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继续拧动轻油开关,火焰逐渐加大,打在石灰上,石灰棒从通红变成了白炽,明亮的光线,充斥了整个全楚会馆的书房文昌阁。
“油灯伤眼,以后用这个,这个亮。”朱翊钧笑容满面的说道:“以后夜里读书,就一定能看得清楚了。”
“谢陛下隆恩。”熊廷弼赶忙谢恩,他非常刻苦,因为读书读的比较多,所以晚上看书是经常的事儿,这盏灯正是他急需之物。
其实熊廷弼自己清楚,陛下就是找个理由往全楚会馆送东西,当年造出铅笔之后,陛下就立刻说此物甚好,送于先生使用。
八年了,宫里有什么新奇之物,全楚会馆一定有。
油是石头提炼的轻油,加压的塞子是为了让轻油喷出来,轻油的火舌打在石灰棒上,会发出白色的辉光,而且温度越高,就越亮。
为了让轻油充分燃烧不产生积碳问题,整个灯的灯罩运用了烟囱原理,让空气更加便捷的流通,充分燃烧。
这东西,名字叫石灰喷灯,大明工匠们设计了整整半个月的时间,而后调试了半个月,正式开始了量产。
“此物,大明廷臣们人手一件,若是其他人想用,可到皇庄购买。”朱翊钧没有多打扰熊廷弼学习,而是和张居正说起赏赐,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朱翊钧也会把好东西赏赐给廷臣。
“此物作价几何?”张居正试探性的问道。
“二十银一盏,灯油五钱银子一斤。”朱翊钧笑着说道。
“多少?!”张居正嘴角抽动了下,皇庄的东西好归好,贵是真的贵,二十两,一个中人之家一年能赚十两银子就不少了,京营锐卒一年也就十八银!
一盏灯,二十银,怎么不去抢!
“限量。”朱翊钧叹了口气说道:“灯油朕也没多少,物以稀为贵嘛,内署出品必属精品,先生用过都说好。”
张居正,大明的带货大师,朱翊钧把他捣鼓出来的奇怪玩意儿都塞进全楚会馆,卖的时候,统统是元辅同款,卖的极好。
张居正欲言又止,最终是没说什么,陛下这要是不限量还好,一限量,这玩意儿民间转手,指定加价。
皇庄的东西,全都是奢侈品,一本书朱翊钧都敢要价十两银子,你可以选择仿制品,但会被人笑话。
皇庄生意,从不坑穷人。
“灯油的话,得去波斯湾忽鲁谟斯,那边跺一脚就冒油,那是油吗?那是黑金!”朱翊钧示意冯保拿来了一盏新的灯,这盏灯上纹理是蟒纹,四爪金龙。
整个大明只有张居正和戚继光用蟒纹,王崇古、王国光等臣子,都是用的飞鱼纹。
“使不得,陛下,书房有一盏就是了,此物极为贵重,方灯就不必了。”张居正准备谢恩,就看到外面的忙碌,宫婢和宦官们在换屋檐下照明用的方灯!
这要是全换了,得两百多盏,光是灯油一年就要用几千斤。
“先生,还是太节俭了。”朱翊钧看张居正如此认真的拒绝,也是无奈,让宫婢停手,把石灰辉灯送入库房保存,既然拿来赏赐,自然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朱翊钧去看过,他赏赐的东西,张居正大部分都没用到,就库房那些东西,捯饬捯饬,至少能卖七八万两银子。
张居正一品干了十一年,家产不过十万银,朝阳门外快活碑林里,大大小小的碑石,那当个知县,三年贪十万,就有十几个。
第412章 人与人的悲欢喜乐,并不相通
朱翊钧和张居正聊了许久,主要还是关于石油,光明,是每个人类孜孜不倦追求。
忽鲁谟斯,是郑和下西洋旧案文牍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地名之一,郑和老是提这个地名,主要是因为‘远者犹未宾服’,郑和一共去了三次,第四、第五和第七次下西洋,直到最后一次,郑和依旧没能让忽鲁谟斯宾服,这是郑和的憾事之一。
郑和到这里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要从这里继续出发,前往红海和南非等地,南非的麻林和慢八萨,都是郑和下西洋必然抵达的地方,比如慢八萨的象牙,就是大明皇宫必要之物。
张居正告诉皇帝,探索前往泰西航线的船队已然出发,在这个通讯不发达的时代,船只到了海上,等到再回来,至少也要一年以后了。
朱翊钧回到了离宫,打开了自己的石灰喷灯,光明充斥了整個御书房,他丝毫不担心这个灯会发生爆炸,但凡是御用的东西,都马虎不得。
大明工匠:可恶,不要小瞧我们九族的羁绊啊!
