帝和武勋,比如张居正家里的世袭千户,何尝不是前代的世袭县男?

  朱翊钧对张居正由一品到超品的这种人事任免,这个制度设计,就是出于这种考虑。

  自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之后,中原的军事,就成为了政治的延伸,大明的军事需要来自内阁的支持,仅仅来自皇帝的支持,是万万不够的,仅仅是皇帝,其支持力量是极为孱弱的,武宗朝就是例子。

  “陛下,这很危险。”张居正听明白了皇帝的想法,他一直拿着茶杯,不断的转动着,他在思考其中的利弊,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日后内阁首辅为了封爵、为了世袭武勋,也会对军事更多的支持;坏处也是显而易见的,政治的稳定性会进一步的降低,一定会出现文武大权归于一身的权臣。

  “北方越来越冷了,今年的春天又晚了一些。”朱翊钧看着张居正颇为确切的说道。

  张居正立刻说道:“陛下思虑周全。”

  张居正说完又沉默了起来,朱翊钧拿起了奏疏,开始批阅奏疏,让张居正慢慢思考。

  首辅太傅的沉默,持续了一刻钟之久。

  天象有变,这些年,北方越来越冷,辽东再往北一些,大雪甚至要到三月份才会完全消融,而天象的变化,代表着生产生活会受到极大的影响,物质会变得短缺,更加明确的说,就是粮食会歉收,意味着必有动乱。

  大明开海获利极大,但是随着白银的流入,思想必然会发生转变,金钱是一个魔鬼,蛊惑人心。

  在天象有变的这段时间里,大明的北方会持续的对南方吸血,不仅仅是南衙,甚至包括了万里海塘,国事向来如此,牵一发而动全身。

  而暴力,是大明这艘巨舶的压舱石。

  张居正终于放下了茶杯,开口说道:“陛下,此事理当慎之又慎,而对武勋的册封,除了必然要经过廷议之外,也应该由陛下独断。”

  廷议归廷议,廷议最终形成的只是建议,而皇帝应该文官封爵,尤其是大明录定策功封爵一事,有一票否决权。

  张居正只能保证自己做权臣的时候,不会僭越主上,如果因为他的原因,大明有了制度上权臣形成的必要条件,这是张居正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

  “先生所言有理,那赐下世券之事,就走廷议吧。”朱翊钧听闻张居正的想法,点头说道。

  “臣叩谢陛下圣恩,臣自问略有功于社稷,此臣报先帝,忠陛下之职分也。”张居正站起身来,甩了甩袖子,跪在地上行了一个五拜三叩首的大礼,郑重谢了皇帝赐下了世券。

  万历八年正月十七日,朱翊钧一大早来到了文华殿,等到廷臣见礼之后,朱翊钧没有让众人平身,对着冯保说道:“宣旨吧。”

  冯保前踏一步,看着两个小黄门拉开的圣旨,再甩拂尘,大声的说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

  “自庚戌之变,虏王俺答进犯京畿,西北兵祸踏至绵延二十五载,无休无止;自丁未倭患,浙抚朱纨自缢明志,东南海寇肆虐狼烟千里不绝,生民涂炭。”

  “朕以幼冲登大位,继守无疆大历服,朕惟知寡识昧,弗能造明哲以导民于安康之地。下无以奠安民生,上无以凝承天命,夙夜兢兢,常恐不能胜此艰大之责,就如涉渊水而莫知其津涯。幸上天眷命,有大艰靖安贤臣辅弼朕之左右。”

  “自古如是,王以幼冲之年而继嗣君位,必任用寿耇之臣,不徒隆以礼貌,必倚为腹心,朝夕亲近,不可轻遗乱弃,此稽古之德,类伊尹告太甲,以先民时若为言;亦类成汤制官刑,以远耆德为戒。”

  “天欲堕,赖以拄其间;道近隳,问谁人擎天。”

  这是朱翊钧这个皇帝亲自写的圣旨,而不是让内阁拟好,朱翊钧下印,天下动荡不安,主少国疑,年纪幼小的皇帝要有稽古之德行,要亲贤臣远小人,就像伊尹立太甲为帝,太甲昏聩无德,被伊尹流放桐宫,太甲修德,伊尹复还国政。

  青天摇摇欲坠却没有垮塌,因为高山之大柱正支撑中天,朝廷失道近乎于毁灭,是问谁如同架海紫金梁、擎天白玉柱撑起了大明。

  冯保继续念道:“恭照圣祖定制,公、侯、伯爵,非有军功,不得滥封。嘉靖八年,世宗皇帝曾诏廷臣会议外戚封拜事理,世宗皇帝亦言:夫爵赏者,天下之爵赏,人主所恃以励世之具也,爵赏,与有大勋劳之人,并享茅土。惟器与名,不可轻许,名器既轻,社稷既危。”

  “朕理应事事皆祗遹先猷,宪章烈祖,仰稽而效法,然今朕意录先生定策之功,爵赏先生,宜城伯世券,世袭罔替。”

  “先生定策,有大勋劳。”

  “其一,主少国疑,似有大臣专权擅政,欲国事不许皇帝主专,先生自掖廷出,僦骡车出宣武门。”

  “其二,考成吏治…”

  ……

  “累朝成宪,布德施惠,诏告天下,咸使闻知。”

  “钦此。”

