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不是严嵩、不是徐阶、不是高拱,他没有政治继承人,他最希望就是皇帝陛下能够成器,成才,带领大明走出泥潭,恢复元气,让大明再兴。
看到皇帝陛下肯做事,而且能做成事,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阻拦。
张居正需要确认,宫里的宦官们没骗皇帝。
至于宝岐司的一应开支,张诚、罗拱辰刚刚从天子南库带回了一大笔的银子,足够用了。
“陛下,臣请迁安伯戚继光回京,领番苗主持三镇之地屯耕。”张居正收起了徐贞明的奏疏,俯首说道。
戚继光是边将,怎么可能轻易回京,但是陛下给了戚继光迁安伯的身份,戚继光摇身一变成为了武勋,那么戚继光就可以随时回京了,武勋虽然式微,但是勋贵就是勋贵,武勋在地方任职叫做客用,就是在别的地方做客。
戚继光有了武勋的身份,就可以随时回京了。
张居正请旨让戚继光回京,主要是这京营提举将才的事儿,也到了时候,无论是兵部左侍郎吴百朋,副总兵杨文,都不太适合当总裁(汇总裁决其事),而戚继光适合。
说得更加明白些,杨文和吴百朋,压不住那么多的刺头,得把戚帅这尊大神请回来压阵。
葛守礼立刻站了出来,俯首说道:“陛下,臣请前大同总兵官马芳回京,领番苗主持宣大屯耕之事。”
戚继光能打,晋党的马芳也很能打!
马芳的身份其实非常尴尬,幼时被劫掠,少壮逃回,他这个南归的身份,在嘉靖三十二年到四十五年,大明和鞑靼激烈冲突的年代里,不被信任,马芳从一边卒,靠着战功一步步往上爬,若非嘉靖皇帝出面说勇不过马芳,马芳也不会如此顺利到总兵官的职位上。
马王爷三只眼,就是马芳,脑后长眼悍将也。
葛守礼憨直,但是杨博交代他的话,他都记在了心里,高举尊主上威福之权的大旗,张居正要做事,晋党跟着做事。
张居正做得好,是理所应当,晋党做出来一点成绩,那就是恭顺之心。
张居正沉默了片刻说道:“葛总宪所言有理,边方开垦荒田,土地本就贫瘠,而且水利不便,屯耕番薯,救荒之用,恰到好处,宣府大同亦应屯耕,以充边方之实。”
张居正需要晋党或者其他什么党派,来维持平衡,至少要维持表面上的平衡,成家立业,大明男子十五岁成丁大婚,二十岁合冠立业,至少要陛下十五岁成丁才能亲政,要到二十岁合冠,才能完全理政。
这十年的时间,张居正不能搞一家独大的一言堂,要不然,即便是张居正不想,也有的是人推着他往前走。
元辅这个位置,退一步是无底深渊,进一步就是千古佞臣。
海瑞想了想俯首说道:“陛下,臣以为应当请俞大猷进京,领薯苗屯耕以养其锋锐之气。”
俞大猷进京是为了海瑞的《以图治安疏》中开海宏愿,开海会有很多的麻烦事,刀不够锋利,根本不可能安安稳稳的开海。
“那就各写一道奏疏,明日廷议吧。”朱翊钧摆了摆小手说道:“今日就到这里,朕回宫习武去了。”
朱翊钧看着那一堆的番薯,就是乐。
“臣等恭送陛下。”群臣见礼,今天大明权力中心的二十七位廷臣,着实是有辱斯文,但是这番薯乃是杂植中第一品,救荒第一义,日后说起此事,也可以说一声,救荒我参与!