朱翊钧在批阅奏疏,冯保将陛下批阅好的奏疏整理妥善,而后分门别类的放进了书箱里,等到陛下批阅结束,小黄门背起书箱,把奏疏送往司礼监的半间房,这个过程因为宫禁的缘故,需要过几次吊篮。
他终于把今日的奏疏全部处置得当,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多少能够理解朝臣们为何胆小如鼠了。
办越大的坏事,涉及到的人越多,泄密的几率就会越大,国失大信,人心启疑,现在不是那个主少国疑的时候了,朱翊钧一直走的是大道之行,算是光明正大,方方面面的人物,都还算信服皇帝。
这次财报公布后,引起了十分积极的反馈,西土城的遮奢户们,对皇帝陛下的公开,非常认可。
开海投资涉及到了方方面面,但凡是有心,遮奢户们是可以查证部分账目的真伪,一家一户只能看到部分,西土城近千户查证之后,稍微彼此沟通之后,确切的知道陛下做事,确实敞亮,对陛下的信誉进一步认可。
这燕兴楼交易行的船舶票证,都应声涨了一成有余,奏疏的花团锦簇会说谎,但银子不会,银子流向船舶票证的买卖,代表着皇帝信誉的坚挺,这是一个很积极的信号。
万士和、王崇古这类言官口中的奸臣,对皇帝的判断十分准确,陛下不想把事情做的那么绝。
陛下走的路,一直是团结可以团结的一切力量,共同铸就大明的伟大复兴,这一条路从一开始就非常明确,陛下也不愿意和遮奢户们非要闹到人头滚滚的地步。
在开海利益逐渐增大的当下,皇帝和遮奢户之间是合作共赢的关系。
朱翊钧一抬头,看到了近半年没见的王夭灼,他露出了一个笑容,许久未见的王夭灼,精心打扮后才过来的,美得让人心动。
“参见陛下,夫君终于是忙完了吗?”王夭灼见礼,声音带着小别胜新婚的颤抖,打小便是美人胚子,五官凑到一起极为协调,之前脸上的青涩完全退去,多了几分成熟的风情,一颦一笑之间,皆是妩媚,因为哺乳期导致本就是硕果的峰峦更显得伟岸,在紫色纱衣间若隐若现。
王夭灼罩着一个大袍子,看不清楚里面穿着什么,只是觉得这身材挺拔了许多。
“娘子终于舍得来了,还以为治儿出生后,娘子便把心神全都放在了孩子身上。”朱翊钧自己都没发觉,他的话里带着些许的抱怨,这种抱怨是半年以来看得见摸不着的积累。
“夫君,娘子不是不肯见,实在是不敢。”王夭灼走到了朱翊钧的面前,口吐兰香,低声说道:“我在寝室等着陛下哦。”
淡淡的香气,萦绕鼻尖。
王夭灼是皇后,尤其是生了嫡长子后,母凭子贵,更是贵不可言,李太后那都不是放纵,根本就是宠溺。
朱翊钧简单盥洗了下,打开了寝室的房门,看到了王夭灼定定站在窗边,愣愣的出神,她之前是真的不敢见夫君,生怕看到爱人眼中的厌恶,孕期为了孩子的健康,她变胖了许多,身材严重走形,而且生孩子顺产之时,开的十指,让她更加担心无法服侍陛下左右。
这半年的产后恢复,让她终于有勇气,再次站在了夫君的面前。
“想什么呢?”朱翊钧站在了王夭灼的身后,低声问道。
王夭灼转身,带着些许惶恐说道:“若不是儿子,恐怕,今生再想和夫君耳鬓厮磨,花前月下,是难上加难。”
皇明祖训继承法,立嫡立长,一旦嫔妃们生了长子,王夭灼仍然是皇后,即便是要侍寝,也是层层设限,防止出现国本之争,引发朝廷动荡,这不是王夭灼的杞人忧天,是大明历代真实发生的事儿。
朱翊钧只是抱着王夭灼,没有多说,周德妃是在朱常治出生之后,才有了身孕,朱翊钧在这方面非常的坚持,因为种种原因,他是一个无情的政治生物,王夭灼是他在人世间的锚点,即便是恶了两宫太后,他也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夫君,可曾心里想过臣妾?”王夭灼感受到了这份温暖与踏实,低声糯糯的问道,语气都有些粘稠,小别胜新婚,她本身就是非常贪欢之人,这半年时间,每多一日,便多一分想念,每多一分想念,就多一些粘稠。