  这封圣旨很长很长,下面的内容则是张居正定策之功的具体部分,功劳实在是太多了,数都数不完,冯保念完之后,感觉嗓子都要冒烟了,真的要把张居正做的事,一件件数清楚,即便是只数隆庆六年七月到万历八年一月,都是长篇累牍。

  “臣,叩谢皇恩。”张居正没有拒绝,昨天已经拒绝过了。

  “诸爱卿平身,朕违祖宗成法,今日爵赏先生,先生曾上五事疏,国事理当廷议论,今日就议一议吧。”朱翊钧挥手示意众人平身,他的圣旨已经写好,大印已经盖了,要反对封驳,就现在反对,不反对,就不要出了门阴阳怪气。

  所有人落座,但大家都非常沉默,一言不发,都不想开这个头儿。

  “万太宰?”朱翊钧只好自己开这个头。

  “臣在。”

  “陛下真的是好文采!”

  万士和一个激灵,一个十分丝滑的马屁就拍了出去,他现在还没有收到风向,所以不知道向哪个方向洗地,万士和虽然有八成的把握,陛下不是在以退为进,用世券逼张居正离去,眼下的场面是君圣臣贤。

  但万一呢?

  万士和在等风,等陛下明确的风向。

  此言一出,群臣们都看向了万士和,论拍马屁的功夫,还是得看万太宰的!

  “万太宰真的是滴水不漏啊!”朱翊钧笑了笑,廷臣们看着万士和也是直乐,实在是没话说,也能拍马屁,不愧是万太宰。

  这廷议的氛围经过万士和这一打岔,立刻从极其凝重变得缓和了起来,至少不再是压抑到掉一根针都能听得到的凝重。

  “陛下,臣以为,爵赏先生,无可厚非。”戚继光作为大将军做出了表态,支持了陛下的这个决定。

  理由,理由很简单,振武需要皇帝、内阁、朝廷的支持,后勤对军事行动越来越重要,戚继光本人就是当代军神,若是朝中再无人支持,他戚继光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站在大将军的立场上,陛下这个决策,戚继光必然支持。

  “封是该封,但必然有一个前提,自绝于百官。”谭纶作为兵部尚书,选择了支持陛下的决定,但他不是无条件支持,即便是开了这个先例,日后再封,也应该有一个大前提,便是自绝于百官之前。

  考成法,把百官当牛马。

  杨博还在的时候,一直想把自己不存在的闺女嫁给张居正,这样楚晋合流彻底架空皇帝,杨博不止一次这样表示过,而且群臣心知肚明,想要奔着封爵去,不是不可以,但要做一个孤臣,非孤臣不能走这个路数。

  谭纶此话一出,廷臣们开始小声的议论,议论了一阵后,大家都选择了赞同,又不想当孤臣,又想封爵,你不是想造反,是想干什么?

  考成法的核心不仅仅是限时限量,还有草榜糊名,底册填名,底册在文华殿陛下面前锁着,考成法打破了之前官员升迁的规则,将谭纶这个前提量化一下为:是否支持草榜糊名、底册填名。

  更加简单明白的讲,就两个字,忠诚!

  “有了这个前提之外,则是以定策爵赏,不可领兵。”张居正看向了廷臣,作为第一个以定策爵赏之人,张居正给自己画了个圈,那就是不能领兵,即便是名义上,也不可以,这不是画地为牢,而是必要的限制。

  有没有军事天赋,在大明官场上逐步升迁的过程中,足够去实践检验了,张居正给自己设了限制。

  “理当如此。”王崇古松了口气,张居正给人的压力已经很大了,成了武勋,再领兵,那他不当反贼也是反贼了。

  这一前一后两个限制,几乎堵死了以定策爵赏的大臣,谋反之路。

  廷议仍在进行,对于定策爵赏的种种规则进行圈定,但最重要的两条,还是谭纶和张居正这一前一后,自绝于百官和不得领兵。

  “廷议之后,理应由六科廊给事中,科道言官公议一下。”张居正写完了浮票,廷议的确是通过了,虽然加了许多的限制,但他觉得还得公议一下才更加明确。

  万士和笑了笑,摇头说道:“就咱们大明这些官吏们,肚子里都是主意,一问一个不吱声,怕是问不出个什么来,对于官场而言,官吏们觉得,最好的情况就是一潭死水,一成不变,否则就没有那么多的复古贱儒了。”

  万士和作为吏部尚书,对大明这些个官吏们,早就看的明明白白,都骂他万士和是个墙头草,可万士和非常清楚,大明官员,九成九全都是墙头草!

  “万太宰,非议、礼法上,就有劳万太宰了。”朱翊钧拿到了张居正的浮票,下印之后,看着万士和说道。

  朱翊钧明确说了,他违背了祖宗成法,接下来洗地会非常困难。

  “陛下,此乃开辟之举,礼记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太祖高皇帝曾言:亘古未有长生不老之术,更无万世不移之法,理当因时而变,讲求时务,革故鼎新。”万士和俯首回答道。

  万士和为陛下洗地,左手拿的是祖宗成法,这一招万士和早已经用的炉火纯青,右手拿的是革故鼎新,这一招虽然很少用,但万士和不是不会,尤其是建立在矛盾相继释万理的基础上,万士和本身的礼法造诣,完全足够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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