是夜,全楚会馆书房文昌阁内,灯火通明,张居正坐在首位,杨博坐在左侧,海瑞坐在右侧。
“今日请二位来,是有件事要说,杨太宰上奏请辞,陆树声也上奏请辞了,六部明公,两部空缺。”张居正言简意赅的说明了今日把杨博和海瑞都叫到全楚会馆的意图。
不是海瑞话语权有多重,而是海瑞有清誉,让海瑞来做个见证,言官要是对这一轮的人事变动有不满,海瑞眼见为实,总算是有个旁人佐证一二。
省的满城非议连连,搞得谁都灰头土脸不好看,张居正同意海瑞回朝,也存了一些利用海瑞的心思。
政治就是这种冷血无情的游戏。
“杨太宰真的不多留了吗?”张居正看着杨博颇为真切的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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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朕嫌张四维长得丑
2023-05-18
杨博在刺王杀驾事中,用自己致仕、吏部尚书的位置,换来了张居正出面,息事宁人,这是早就说好的事儿,六个月转眼就过去了,考成法在京中已经运转自如,杨博履行了自己的诺言,致仕归乡闲住。
“不了,人老了,再不走,人厌狗嫌不讨喜了,再不走,张四维怕是连我都要咬了,我不让他继任党魁,他现在啊,满腹牢骚,这个人也不知道自己反省改悔。”杨博回答了张居正的问题,他不打算再留下了。
在矛与盾碰撞产生了疑惑的时候,杨博选择了逃避,他已经没有年轻时候,战天斗地与自己战斗的勇气了,他老了,也病了,再栈恋不去,绝对会身败名裂。
“那吏部尚书的位置,就给左侍郎张翰代任吧。”张居正思索了片刻,点了一个人,张翰。
张翰,浙江人,嘉靖十四年进士,论资历比张居正还要老,这个人属于那种人畜无害的类型,并不是贤臣能臣,朝中也没有多少根基,他是浙江人,当年浙、闽、广倭乱,张翰也是费尽了心思,为浙兵说好话。
没有根基,换句话说,张翰很好控制。
左都御史葛守礼和工部尚书朱衡,其实都是有力的竞争人选。
但是葛守礼是晋党党魁,杨博作为前党魁已经让出了这个位置,晋党就不要想沾染吏部的权力了。
而工部尚书朱衡,也走了门路,期望能够从工部挪到吏部,吏部太宰掌铨,官员考核,为万历年间六部第一,从工部挪到吏部乃是平调高升。
朱衡和张居正有政见上的冲突,尤其是在考成法上,分歧极大,朱衡认为考成法鱼肉官吏,乃是不道之法,所以张居正提举了张翰这个人畜无害的人上来,推行考成法。
“礼部尚书,我提举万士和。”杨博点了一个人名,万士和,就是白天在上林苑景山下宝岐殿前,没找到短褐,极为尴尬的左侍郎万士和。
“万士和?”张居正眉头稍皱,万士和就是那种典型的高谈阔论之徒,高举礼法大旗,不弘不毅,只知道常经,不知道变权之人。
礼部长此以往下去,决计不行,宫里的小皇帝显然是个闲不住的主儿,这种人做了礼部尚书,离经叛道的小皇帝,怕是要吃不少的唠叨。
这是张党和晋党的互相利用,完成党内倾轧,表面上陆树声是张居正的同窗兼同榜,本来应该是张居正的助益,但是陆树声改换门庭,让张居正显得被动;而吏部尚书的位置,杨博让出来,却不给晋党,显然是知道,给了晋党,张居正这考成法推行起来,千难万难。
“礼部都是些俗儒,想变难上加难,反正也就是啰嗦几句。”杨博当然知道万士和不是个好人选,但没有更合适的人了。
“那就提举万士和吧。”张居正叹了口气,礼法,合乎天理、人心之正,但是能找到几个人心之正的人物?