“自然,出了月子咱就在琢磨了。”朱翊钧十分肯定的说道。
“夫君。”王夭灼离开了朱翊钧的怀抱,解开了大袍子,露出了里面紫色的纱衣,纱衣内是亮白色的短衫,下裙是黑金色的马面裙,之所以看起来挺拔,是一双恨天高,撑起了王夭灼的完美身躯,在明亮的辉光之下,似乎在发光。
女为悦己者容,为了见爱人,王夭灼准备了半年。
不得不说,紫色真的很有韵味。
“呀!”
朱翊钧将王夭灼横抱了起来,王夭灼很自然的将手环抱住了夫君,比之前更胜红晕爬上了脸颊,看着十分心急的夫君,低吟的笑声,是她内心的喜悦。
“关灯,关灯。”王夭灼提醒着急切的夫君,灯太亮,她有些放不开,密闭的寝室内,黑暗之中,她会完全释放自己的本性。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次,仍未豁然开朗。
朱翊钧极为惊讶的问道:“宫里的老嬷嬷,在产后恢复上的造诣,如此惊人?”
“夫君莫要说了,羞死人。”王夭灼说的羞涩,动作却越发的大开大合,动了情的她,极为痴缠。
……
次日的清晨,朱翊钧猛地惊醒,正打算起身,忽然想起今天二十四日是既定休沐,又猛地躺下,抱住了被他惊醒还在迷糊的王夭灼,沉沉的睡去,昨日胡闹到了三更天,自是极乏。
一直到中午的时候,朱翊钧才起床,自然是又胡闹了两次。
“不堪一击。”朱翊钧下午要去北大营操阅军马,已经起床,对着赖床的王夭灼,颇为硬气的说道。
王夭灼瞪着明眸,神色从惊讶,变成了慵懒,媚眼如丝,用手掩着嘴,轻声说道:“夫君啊,真是嘴硬,晚上要早些回来哦。”
朱翊钧走出寝宫后,看了看马匹,选择了车驾,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儿,今天操阅军马,就不亲自下校场了,多少有点腿软。
十八岁的年纪、常年习武的体力、站桩已经八年、下盘稳如泰山,连烈马都能驯服的青年组天下第一高手朱翊钧,腿软这种事,再一次证明了,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
宫里的老嬷嬷在产后恢复上造诣确实厉害。
操阅军马,朱翊钧有些矫枉过正了,朱棣留下这条祖训的时候,也不是说必须每日,但朱翊钧不敢懈怠,他也怕自己懒这一次,就有第二次,所以,坚持不懈。
万历八年,泰西来的大帆船再次出现在了吕宋的马尼拉港口,向着松江府驶来。
朱翊钧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儿,大明遮奢户们在利用信息差。
大明商舶回航率为九成,而商舶回航入港这个消息,传递到京师,需要时间,大明皇帝有水翼帆船海防巡检传递消息,所以更早一步知道信息。
而遮奢户们购买了大量的水翼帆船,聘请了经验丰富的浪里白条,人人都想更早一步的知道消息,进而让获利更加丰厚。
这是件好事,信息流动速度的加快,代表着日后货物的流动速度也会加快。
申时行已经抵达了松江府,作为汪道昆的佐贰官开始履行职责,让其他几大商行感觉到无奈的是,申时行似乎不打算培养自己的嫡系,在第二天就接见了松江远洋商行商总孙克弘,并且代朝廷接受了七万银的专项捐赠,主要用于女校织院。
孙克弘一共向大明松江海事学堂捐赠了四次,累计超过了一百万银,为大明海事学堂的筹办和兴旺,添砖加瓦,这一次孙克弘瞄准了官厂团造学堂。
这让许多等待着松江府重大人事变动谋利的遮奢户,扼腕痛惜!
地方之间的竞争也普遍存在,孙克弘有恭顺之心,申时行对这份恭顺之心有了直观的了解之后,并不打算动他商总的位置,给了孙克弘机会。
孙克弘听朝廷的话就足够了,不是非要听对他申时行唯命是从,松江府是开海的桥头堡,是直接隶属于朝廷,地位在等同于南北两衙。
一旦孙克弘不再跟朝廷一条心,觉得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得来的,那就是孙克弘离任之时。
朱翊钧又出宫了,这次去的地方是太白楼,自然还是常服便装,缇骑们对皇帝喜欢看热闹的事儿,已经习以为常,一切安保,都做的恰到好处。
太白楼是京师第二大酒楼,自从燕兴楼越来越不像个青楼,更像是交易行之后,太白楼在享乐之事上已经稳居第一,这里有燕兴楼没有的万国美人,同样,这里也是皇庄。
太白楼和燕兴楼不同,只有三层,酒楼绵延一里有余,左右两侧都是客房,正中间是个大堂,大堂内有个大大的戏台子,和别处戏台子只唱戏不同,这里的戏台子,还有万国美人的歌舞表演。
大堂设有一百二十七桌,桌子上摆着花篮,看的高兴,就可以给美人送个花篮,这一个花篮要一两银子,美人接了,自然会有人带着去玩更深入的玩法。
朱翊钧坐在大堂一个不显眼的桌子上,终于欣赏到了万国美人的歌舞,对此,朱翊钧的评价是:一般。
王谦坐在桌前,只有半个腚在椅子上坐着,他今天就是来玩的,结果被陛下抓了个正着。
“你爹又给你涨例钱了不成?”朱翊钧好奇的问道,这太白楼是皇庄,账朱翊钧看过,这花篮,王谦可没少买,高兴的时候,王谦都是一百个一百个的送,谁家的银子经得起这样花?
王谦思索了一番回答道:“给皇爷爷办事的钱,办完了爹给我实报实销,不算我例钱之内,最近每个月涨了一千一百两的例钱,现在每个月有三千两,不能赌,其他随我便。”
“阔少!”朱翊钧由衷的说道,太阔了!
全楚会馆一年才1200两银子的度支,这王谦一个月就三千两,不得不说,王谦这个独生子,日子真的是逍遥快活。
早些年前,王谦还有个哥哥叫王益,王益可不是王谦这种花花公子,文武兼备,早些年王崇古、王崇古他爹王瑶还走商的时候,王益带着商队出塞,被马匪给杀了,死在了塞外。
王谦从小不习武,也备受宠溺,和这件事有很大的关系。
王谦其实很想说,平时他不坐大堂的,这是被陛下抓到了,消费都降级了,坐在大堂看舞,王谦浑身难受,想送几个花篮,都不敢送多,生怕别人一直盯着他看。
“说起来,那位爷又要大兴土木了,这次是修往大宁卫?真的是浪费银子,是想打下来大宁卫不成?”旁边桌上一个士人的话,引起了朱翊钧的注意。
大宁卫重归大明已经五年之久,这个士子的话,让朱翊钧有些疑惑。
同桌的几个士子一听,就直乐,笑过之后,一人开口说道:“杨兄,大宁卫万历三年就又归大明了,你这整日里闭门读书,多少有点闭塞了,这次修驰道去,是为了大宁卫的白土,那可是日进斗金的买卖,可惜桃吐山被那位爷围了成了皇庄生意。”
“些许白土能赚多少散碎银子?”
“这个数,一年少说五万银,还有各种皮草、草药等等,大宁卫啊,一年少说能有二三十万两银子呢!”
“嚯!这可不少了。”
“打下来了?不是说这北虏凶悍吗?谁打下来的啊?”只读圣贤书的士子惊讶的问道。
大明天顺年间,丢了大宁卫,丢了河套,这大宁卫什么时候收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