杨博颇为确切的说道:“王崇古不适合再总督京营兵务了,让他回宣府大同,主持俺答封贡之事吧,继续在京师待下去,迟早被他那个外甥给弄到解刳院去。”
“总督京营兵务,按旧制交给兵部尚书谭纶吧,这兵部的位置,若是没打过仗,就不该任事,否则要出大事的,不知道兵凶战危的凶险,仅凭臆想催促前线,打的赢才怪。”
杨博终于要走了,这心中有些话,真的是不吐不快,大明和俺答汗的冲突,维持了十几年,边军打的烂是一方面,朝中的一些俗儒,也是整天吆五喝六,不知道前线情况,天天催促,搞得前线都没法打仗。
“王崇古自己不乐意。”张居正有些奇怪的说道。
杨博非常确信的说道:“王崇古会乐意的,张四维现在闲住,没有差遣,王崇古离开京师,张四维才能起复,他不答应,我也会让他答应的。”
张四维因为贿赂高拱八百两银子,得到了东宫侍班官的职位,这件事被户科给事中曹大埜给知道了,弹劾张四维,而后兵科给事中张楚城追着张四维卖官鬻爵,张四维只好再次上书致仕,最终被罢免。
而张四维一直在京活动,企图起复。
杨博要用王崇古离开京营总督兵务的位置,让张四维起复,这样一来,张居正以图再振军威的事儿,就没有人束手束脚了。
张居正落笔,摇头说道:“你也嘱咐下张四维,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王崇古是占着俺答封贡的事儿,张居正不好追击过深,可是张四维现在要回朝了,张四维还是学不会不夹着尾巴做人,那张居正就得教他,怎么夹着尾巴做人。
海瑞全程一言不发,知道他们在利益交换这种勾当,这种勾当的确恶心人,但是宫里的人主尚且年幼,张居正只要不僭越神器,海瑞就不会发作。
人都是会变的,海瑞也在变,他知道张居正请他来,就是借着他的清名,做个见证。
张居正看着海瑞,又看着杨博,确切的说道:“兵部尚书大司马谭纶,举荐俞大猷,总领松江府诸卫所巡检司,徐家还田,还给巡检司,松江府乃是良港。”
海瑞的奏疏,目前只有三个人看过,张居正、海瑞、陛下,海瑞在朝中的根基几乎等于没有,海瑞举荐俞大猷,根本翻不出什么浪花来,但是谭纶可是大明兵部尚书,人称大司马,这个能量就足够了。
海瑞只是提出了让俞大猷回京领薯苗屯耕,具体去哪里,海瑞没提。
俞大猷要去松江府,收徐阶的田,责令松江府侵占农田还于朝廷,这些田会作为大明松江巡检司的屯田,用以支付军饷等物。
张居正之所以要跟杨博说,是在通知,是因为朝中正在形成新的党派,浙党。
就像张居正的楚党一样,楚党不完全是楚人、浙党不完全是浙人。浙党更加明确的定义,是以浙兵募兵为主,活跃在浙江、福建、南衙、广州平倭,依靠平倭之功走在一起,主张开海的政治集合。
谭纶、吴百朋、戚继光、杨文(台州抗倭六虎)、俞大猷等等,而这个浙党的形成,是张居正一力促成的,目的就是为了随时取代晋党。
张居正不能对晋党下死手的原因之一,就是不能搞成一言堂,让皇帝和太后担心他张居正要学王莽。
一旦浙党真的形成,晋党就失去了所有的利用价值,张四维、王崇古、麻贵等一众,最好造反,朝廷正好平定。
“嗯。”杨博没有反对,晋党需要一些外部的压力,否则迟早有一天得垮台,尤其是小皇帝睿明渐开,晋党这么走下去,迟早被皇帝亲自领兵给灭咯。
杨博怅然的说道:“我也要走了,晋党自己找死,白圭竭力施为便是。”
张居正想了想,十分慎重的说道:“具体而言,如果刺王杀驾案再发生,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晋党必亡。”
张居正这就是个威胁,无论哪方势力搞出的刺王杀驾,让皇帝再经历这样的歹人当面行刺,无论是谁做的,晋党第一个死。
往长远了说,张居正的所有筹码都压在小皇帝身上,小皇帝好不容易因为刺王杀驾的事儿,变成了现在这样英明睿哲,若是再来一次,小皇帝没了,或者说小皇帝旧态萌发,变得懒懒散散,不肯好好做皇帝,张居正是决计无法接受的。
这是一条绝对不可以再触碰的底线,皇帝的安危。
海瑞当然听懂了,笑着说道:“杨太宰,元辅的话,可不是商量。”
杨博却是满身轻松的说道:“我只能告诉他们,他们自己会不会招致祸端,把自己送进解刳院中,那就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事儿了。”
致仕以后,洪水滔天,都跟杨博都没关系了,上次不给张四维晋党党魁的位置,张四维连他儿子和杨博孙女的婚书都退了,那就更没什么牵连了。
“那就这样。”张居正站起身来,送杨博离开。
杨博走到了门口,忽然站定回头说道:“白圭啊,我不是你的对手,葛守礼也不是你的对手,陛下睿哲渐开,伱最大的对手就是你自己,你可千万不要学了王莽、高拱。”
“也别学了我,权盛者摧,功高者隳,临到了变成这般模样,连死都不能瞑目,人活一个知字,明明清楚不该如此,还被裹挟着必须如此,白圭啊,前车之鉴。”
张居正看着杨博笑着说道:“我还学王莽?您这话说的,考成法京师做成了,要推向大明四方之地,我的名声,不知会变成何等模样。”
“我也学不了高拱,这位海刚峰回朝了,恨不得明天就把我给弹劾了,回朝第一天,在文华殿上,先问我这个元辅有没有僭越神器,要不是我早有防备,准备了起居注,这位海刚峰指不定怎么看我。”
张居正没有从个人品德上谈自己的德行不会有那一天,他只说考成法一推行,把天下官吏都给得罪了,他僭越神器,那岂不是自寻死路?而且而是朝中有个海瑞,张居正怎么做高拱?
“那倒也是。”杨博笑着说道:“走了。”
“恭送杨太宰。”张居正作揖,送别了杨博。
杨博出门后,葛守礼在门前等着,扶住了杨博,扶上了轿撵回全晋会馆去了。
张居正端着手,对海瑞说道:“杨博是硕德之臣,有些事儿,他也迫于无奈,总归是大节无损,小节有亏,海总宪,就别盯着看了。”
“比之徐阶,贪腐几何?”海瑞仍然看着杨博的背影说道,这话夹枪带棒揶揄了一下张居正,张居正是徐阶的学生,徐阶却是个大贪官。
张居正也不是很在意的说道:“五十分之一?或许还没有。”
“那算了。”一听就这么点,海瑞失去了追击杨博的兴趣,徐阶在松江府一共侵占田亩二十四万亩,如果杨博家中只有五千多亩田,作为从一品大员致仕的杨博,倒是显得格外清廉了。
海瑞并没有用自己的清廉标准去要求别人的想法,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张居正没有坐下,杨博走了,海瑞也要离开全楚会馆,他想了想说道:“徐阶还田等俞大猷从南京来到了京师,领了薯苗印绶斧钺,再推行。”
“不急这一时。”海瑞倒是颇为意外,张居正就这么轻易松口了?
“送海总宪。”张居正挥了挥手,游七在前面领路,带着海瑞离开了。
世人皆言他张居正是徐阶的学生,但是在嘉靖三十三年时候,张居正写了一首诗,我志在虚寂,苟得非所求,虽居一世间,脱若云烟浮。
他的志向在这样的朝局之中,就是虚无寂寂,苟且不是他的追求,没有尘世追求,活在世上,就可以脱离人间烟火。
张居正写完这首诗,还给徐阶写了一封信,说徐阶是内抱不群,外欲浑迹,而后离开了朝堂,寄情于山水之间,游山玩水了三年,大明糟糕的现状,让张居正又一次的回到了京师。
这一次他就成了世人眼里眦睚必报张居正了。
张居正回朝后,和徐阶更像是政治上的同盟,政治同盟,既不牢不可破,也不坚不可摧。
之前张居正维护徐阶,是因为朝中还有一部分的徐党,但是和张居正同为徐阶学生的陆树声,已经和张居正形同陌路,那就没必要再维护徐阶了。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就是。
“哎呦,差点给忘记了。”张居正换了一身衣服,拿着铁锹,借着月光,来到了九折桥前,开始收刨甘薯。
他也种了一些,虽然平日里他很少打理,但是府中的佣奴们,自然精心照料。
张居正这花园,少说有四分地,收了一千二百斤的鲜薯,五折一核算是二百四十斤米。